第七十六章
“杨霁清就比我好?”他死命地摇晃着我,我快要晕过去了。
“你看过照片的,杨霁清曾是一名同性恋,你不感到恶心么?”
“不许说这个。”我扼住他的喉咙。
“你受不了,对吧?杨霁清那么不堪,那么脏。”他狞笑着。
“霁清比你高尚一百倍,他有心灵,有品德,你只是个文化流氓。我爱他,哪怕他不爱我,哪怕他真如你所说的,娶我只是他一个掩饰,我还是爱他。”
“你只能是我的。哪怕占据不了你的心,我也要强 占你的人。你现在已经回到我身边。没有了杨霁清,你就会回到我身边。这些日子我们住在一起,你会成为我身边的女人,永远呆在我身边。”他带着占有欲十足的口吻说。
向泓之永远也不知道我跟他住在一起的原因,那是因为我想找回照片的底片。向泓之说过我回到他身边就会把底片销毁,可我不信他。这些日子我找遍了整个屋子,还是没找出什么。
八年前的霁清因为感情受挫,亲人去世,再加上论文剽窃事件,感情走入歧途。不知道在什么的情况下,竟然会拍那些不堪的照片。
向泓之威胁要把照片公开,这会毁了霁清一生。
同性的爱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以爱为名做出伤害别人的事。
这些日子我曲意逢迎地呆在他身边,已经到了我的极限。明明知道我不能得罪他,今晚还是忍不住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想过了,这个孩子不能留下。”他对我判了死刑。
第二天醒来,我衣着整齐地躺在床上,向泓之正站在我窗前。
柔和的阳光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洒落在乳白色的地板上,明亮洁净的房间没有残留一点罪恶的痕迹,没有一丝酒精的气息。
“……她昨天在浴室里滑到,我进去的时候她情绪很失控,这可能是怀孕期间的抑郁症。我怕她伤到自己,只好控制住她……希望医生好好照顾她。”向泓之对着一旁的医生说。
他穿着白色家居服,温和优雅,一点看不出昨夜“恶魔”的迹象。
送走了医生,他拿起一杯飘着热气的牛奶放在我面前,送到我面前:“喝杯牛奶吧。”
“抱歉昨晚我喝醉了,可能有一些不当的言行。”幸好,他这样说,要不然我都怀疑我自己精神分裂。
“别和我演戏,医生都走了。”我打飞牛奶杯,看着乳白的奶汁四处飞溅,闷在心中的怒气才缓解一些。
他脸上柔和的表情惭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伤痛的情绪,过来搂着我说:“恬音,抱歉我容不了那个孩子。因为太爱你,我容不了任何碰触你的东西。我嫉妒……嫉妒任何能碰触到你的人……嫉妒你怀上别人孩子。”
“我们还是把孩子打掉吧。”他的语气还真不是一般的轻描淡写。
我哭起来。
他轻叹一声,搂着我的肩,用着哄闹别扭的小情人的口气说:“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能怎么样?是你想我怎么样。”我拍着床沿大叫。
“真是够了,安慰我也安慰了,道歉我也道歉。你不要太过分。”他的语气阴森起来。
他的意思是说,他对我够包容,够温柔了,我不要给脸不要脸。
“就只是一个胚胎而已,大人更重要一些。以后我会对你好,孩子你喜欢还是可以再生的。我一直想对你好,要是你再这样……我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我没想到一个人可以用这么温柔的语调说出威胁的话。我被他话里的暗含的意思吓住到了。
现在我是真的怕他了,酒醉三分醒,我被另一个真实的他骇住。
几天后,向泓之还是把我送到那家医院。
“这个孩子不能留,我太太在怀孕期间发烧吃了几次感冒药。”他对陈医生说。
“什么感冒药呢?有些感冒药对胎儿影响不大。”
“抗病毒感冒颗粒、阿莫西林、还有泰诺感冒药……记不清了。”
“泰诺感冒药对胎儿一定的影响,请问当时用药量多少?还有用药时间是不是受精后半个月……”陈医生小心翼翼地记录着。
“你怎么那么烦?这是B市著名李医生开的检验单,证明我妻子的身体确实不适合生育。”他把一张检验单甩在陈医生眼前。
我哪有服用什么感冒药?只是向大律师无所不能,找出这样的理由,还弄出这么一张检验单。如果不是用过药物,像这种正式大医院,接受人流会格外谨慎。
医生终于动笔开同意流产诊断书。
向泓之去楼下缴费,然后我要去人流室排队等候。
陈医生久久地看着我,几番欲言又止。
“这位太太,你要有心理准备,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很大了,孕期超过七十几天,我们不可能做吸刮术了,只能替你钳刮出来,实在不行的话会考虑直接引产。”
我懵懵懂懂地听着,不太明白。
陈医生只好压低声说:“手术的整个过程,时间长、痛楚感很大,而且术后可能还得再清宫一次。身子弱一点的人,根本受不住这种疼痛。我不负责任地说上一句,动完手术你这一辈子都别想怀孕,而且会留下终身的病根。”
我也不想再为向泓之生孩子。
看到我脸上的满不在乎,这位负责的医生恼火起来:“刚才我跟你的丈夫一再慎重强调手术后的恶果,结果他还是坚持要动这个手术。你们两夫妻就一个样。就算不考虑大人的身体状况,孩子都这样大了,这简直是草菅人命。唉,希望你们将来不会后悔。”
我迷茫地走出去,长长的白色走廊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我手里还拿着B超单:胎芽清晰,胚胎已初具人雏形,胎心搏动相当规律、有力,胎儿很健康。手中的B超单揉皱成一团。
霁清,也许以后林出云会帮你生很多可爱的娃娃。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对不起,我连你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从走廊的巨大的玻璃窗看出去正好能看见医院的停车场。一辆开来的车速度快得接近疯狂,引得路人躲避观望。
我浑身紧绷,那是霁清的车。
杨霁清从车上下来,离得这么远我还是看清了他肃杀的神情。
林出云从另一侧下来,急追着,好像还焦躁地呼喊他的名字,杨霁清却置若罔闻地快步走进医院。
我跑到楼梯口,听到有人尖叫起来,事情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杨霁清的动作。我只看见向泓之一个踉跄,往后倒在玻璃圆几,接着又滚到地上。
向泓之被杨霁清一拳击中了下颌,整个人被打的失去重心,倒下时带翻了玻璃圆几,厚重的有机玻璃砸在地毯上,一声沉重的闷响,满地的玻璃碎还有撕成碎片的同意流产诊断书。向泓之蜷在地上,白齿间满是鲜红的血,呲着牙喘气。周围一片惊乱,随后赶来的林出云脸色苍白地僵在原地。
“把孩子留下来,求你!”他远远地看着我,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尊神祉,却带着一生一世的请求。
“你怎么知道是你的孩子?”向泓之挥舞着手大叫。
这里是在豪华诊区,人本就少,林出云跑过去跟值班的经理说了什么,所有的人都退到员工休息区。
杨霁清没有看向泓之,直接走到我面前,双膝跪下,重如巨石。他的胸口起伏着,脸上除了祈求的表情,什么也看不到。
我惊呼一声,退后一步,他抱住我的膝盖,头垂下去,好像整个人真的低到尘埃里。
“求你,把孩子生下来,哪怕孩子是以这种方式来到世上。什么的惩罚我都接受,什么我都可以放弃。恬音,求你了。”
“什么叫……孩子以这种方式来到世上?”林出云颤声问。
“孩子的到来不是恬音所愿意的,是我用暴力的手段强迫她。”
我没想到他竟然直言不讳到这种地步,单凭这句话向泓之可以把他告到死,更何况林出云还在场。没有,他没有强迫我。
我打他一巴掌,想打醒他:“没有,那时我们的婚姻关系还维持着。”
“婚内强 暴,无耻。”向泓之低骂着。
杨霁清没有反驳。
林出云眼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最后目光定在杨霁清身上,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把门关上,出去了。
“恬音,这是我惟一的,也是最后一次求你。孩子我会自己抚养,你一辈子不见孩子也行,我会守承诺不向孩子提起有关你的任何事。你只需要将孩子生下来,我永远都不会打扰你跟向泓之的生活。”他埋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僵硬的身体开始发抖。
他的话已经耗尽最后一丝尊严与傲气,霁清个性虽谦和却自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傲岸,这些日子我把他逼到绝境,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碾碎化成灰。
我蹲下去,搂住他:“好,我会把孩子生下来。”越过他的肩膀,我绝决地望着向泓之。
靠近他,才发现霁清出了一身冷汗,但这样的行为是不适当的,向泓之看着我,林出云还在外面等着他。我推开他,站起来。
“我不同意。”向泓之说。
“既然恬音愿意,你有何立场置喙?”杨霁清看也没看向泓之。
“杨霁清,我可以毁了你的一切。我会将你的过去抖出来,你会身败名裂,一无所有,受到所有人的唾弃。”向泓之捶着桌子。
我发起抖,看向霁清。
他语气还是淡淡地:“我过去从未伤害过一个人,从未对不起任何事,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不在乎。”
我心中一颤,霁清竟不在意这些,可他不在乎,我却必须为他在乎。
“可是这个孩子……这个孩子重逾我的生命,向泓之,如果你胆敢动这个孩子……”杨霁清双眼一冷,额头的青筋暴戾地一跳,牙关骤然咬紧,眼睛都充了血,一瞬间我又看到在拳击台上的他,他对着向泓之沉声说:“我会剥了你的皮,把你的骨头一根一根地折下来,将你撕成粉碎。你调查过我的过去,我在黑市拳击台上做过什么,我的过去有多阴暗,向大律师比我更清楚。”
“你不装了么?我以为你会一直在沈恬音面前装出那副纯善真挚的模样。你终于暴露你的真面目么?”
杨霁清看向我,嘴边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是的,我不再装了,不想再伪装自己的性格,不想再隐藏自己的情绪,只为了去配合讨好一个人。现在也根本没必要,我只想要孩子,我还是会祝福你们,以后大家互不干扰。”
他那暗淡了神采的目光像一把钝刀切割着我的心,现在的他每看我一眼,往日眼眸中的激情狂爱便消减一份,终有一天他看向我的眼神会变得完全漠然。
以前追随着我那种爱恋的目光将改投向林出云。
那把刀有一天会绞碎我的心,心上的麻醉药消失一刻,我可能活不下去。
“这几个月恬音必须搬回原先的住居,直到把孩子生下来。”杨霁清说。
“好。”我点头。
“不行,我不会给你们机会鸳梦重温。”向泓之竟然说出这么一句。
我大怒:“不要用你龌龊的心理去度量别人。”
向泓之转向杨霁清,用在法庭上逼问证人的口吻:“你敢说你现在没有非分之想?你敢说你不爱沈恬音?”
我痛苦地别过脸,怕听到答案又想知道答案。
杨霁清久久沉默着,忽然走到门外,一会儿,他牵着林出云的手走进来。
他们并肩而立,十指相扣,果然是一对天设地造的璧人。
“他们走了很久,你失魂落魄的,真可笑。”向泓之泛着寒意带笑的眼睛看着我。
是吗?杨霁清和林出云,真的走出很久?可他们站在门口璧人成双的画面却一再在我脑海中重温。
“你爱我吗?”我茫然地问向泓之。
“当然,要不然我干嘛要为你花那么多心思?”
“可是,爱一个人不是应该看到他高兴就会幸福。为什么你看到我痛苦却感觉高兴呢?”
爱有百态,而他对我的爱只是掠夺,强 占,摧毁。向泓之个性阴沉多疑,像他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真正幸福,不管他获得多大成功,他的心始终是空的。最悲哀的是他硬想用我去填补他内心的空隙。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能扯住过往的一分温暖,想把过去塞给未来。
“跟我在一起你也不会快乐,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说。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就是把两并不相爱的男女捆在一起。
“我悲哀就要你陪着我一块痛苦,我下地狱也拉着你,反正有人陪着,自己也不孤单。我就看不得你们那么虚伪的幸福。”
嗯,他自己不快活也要周围的人陪着他痛苦。
看清了这一点,我对他只觉得怜悯:“向泓之,你刚才也看到了,杨霁清现在跟林出云在一起,他身边不会再我的位置。就只是几个月的时间。我会遵守我的承诺,请你,也一定要遵守你的承诺。”
“无论如何,这一生我捆死你,你逃不掉。”他恶狠狠地说。
三天后我就搬回原来的住所,是林出云开车过来接我出院。
“我有一些物品还放在向泓之家里,可以先载我过去么?”我在车上问她。
“放心,所有的东西我和霁清都有为你准备。”她头也不回,专心开车。
霁清本就是一个细心的人,只是林出云是以一种什么心情帮霁清做这些。
她这几天跟我相处时也不会问一些敏感问题,态度友好热情,就好像我们是纯粹的好友。
本来我以为她高傲,难以亲近,原来爱情会改变一个女人。
等到下车的时候,我终于问:“怎么霁清没和你一起过来?”
“霁清感冒了,你是孕妇,怕传染给你。”
“……那你要好好照顾他。”半天我逼出这一句。过多,会造成困扰的关怀,我不敢再给予。
“当然,他是我的sweet heart 。”她的话使我的钥匙半天都插不进去洞口。
回到屋里,我才知道什么是“都准备好”,这屋里大概是孕妇能用到的东西全都有。
“霁清还叫人过来做了空气净化过滤处理,所有的餐具也都做杀菌消毒,屋里每个角落整理干净。如今这间屋子大概比得上医院的无菌室。”
我还看到屋里的检查胎心音的机器和墙上的八卦平安符,啼笑皆非地想,这算不算现代与古代、科学与迷信的结合。
衣橱里是好几套韩版孕妇装和防辐射肚兜,还有从出生到两三岁的婴儿装,男女都有,女婴服装多一些,霁清还是比较盼望一个女儿。
厨房里放满了孕妇牛奶和蛋白粉,澳洲进口的营养片,美国产的DHA,还有不知道干什么但据说对孕妇有好处的的橄揽油,一千多块钱一小瓶。
“因为国内三聚氰胺事件,我们买的都是进口奶粉,我们选的也都是比较好入口的营养冲剂。”
梳装台上排列着瓶瓶罐罐,那是一整套的价格吓死人的法国产孕妇护肤品,国际知名专用的孕妇产品。
“怀孕期间孕妇皮肤会有缺水现象,听说用了这个之后皮肤会象水一样柔滑,像豆腐一般白嫩。”
我讪讪地答:“一般大家用的都是强生婴儿霜。“
“其实呢,孕妇不适合用宝宝霜,一定要选用专用的孕妇护肤品。”她郑重其事地说。
屋时角落边放着孕妇须知之类的书籍,还有胎教光碟和有助于放松的舒缓音乐。
走廊特别是浴室都放了防滑板,另外电视和电脑都搬到储物室,因为辐射问题,我的手机也换成辐射低的手机款式。
“抱歉啊,暂时拿走了电视电脑,这段日子你可能找不出什么娱乐。”
“需要我去买点杂志或小说给解闷么?”刚问完,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自己否决掉,“那些不好,分分合合,情情爱爱的,让人变得多愁善感。”
最后她躲在沙发上感慨着:“这几天我和霁清为了买这些,逛了不知多少地方。霁清被那些店员宰得血淋淋,只要听说对婴儿好,对孕妇好,一古脑地全搬回来。”
“霁清是全世界最好的父亲。”我说。
“可是他说他自己是全天下最失败最无能的丈夫。”那双碧绿水眸对上我。
我全身一震,立即说:“霁清当然也是一个好丈夫,女人能嫁给他绝对是一种福分。“
“可是你为什么要抛弃他?”林出云个性爽朗直白。
“我……这个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好。林小姐,我还是叫你出云吧。其实,现在的我很希望你跟霁清……有情人终成眷属。”
林出云看了我许久,像是要探究我说的是否是真话,半天颓然地倒在沙发上,一头卷曲的黑发披散开来,她望着天花板说:“霁清在学业工作方面领悟极快,但在情感互动中却总是慢半拍。那几年,他对任何接近他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