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清醒过来,向泓之站在我床边抓着我的手,对我说:“对不起。”
我摇头的时候泪水飞溅,不关他的事,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门被人撞开了,一个黑影伫立在门口,走廊里的光线没法照亮他的表情。
“霁清,对不起,我没保护好孩子。”我低下头不敢看到。
脚步声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每一步就像踩在我的心上。
“杨霁清,我可以解释一下,恬音是为了救我才跑到马路上,才会发生这么不幸的事。”向泓之拍拍我的手,走上前。
“你走!”这是个陌生的声音,不是霁清的声音,我赶紧抬头看他。
那双温暖和煦如阳光下溪流的眼眸现在是两泓清而冷的深潭,冰冷刺骨,那种冷涩的目光让我发抖。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霁清,湿透的衬衫只扣了中间的一个扣子,水珠顺着头发滴下来,掉进敞开的衣领里,额头有一大块红肿,脸惨白得近乎透明。
他没再看我一眼,走到病房百叶窗前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插入发丝把头把自己埋藏在黑暗里。
百叶窗的光影在他身上流转徘徊,阳光照不亮他的眼眸,暮色也没加暗他的表情,他好像被一点一点地抽走灵魂,直到完全虚无。
医生走进来说他需要打镇静剂,可是没人敢走近他,他全身都散发着一种骇人的气势。
“霁清,你醒了么?”刚才他紧闭双眼,整个人纹丝不动,医生说他是睡过去了。
“我醒了,终于清醒过来。所有的一切都放空,痛到极致再彻底醒来,心灭,情醒!”
“霁清,你是不是永远都会不原谅我?”我全身颤抖,双膝落下,匍匐在他身上。
不管过往我做错什么,他都会原谅我的。
我俯下头卑微地吻他的指尖,唇边的温度能不能这温暖僵硬冰冷的手指,这双手不久前还抚摸拥抱我,说要牵着我的手走完一生。一个吻一滴泪,这样能不能表达我的歉意,消除他一点怒意。我知道他生气了,或者他眸底的情绪比生气更可怕,我害怕了,我瑟缩了。
我的泪好像烫到他,那双空洞的清眸溶入了什么。
“我可以解释的,霁清。“我小心翼翼地轻触他的指尖,讨好祈求地看他。
“解释只是对造成的伤害找一个理由和借口,何况很多事根本解释不了,像是爱与不爱,本来就没有原因。”他的声音很无力,像是耗尽最后一丝气力。
“霁清,是不是因为孩子你永远都不能原谅我?我错了……”
他苍白的脸上带着自责伤痛,声音毫无起伏,眼光像穿透我一样落在遥远的虚无:“是我错了,当初心中怀着卑鄙的念想,竟然……想用孩子做为最后一个留下你的手段。是啊,你本来就是不要这个孩子的,我又想利用这个孩子,孩子一定是知道的,所以他离开了我们,我害人害己。你从来没爱过我,只是因为感激我又不了解自己的心,许诺于我,心终究还是会回到向泓之身边。我一次一次看清自己的愚蠢可笑,明明知道你对感情是不成熟的,不能轻易相信你的承诺,却还是迷醉在罂粟的绚烂华美中,像是吸毒病人般欲罢不能。”
“我不爱向泓之,霁清,你信我吧!”他再没像过往一般抱我哄我,我的眼泪我的哀求他都是漠然以对。
他一语不发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充满了狂怒和狰狞。
“你想自欺欺人到什么地步?你不爱向泓之?你为了他,连自己和孩子的生命都不顾。”
我惊惶恐惧的望着他,他的脸色铁青,嘴唇毫无血色。
“我说过你再放开我的手,我是不会再回头,也不能原谅。是不是我过去毫无原则,毫无尊严地爱你,所以你觉得你怎么做都行。我,杨霁清岂容他人如此轻贱?只是因为你,只有你沈恬音……”
“霁清,你不爱我了么?”怎么可能呢?不久前他还那么爱我,爱怎能说收回就收回。
我看向他胸前那条银链,他的心上还悬挂着那两杖戒指,那还残留一点爱意么?
他一把扯下那条银链,脖子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当着我的面硬生生地把戒指捏断,金属的碎片嵌入掌中,他的手掌一片血肉模糊。我伤痛地看着他。
“情比金坚,情比金坚……”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大笑起来。
我在他眼里看到一种很可怕的东西,那种眼神将我所有的感情都扼杀。
他不再看我,走出去。门关上的一瞬间,我的眼泪流出来。霁清有个习惯,他每次离开房间,关上房门前都会回眸看我一眼,可这是他第一天转身从我身边走开,再不回头。就像他要走出我的生命。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就在一夕之间我与幸福擦肩而过,心好像没感觉了,眼泪随着每一下呼吸坠落。
“你现在身体虚弱,要调节好情绪,不要太伤心。”温柔的嗓声,是夏初蕾。
“你怎么来了?”我看她。
“……是杨霁清让我过来陪你。”
我转头看着窗外的落叶,因为一个小生命在我的身体里流逝,让我对人生对生命有了另一番体会。
在三个月前,夏初蕾肚子的孩子因脐带绕颈窒息而死,夏初蕾当时悲痛欲绝。我们都经历着同样的伤痛。
“初蕾,我好难过啊。”我们抱在一起大哭。
“恬音,我想告诉你一些事。那天凌晨杨霁清打电话给我,语气很着急,说的话我又听不懂。我说我没见到你,杨霁清挂了电话,我担心起来,就跑过去。我和杨霁清听楼下管理员说,你坐上一个男人的车,按照他的描述,我们猜到你是跟向泓之一起出去。当时我都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我跟杨霁清找了你一整夜,向泓之打电话给我们说你在医院,杨霁清把车速飙到180。他坐在医院里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似的,医生告诉他孩子……他听了以后,脸色惨白地坐着,一动不动,突然站起来把头狠狠往墙上撞,满脸都是血和泪。周围的人被他吓到,医生护士过来拉他,把他按在椅子上,他就坐在那里闭着眼睛直喘气。那个样子真的太可怜了。他很爱很爱孩子,可是我们赶到医院时,他第一句话问的是你不是孩子。”
“恬音,你怎能这样伤害一个那么爱你的男人?”她用力捶着我的肩膀。
我怎能这样伤害一个人呢?他当时知道我半夜离开他,跟向泓之跑到小渔村是怎样的心情,他听到孩子离开又是怎样的心情,我真是伤他太深太深了,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不能解释什么,他说得对,解释只是理由借口,伤害已经造成了。过往我一再地伤他,以至他对我爱毫无信心。我只是来不及啊,我来不及全心全意地爱他。
孩子离去的伤痛是压垮我们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已经做到一个男人爱的极限,我再无资格求得他的原谅。霁清,我本来想用未来的生命来补尝对你的伤害,回应你的感情,但好像直到现在我对你只是伤害。一段婚姻一段感情的经营,我是最失败的,没能与他一同摸索,找出契合的共鸣点。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梦里,我走进一片迷雾中,伸手不见五指,我不知自己要走向何处,茫然地走着。一阵摇晃,地面忽然裂开,我无力地往下掉,不停地往下去,黑暗像张大大口的猛兽要吞没了我。我拼命想挣扎喊叫,却喊不出声。有人拉住了我,有人轻唤着我的名字,有人帮我试去额头上的汗滴,有人抱住我轻轻地安慰,我伸出手想触摸那张漾在水雾里的脸,却始终抬不起手、醒不过来。
朦胧中,我的视线对上那扇玻璃长窗,曙色正从窗口涌入,灰蒙蒙地塞满了整间屋子,窗前站着一个从影,伫立在晓雾迷蒙之中。他的脸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一个温柔的吻印在我额头,一个模糊的身影离去……
我甫睁开眼,天已经亮了,一室的空寂。一偏过头,目光对上床头的明信片,上面字迹模糊凌乱:
恬音,刚刚我站在这里,看着你在睡梦中无助地流泪,我的心很痛很痛!我是疯了才会对你说那些可怕的话。我是被魔鬼附了身,被痛苦驾驭了理智,才会那样伤害你。失去孩子的母亲是世上最痛苦的人,因为我的悲伤,因为我的嫉妒,我可恶卑劣地把过错怪到你身上。那只是一个悲伤的意外,你是最大的受害者。明明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明明想全心全意地爱护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到底是为什么?这样是不行,这样子下去是不行的,不行的……
抱歉我现在不能面对你,我很恐慌,憎恨着自己,我竟然伤害你,我竟然那样伤害你!我必须先走开一下,我要整理好我的情绪,想清楚一些事。
PS:好好照顾自己!
拿着明信片,我默默地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