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林正在往一块画布上涂抹油彩,手中的大哥大又在不该响的时候叫开了。他已经快将自己的画家身份忘掉了,自从来到南方市,他基本上就与画笔和油彩拜拜了。今天,他重新拿起画笔,不是突然有了灵感或者来了什么怀旧的兴致,而是因为一个女人目的不明的一句话。那句话仿佛化作了一条看不见的毛毛虫深深钻进了他的心房,一刻不停地抓挠得他头脑发昏,心里发痒。
那是那天宴席结束,他和江良伟、猛子等告别时,张旗专门靠近他时对他说的:“我小时候也学过画画,而且一直喜欢画两笔。”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教授不嫌弃,哪天就收下我这个学生吧。”
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办法把那个女人从眼前撵开了,虽然他知道她是自己老大的女人,想一想都是要命的。
他放下画笔,拎起电话,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是张旗打来的。倒不是他不希望是她,相反他正盼她盼得肝疼。也不是他对自己的绘画失去了信心,害怕自己的实力不配当她的老师,反正当老师也不是他的目的。他是惧怕自己的老大,因为他还没想好怎么样躲开这只拦路虎。
但他却不想轻易放弃这样的机会。即便不能张嘴,看一看那块肥肉也是能解馋的事情,他咂着嘴,想象着。“那好吧,不过咱们别去什么梅沙湾大酒店了,我正在画画呢。要不,你来我的画室怎么样?”
“也好,我也正想拜拜师呢。教授,你上次可是答应过我的噢。”张旗略作迟疑,就爽快地答应了。
真是个聪敏的小妖精啊,姚林一边默默地赞叹,一边摇摇头,看来自己心里的这点小九九早被她看穿了。
果然,在比约定晚两分钟的时候,张旗婀娜多姿地到来了。与第一次见到她完全不同,那天在梅沙湾大酒店,她穿着一袭绣着木棉图案的旗袍,满身开花地围绕在江良伟的身旁。今天她却摇身一变,穿着溅满油彩,几乎已不能遮体的牛仔衫,透露着朴素中的风流。
一时间,姚林竟然能用纯粹画家的眼睛观察着她:她有着一张东方女性典型的鸭蛋脸,洁白的前额上飘荡着一波波自来的卷发,清澈的双眼顾盼流转,既充满野性,毫不做作,又完全是一副浑然天成的模样,仿佛是女娲造人时有意创造的尤物。
真他妈的,要是能把她整成自己的模特那就太爽了,姚林抑制不住地盘算着。但还没等他开口,阴谋就落了空。就在他准备把她往自己的画室里领时,她却不由分说地阻止了他:“下次吧,教授。我今天来是有一件正事要办。”
“啊——”姚林失态地惊叹了一声,伸手指指她的打扮,“那你……”
“噢,你是说这个呀?”她极为老道地解着嘲,“我是想让你感觉一下我有没有画家的气质。我想你已经有了判断了。”
“当然当然,你,你有……”姚林语无伦次地赶紧回答。
“谢谢教授。我一定努力。但今天还是先办我们的正事吧。”
姚林这才清醒过来,知道今天是彻底没戏了,一下子泄了气,顿时从大教授变成了个小学生,垂头丧气地等待着她发话。
“是这么回事,我们老板看上了望海门,愿意和政府合作,把这片贫民窟开发成南方形象工程。想让秘书长在政府那边做点工作。”
“噢,我明白了。不过这事,你们应该跟丰副市长……”“我们找过了,”张旗打断他的话,“他说这事由你具体操作比较合适。”
“真是个老滑头!”张旗前脚刚走,姚林就咬牙切齿地大骂一声。然后奔进画室,踢飞颜料盒,踹破还没有画完的画布,继续辱骂道,“这帮王八蛋,分明是合起伙来把老子当猴耍,当狗用啊。”
大骂了一阵后,他的气也就消了。但气消了以后,更加折磨他的东西却又不提防地回来了。他又回想起张旗的小样来,回想起了她那一动就满身开花的旗袍,想起她那杀人的牛仔衫和她那软刀子似的野性。
这个小妖精倒是一个干画家的料,因为她无师自通地掌握了使自己变得性感的最佳方法,那就是尽量少穿衣服,把自己欲盖弥彰地展现给男人。这跟艺术要求用最简单的方法把美展现给观众是一样的道理。
姚林就这样又痛又快地胡思乱想着。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她说的“望海门”三个字上。就像一道闪电突然在他的头顶上开了个天窗,与其这样被一个吃不到嘴的天鹅肉折磨,还不如到那个传说中的“男人的天堂”去撞一撞大运。管它什么教授、秘书长的,一个单身男人总归会有属于动物的本能需求的。
入夜后的望海门果然没有辜负一个成年男人的期待。它给姚林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传说中的极乐世界是由数不清的窄小巷子盘曲扭结而成的,随时都有的拐弯挡住了人的视线,不由得你不担心前方会隐藏着什么要命的陷阱。窄巷的两边则是一溜落地的玻璃门,从里向外放射出朦朦胧胧的灯光。在千篇一律的粉红色灯光里,一些穿着黑皮短裙,化着香味扑鼻浓妆的女人,正用勾人的姿势和夺人的表情招惹着玻璃门外的男人。
姚林看得两眼发直,直咽口水,心想时代确实不同了,现如今的女人们不论是自比天鹅的千金小姐,还是甘愿在垃圾里打滚的野鸡,穿起衣服来都一律信奉着暴露的美学……就在他神不守舍、不知所措的当口,两个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洗头妹乘机冲出玻璃门,分别操着湖南和四川的方言,分不清是亲是骂地一人抓住他的一只臂膀,不由分说地就像绑架般把他抓进了门内。
就像所有的发廊妈咪都会向客人吹嘘的那样,面对有贼心没有贼胆的姚林,舒妈指天戳地地发誓,自己的发廊最安全,自己的发廊后台硬,是绝不会发生让客人丢人现眼的事情的。但姚林也像所有缺乏经验的男人一样,被她说得越来越心虚,越来越像是陷入了无法自拔的险境,好像全副武装的警察随时都会从天而降似的……但肉体的诱惑还是战胜了精神的恐惧,他已经没有心思进行什么选择了,照准舒妈就视死如归地扑了上去。
这次袭击真令舒妈猝不及防,“噢,噢,快放手,”她狼狈不堪地躲避着,“不,不,我……我……叫她们,阿霞,阿霞……”
但丧失理智的姚林已经不容她推辞了。舒妈一看事态已不可挽回,也就“哎——”地叹了一口气,一咬牙领着逃跑似的姚林钻进了自己那间虎口般的房门。
丰瑾一脚踏进赏花夜总会,感觉就像掉进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坑。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像着了火般扭动着:台上的舞女在钢管上吞吐着火焰,台下的男人拍打着身上无形的火焰,震耳的音乐就像是呼啸的火苗。
虽然来之前她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眼前的场景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怪不得自己的同事一听说她要去望海门的夜总会,就夸张地瞪大眼睛,仿佛要把刚喝进嘴里的咖啡吐掉似的警告她说:“干嘛呀?小丫头。那可是个只有男人才能去的地方!”
现在她感到这句话的分量了,可昨天晚上她在为今天的行动做功课——邀请电视台一个专门报道望海门社会新闻的女记者了解情况时,却没有把她的警告当作必须遵守的行动指南。
当时她还怀疑地想,同事可能把自己想得太纯洁了,便故意采用夸张的语气吓唬她。所以她的话不仅没有吓退她,反而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反而坚定了她要去经风雨见世面的冲动。更重要的是,那个她要寻觅的人曾经栖身在赏花夜会里的事实,则像一个巨大的引力场,正不可抗拒地吸引她的探险本能。
正在她犹豫是趟进这个火坑,还是退一步逃走的时候,一个女人快速奔到她的面前,夸张地责怪道:“哎呀我的小公主,这里可不是你来的地方!”
商华的大呼小叫反倒使丰瑾镇定了下来。“我来找个人。”“谁呀?先跟我上楼再说。”
一到商华的办公室,丰瑾就警觉地问:“你就是商华吧?这家夜总会的老板?”然后转身就想走。
“别别,等等。”商华赶紧伸手拦住她,“我知道你想起什么了,宝贝。放心吧,那件事彻底过去了,继续去你的电视台上班吧,我保证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我想知道猛子在哪。”丰瑾直截了当地说。“是为这事啊?”商华轻松了起来,“他已经不在我这做了。”“是你把他开除了吧?为什么?”丰瑾狠狠地盯着商华。“这种事你不懂,也不该懂。”
丰瑾不想纠缠,转身就要走。“听说他在望海门码头附近开了一家烟杂店,”商华对着她正在离去的背影说,“不过我劝你,孩子,你最好不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