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响起来的时候,张旗正和丰育济躲在她家望海门老宅的一间密室里治疗一种难以启齿的疾病。
本来自己是可以幸免被这种疾病侵袭的,张旗固执地认为。因为直到丰育济出国考察之前,她的身体不仅还像一个健美运动员那样健康,而且在摆脱了他的污染后,还焕发了从未有过的生命力。也正是这股从未有过的生命力鼓舞着她主动躺到了夏子光的床上。
但当那个如今被她认定为污染源的男人,在海外花天酒地了一个多月后又钻进了她的卧室时,厄运再一次缠上了她。
那天,出国归来的副市长随着一股钻来绕去的罡风一同敲开她的房门时,她的心立刻凉了半截,一种不祥的预感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你不是说从欧洲回来后就不到我这里来了吗?”
一见那张倒霉的脸,张旗就用肩膀抵住已经开了一半的屋门,意外地问。
“是,我是说过。但一想到你这里的那股等待在床的女人味,我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妈的,我又不是黑芝麻糊?你真贱。”
丰育济认可般地点点头,就那样隔着半开的门缝向张旗倾诉着自己犯贱的经过:一下飞机,他就迫不及待地直奔他俩秘密偷情的望海别墅,一眼看到了卧室大床上的那幅小小的油画,就触电般地感觉出了她的手笔。从她那一棵枯萎的老藤上盛开着满身如火的花叶上,他又闻到了她那越夜越香的芬芳体味,这东方的香味立即将他与巴黎金毛淑女,荷兰红毛荡妇和拉斯维加斯赌场尤物等等露水之欢的欧罗巴余味荡涤得一干二净。
说着,他就乌龟伸头般一点点挤开了半掩的门缝。于是,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又像一条出门转了一圈的狗一样回到主人身边继续摇尾乞怜了。
“那可不是一封回心转意的情书,”张旗在放他进来的时候正告道,“而是一张骂人的画。画的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狗屎上!”
“我可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狗屎呢,只要有鲜花插就行。”丰育济得意地笑了。
很快,一种不愿意区分鲜花和狗屎的疾病便将他俩同时击倒。在那段漫长的雨季,每当沉寂的黎明和早到的夜晚,人们就能闻到从他们居室中散发出来的煎中药的国粹味,因为那是他俩相互用中药的汤水和西药的涂剂在对方的身体上涂抹治病的时间。
经过无数次相互指责的争吵,反而更搞不清这种不便示人的疾病到底是谁传给谁的了,就如同搞不清中药和西药到底谁更有作用一样。只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两人必须团结起来,同病相怜,用倍增的力量来对抗同一个病魔。
可怕的是,由于是采用在对方赤裸的身体上涂抹药膏,就使得治病不知不觉间就演化成了抚摸,往往治疗的效果还没来得及显现,情欲却已经轰轰烈烈燃烧起来了。这种带病创造的欢乐,反而带给了他们不一样的快感——不像一对男女在求欢,仿佛是两个血淋淋的伤兵在肉搏。
“我们真是生命不息,作恶不止啊。”一次丰育济在突然产生的不祥预感中后怕般叹息道。
这是夏子光第一次拨打张旗的大哥大,距离那个热带风暴之夜虽然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但他脑子里的风暴却越刮越猛烈,已经连续几天折磨得他寝食难安。
他也分析过其中的原因,觉得是望海门那间铁皮房子在台风中发出的噼啪声,让他找回了做人的感觉。因为在那间摇摇欲坠的房子里,由苦难促成的爱意具有了摧枯拉朽的力量,让他们的爱有了遇难时才能表现出来的纯粹。
当然也有身体上的原因,为此他很是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很不争气,但就是忘不了她那迎面一扑的风情:那时她不像个画家,更像个模特,就那么张开两腿,上挺着髋骨,迎面扑向他,仿佛不是面对一个饥渴的男人,而是一个崇拜人体美的纯真画家。
“真是一条会玩老鼠的母猫!”夏子光不无怨恨地想,放下烟杂店的公共电话,失落地返回铁皮小屋,一头栽倒在屋角的地铺上。
可一等他躺到被海风烧热了的铁皮小屋里,他就立即后悔地从床上翻起身,觉得自己比刚才打电话时更想到她那儿去了。虽然有一千条阻止他这么干的可怕理由,但他还是摸黑穿上衣服溜出了屋门。他一路穿过房东夫妇失眠的夜话声、院子里看门狗懒洋洋的吠叫声、近海海豚求偶的哭喊声、自己难以抑制的心跳声和许多乱七八糟让人心烦的声音,潜进已经沉入了梦乡深处的小巷里。
然而,这个时候的小巷却出人意料地一片沉寂,这沉寂反倒使他孤独起来。他一边听着只有他探雷似的脚步声,一边暗暗地盼望等待着他的那扇危险的屋门是被紧紧闩上的,而不是像她承诺的那样是虚掩着的。
不幸的是,那扇危险的房门正兑现着她的诺言,千真万确虚掩着。于是没有了退路,他只得像幽灵般地闪了进去,并赶紧把身后的门牢牢地闩死。
倒是她比他镇定得多,已经脱了衣裳,盘坐在床上瞪着夜猫似的大眼睛观察着他。看他还在磨磨蹭蹭,她便轻盈地从床上跳起来,捉鼠般地为他脱着衣衫,他却仍然惊魂未定地解释着:“本来我,我不想……怕……”
她非常理解他的心虚和慌乱,赶紧用一个吻堵住了他的嘴:“没什么好怕的。你明天早上早一点离开就行了。再说,你怕的那个家伙没和我约好是不会到这里来的。他比你更害怕这种冒险。”
但他还是怕着,而且怕醒了。原来是一场白日梦。但因为受到了她梦中的鼓励,夏子光又奔到巷口的烟杂店拨她的电话。
这次张旗的大哥大真的响了。当她一听出夏子光的意思时,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后,随口就说:“噢,我知道了。我现在在香港,回来以后再和你联系吧。”
“什么?你在香港?你在跟谁打电话啊?”丰育济在一旁饶有兴趣地问。
“是我手下一个叫夏子光的,我跟你说过的。他很能干,哪时候你见见吧。”
“嗯。”丰育济随意地应付着,突然如梦初醒地大呼小叫起来,“走,穿上衣服马上走!”“走?到哪去啊?”
“去香港啊。咱俩到那去找一家英国人的医院好好治治。要是再让咱们自己这样瞎折腾的话,恐怕没医消,反医肿了。”
“对呀,”张旗一骨碌从床上翘起来,“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呢?到了香港谁还认识你这个副市长啊。在他们眼里,我们只不过是一对交了狗屎运的狗男女而已。”
姚林感到这一次他和商华的性别好像颠倒了,她的一切都像个猛男,而他则像是个任人宰割的洗头妹。
自从被陈安斌窗下的歌声惊醒以后,他们俩不得不结束了不计后果的发昏爱情,开始了和所有偷情者一样的偷偷摸摸的苟合,一等到得之不易的机会,他俩就会废寝忘食的相爱起来。
作为曾经的教授,姚林多少能够理解,女人一旦解放了自己,就会把束缚她们的旧道德和老规矩打得个稀巴烂,其表现往往比男人更彻底,走得更远。因为她们明白,女人的青春太短暂了,一旦看见了新的生活,就必须奋不顾身地扑上去,容不得一星半点的犹豫不决。让姚林不能理解的是,这个女人既然已经看见了新生活,为什么还不赶紧斩断和旧生活的联系,甚至还要同名义上的丈夫睡觉?好像这样能够使她赚回一份额外的快乐似的。“问题是,除了正在干的这件事,你还能带给我什么?”商华答疑解惑般地回答他,“而我,能给的都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爱,爱爱情。”姚林心不雄地说。“你要的实在是太多了,怪不得你头都急秃了也没讨到老婆。”
商华咯咯咯地笑起来。
商华错了,姚林曾经为了报复,更是为了忘掉肖雨红,差点也娶了一个老婆。
那还是在他当老师的时候,曾经冒着被学校开除的风险,和自己的一个傻乎乎的学生谈起了不伦之恋。可惜的是,就在他们如胶似漆,准备跨进婚姻的殿堂时,一个意外的事件猛然惊醒了那个幼稚的少女。
一天,少女的一个远房表哥闻讯来到他们预作新房的家中作客,是个腰缠万贯的小伙子。
“我要是能有表妹夫这样的学问就好了,那样我就能赚更多的钱。”他一进书房就这样感慨着。
姚林得意地放下手中的书,用少有的热情和他攀谈起来。但那小伙子随即声称不敢打扰他做学问,更乐意跟表妹进厨房做饭去。等到姚林突然感到肚子饿了,在还没到开饭的时间推开了厨房虚掩的门时,才看到自己的美梦破灭了。
他看到,她的表哥正站在炒菜的她的身后,一双大手正从她的胸口自上而下地慢慢摸动。接下去就是一个画家想象的画面了:那双抓捞钞票的铜臭大手正带着走南闯北的风雨紧紧捏住他用握笔的双手悉心保护的她那风摆柳般的腰肢……尽管客人走后,自己的女学生一再向他解释,表哥只是想买一件貂皮大衣送给她。因为她觉得这礼物太贵了,就没有答应和他一起去商场试穿,所以表哥才想量一量、拃一拃她的尺寸的。
“去你妈的,看不出你俩的样子跟送不送貂皮大衣有什么狗屁关系!”
她的解释彻底气炸了他的肺,而她更是被骂得六神无主,半天才自言自语地回敬道:“没想到被骗了那么长时间。原来知识分子确实都是他妈的傻逼,连女人对他们的真假都分不清!”说完,净身奔出家门,直追那个挣钱的表哥去了。
“坦率地讲,”姚林终止了回忆,抱歉似的看着商华,“我确实搞不太懂你们女人是怎么回事。”
“其实很简单,我讲个故事你就明白了。”商华同情般地看着姚林回答,“说是古代有一个绝色女子,有两家人同时来求亲,东家男子丑而富,西家男子帅而贫。问女子愿嫁哪一个,女子回答,‘愿吃在东家,睡在西家’。”
“可我也没觉得她的表哥有多帅啊?”姚林喃喃自言地琢磨着。“那得看跟谁比,何况他还腰缠万贯呢。”商华启发着他说。
“算了,不说那个婊子养的了,待会我还要回办公室去开会呢。”姚林一挥手,砍掉了刚才的话题。两人嗷嗷叫地扑向对方,都拿出了只争朝夕的疯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