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丰瑾的眼中就只有了那幅夏子光被抓走的画面,脑子里则整天演播着惊心动魄的幻觉:一会儿是他被囚禁在一艘破渔船上被拷打得皮开肉绽;一会儿是他被香港的黑社会塞进了麻袋正在被扔进海里;一会儿是他被制造的车祸轧死,横尸街头;一会儿是他已经被姚林派出的武警押到了刑场……为了寻找画面中那个被绑架而走的人,她在半夜三更的望海门街头寻找他,期望能与遍体鳞伤的他相遇;在古码头遗弃的渔船上奔走呼唤,以期听到他被囚禁的生命的回声;甚至到公安局的大门外蹲守,想不顾一切地要回他的尸体,好用她所有的爱使他起死回生。直到最初的崩溃过去以后,她才想到解铃还须系铃人,才灵机一动从父亲的办公室里偷到了顺毛虎的电话。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奔到大街上,在遇上的第一个公共电话机上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那头的人对这个电话显然毫无思想准备,一听是她的声音半天都未能说出话来,只回答了一阵紧张到颤抖的喘息。
“到梅沙湾大酒店去,我要尽快见到你。”她也似乎想不出应该和对方说些什么,让他明白自己是谁以后,只说出了想好的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随即浑身一软,瘫坐在电话亭下,半天才有力气站起身来,朝向命定的目标走去。
顺毛虎到达酒店时,迎接她的丰瑾打扮得很生猛地为他开了门。她刚刚出浴,只披着一条薄薄的浴巾,见了他不是将浴巾的前襟掩上,而是天鹅展翅般彻彻底底地打开了。
顺毛虎早已想好了千百种丰瑾拒绝他的残酷方式,并认可了追求她只是一种痴心妄想的命运,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这只白天鹅会自己钻到他这只癞蛤蟆的嘴里。
霎那间,顺毛虎骨头冒烟,浑身冒泡,觉得自己就要爆炸了,已经完全的不能自持。面对丰瑾那具红白分明、一泓清水似的身体,他浑身发疟疾般地哆嗦起来,就像一个误入雷区的新兵,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直到丰瑾快要哭出声来,他才一闭眼扑了上去,受罪般地一头扎进她的火坑与深潭。
对于顺毛虎来说,这既是梦寐以求的一刻,也是被彻底毁灭的一刻,从此他将不再属于自己,而只属于另外一个本来不会和他发生瓜葛的人。但对丰瑾来说,这一刻既是炼狱,也是天堂,使得她终于从一场男性的大火中凤凰涅槃,从此就会从一个拿得起但放不下的女孩,变成一个能够举重若轻的女人。
“我的乖乖,你真好看得不像话。”完事以后,已经激动得不成人样的顺毛虎慢慢恢复了人的智商,一边砸吧着嘴,一边赞叹道。
“行了,别看了!”丰瑾却迅速抓起衣服,挡住身体,一脸正色道,“我能做的,都做了。”
“我明白,我明白。就是舍了这条小命,我也要把夏子光给你捞出来。”顺毛虎痛哭流涕地回答,就差跪地磕头了。
后来,面对江良伟的惩罚,想到自己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因为爱情而要被自家兄弟当作叛徒除掉的人,顺毛虎平生第一次为自己,而不是为别人发了怒:“别扯蛋了,什么叛徒不叛徒的,我只不过是一个要爱情而不要命的可怜虫。”
与此同时,张旗也在为解救夏子光而病急乱投医。她破天荒地邀约姚林,意味深长地请他到自己的住处做客,想直接和夏子光的敌人谈判。
姚林很快就闪躬闪躬地来了,他特此穿了一件前后都画了毕加索情色女体图案的T恤衫,在老不正经的打扮中显得洋货得要命。
“这家伙,今天的期望值还真高啊。”一见面,张旗就暗暗地想,并迅速琢磨着对策。她十分清楚,跟这种人只有赤裸裸的交易,没有什么圈子好兜,于是就直截了当请求他放夏子光一马,不要把他逼上绝路。
姚林心不在焉地听着,眼光却在她的身上打转,然后避重就轻地说:“现在想到我了?那在你和他玩得六亲不认,风生水起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接着又酸溜溜地反问道,“再说我凭什么要放他一马?放他一马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你想要什么好处?说出来听听。”张旗微微一笑,向姚林倾过身去,将深深的乳沟悬挂在他的眼鼻之下。
“我不说,你知道的。”看着那一对在眼前喷薄欲出的胸乳,姚林吞咽着口水。
张旗不高兴了:“我就是不喜欢你这种农民作风,尤其不喜欢你畏畏缩缩,有贼心没有贼胆的样子,想把什么都变成交易。当初你帮我时,并不知道我会怎么报答你,现在却变成了一只贪婪的狼。”
“这和农民不农民的没有什么关系,我的大小姐,”姚林反倒像受到了鼓舞,打了鸡血般亢奋起来,“既然你喜欢直来直去,那我就不客气了。别说救个把夏子光,只要能和你,我的偶像亲近一会,就是折寿我都愿意。”
“做梦去吧!”张旗腾地站起,边后退边看着怪物一般,“你真恶心,满脑子就这点事,百分百一个靠老二活着的劣畜。”
丰育济的噩梦是在获悉夏子光被抓住后,他本想睡个安稳午觉时做的,因此更让他觉得来者不善。
噩梦的开头本来是他乘坐的飞机失事了,正在坠落无底的黑洞。可就在他绝望过后,转而庆幸还有数以百计的别人陪伴自己一同赴难时,却突然被两个蒙脸的大汉绑架了。俩大汉把他绑进了一座豪华的宫殿。但空旷的殿堂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只被囚禁的老虎。那老虎遇见熟人般亢奋起来,不由分说就凌空扑向了他。
被吓醒后,丰育济痉挛地抹了把浑身的虚汗,第一时间将不好的预感告诉了张旗。
为他压惊的密会照例由江良伟安排。这一次他没有安排密谈人员到梅沙湾大酒店显摆,而是把他们招进了赏花夜总会。
夏日的午后,赏花夜总会关门闭户,窒息在嗡嗡作响的热带海风中。天气也像丰育济的梦境一样瞬息万变,叫人捉摸不透。才下了一场路过的暴雨,转瞬太阳又露出了脸来,把龟裂的石板小路晒得水汽直冒。小巷里,早醒的居民已开门乘凉了,而开夜店的各色人等仍沉睡在午觉的梦幻里。
丰育济破天荒地没叫司机,独自打的,率先赶到了约会地点。他推开夜总会鎏金大门,蹑着脚走上了那一道曲折而颤抖的楼梯,黑暗立即包围了他。他有些不寒而栗地伫停在楼梯的半空,觉得脚下寂静的舞厅仿佛在向他提醒着什么——凸起的舞台、星座般的顶灯统统湮灭在黑暗之中,就像是人生的最后归宿。
“这地方真像是一艘将要沉入海底的船,而不像是可以用来举行密会,重新起航的码头。”丰育济不祥地想,本能地抬腿就要往回走。
但已经来到楼梯口等待他的商华,揉着惺忪的睡眼叫住了他。一刻钟后,被约的人陆续地来了:像往常一样,江良伟穿着一件飘飘抖抖的花衬衫抢先而至,他那谦卑外表掩饰的好奇多于关切;张旗接踵而来,一如既往地端着冷漠与高傲的姿态;最后是一路小跑着赶来的姚林,故作一副低头哈腰,惟命是从的忠诚。
气氛在人都到齐后骤然紧张起来,大家都用眼光等待着丰育济发话。
“都看着我干嘛?”丰育济猛一抖擞,故作威严地质问,“告诉我,你们到底有谁能把那个咄咄逼人的北方佬搞定?”
“哎,你把我搞糊涂呢,首长。夏子光那小子不是被我们弄进去了吗?”姚林一头雾水地问。
丰育济没有回答他,而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就你笨蛋,那么难弄的夏子光都逮得到,可事情就是做不到领导的心上去。”商华在一旁抱怨着姚林,用含沙射影的不满回应着丰育济的不满。
丰育济听出了商华的弦外之音,但他此刻无心与她纠缠:“这与你无关,商华。你只要抱好你的窝,护好我们的钱就行了。”
“也许问题还没有那么糟吧?”张旗赶紧插进来打着圆场,“夏子光他一介书生,不见得真有什么佛反盈天的本领。”
“但也要防患于未然。”丰育济的语气果真缓和了下来,“我的意思是,不光要困住他的人,还要堵住他的嘴。”“您的江湖感觉真好,首长。”江良伟在一旁直点头,“只要能让他改口,哪怕是能让他封口,就是放了他都行。”“你的政治感觉也很好啊。”丰育济赞同地回应道。“那我呢?”看到众人脸上出现了一丝轻松的表情,姚林不甘寂寞地凑上去。
“你吗?你的自我感觉好,尽会办糗事。”丰育济冷嘲热讽着姚林。“我不知道我的感觉怎们样。但我总觉得你根本用不着因为做了个噩梦,就怕死。首长。《周公解梦》上说,梦都是反的。最后死翘翘的一定是关在笼子里的夏子光。”姚林隐忍住羞臊,不服气地回嘴。“怕死?你当我是你们穷酸文人啊?”丰育济静静地盯住姚林,好像要吃了他,然后一转身向着众人怒吼道,“老子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打算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