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非常认真地在拍《毕业歌》。那段时间我和顺子就像是要拼尽自己体内的所有力量一样来做这样一件事情。一个月,整整一个月我们就完成了《毕业歌》的拍摄。而那时候已经走进了离别的七月。老张和徐通正式加入到我们中间来,因为我们失去了许谣和木木两个人。而剧本也让顺子改成了重在写毕业分别的兄弟情和爱情的片子。对于顺子改的剧本我没有多说什么。本来我的神经一到这个月份的时候就特别的敏感。我拿不出更多的心思来想象,我也没有办法拒绝。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而且是一遍遍地发生。没有人来顾虑我们这些所谓的青春,所谓的怀念。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们也只能将孩子似的委屈的泪水都统统装进肚子里去。自己默念着自己写的诗歌,点着蜡烛来纪念。
那段时间,整个校园里都迷漫着一股令人心神躁动的气体。我和顺子躲在老屋里做《毕业歌》的后期制作。顺子从来没有那么严肃过。但在《毕业歌》的拍摄与制作过程中他却始终都那么严肃着,让我都有些不适应。木木在拍摄的时候来过两次,还客串了一把。制作的时候她也来过一次,指导了一番。我和顺子两个门外汉自己捣鼓了一周的时间,《毕业歌》才算是完成了。我们在开头的序幕上写着,献给所有毕业的朋友们,这是一个值得我们怀念与留恋的季节。记住它,这一年的七月。顺子和我看着成片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相互对视着笑了。接着顺子就掏出手机给吕晶打电话,我也掏出手机给木木打电话。我俩都在急切地想让她们知道我们成功了。我摁着键盘的手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但我仍还是在最快的时间里拨通了木木的电话 ,我听到木木在那边跳了起来,我还听到她在那边狂叫。这个疯丫头还是没变。我还把消息告诉了老张和徐通,他们也都兴奋无比,说他们会尽快到我们这里来看一下。顺子接过电话对徐通说,你们先不用急着过来了,你们最好联系一下你们学校校内的电影院,看看能不能免费给咱们放映一下,就当是送给毕业生的礼物。老张和徐通爽快地答应了。
穿着学士服,硕士服,博士服的毕业生们都开始忙着在校园里拍照留念了。他们笑起来都是挺阳光的样子。但当他们脱下那身衣服,走出照相的范围后就像马上要哭了起来一样。他们只是想留给以后一个美好的记忆。而苦与泪现在就洒在这个生活了四年甚至更久的地方上吧。我和顺子在校园里游荡,看着这样一幕幕的悲欢离合。我问顺子,你说我们下一年这个时候也会这样吗?顺子点点头说,或许比这个更厉害。时间到了,我们该离开的就得离开。难道赖在这儿不成?我说道,走又能走哪儿去呢?真的让人感到前途迷茫茫一片。向前不敢走,往后退又无路可退,左右又是悬崖峭壁。顺子说,原地不动是最安全的吧。但我们总不能原地不动,总是该一步步往前走的。即使你不走,后面也会有人推着你走的。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们都没想到大学毕业后我正像顺子说的那样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是的,那样是最安全的。一旦离开心里总有种岌岌可危的感觉,仿佛在下一步就会迈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一样。站立不稳,一直在那里晃,对死的恐惧笼罩着整个身体,穿透进大脑的各个思维区域并控制着那里使得自己躲在老屋这个世界的最小的角落里不肯出来,这是唯一的一丝安全感。
徐通几天后就给我们打电话来说,师大那边的电影院已经搞定了。我和顺子高兴地击掌相庆。而在首映那天,我,顺子,吕晶,老张,徐通,还有木木和其他的演员都坐在了第一排。我们屏着呼吸仔细地看我们亲自拍摄制作的DV剧《毕业歌》。当时整个报告厅都爆满,走廊上都站着人。看着那么多的人,我们感到非常的欣慰。我相信每个人都能听到抽泣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看木木的脸,木木的脸上也已经被泪水洒满。我们没有刻意去炫耀,去煽情。我们只是讲我们自己的故事表达出来而已。之所以每个人都在哭,那是因为我们处在那样一个容易哭的季节。我们的故事也是他们的故事。整个剧不足60分钟,却在同学们的要求下连放了三遍。最后整个报告厅里一边鼓掌一边流泪的同学们全部都站了起来。我们一行人也都站了起来走到前面。手拉着手深深地向同学们鞠躬。我们都深深地弯下腰,迟迟不想起来。我们都在偷偷地流眼泪。对那个场面的回忆是清晰的,又是模糊的。那片令人听的无比清楚的掌声和哭声和因为泪水而模糊了的视觉影像都永远地寄存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打动人的不是虚假的构造而只是需要简朴纯真的感情。我们一块儿从电影院里出来的时候,木木在我身边悄悄地说,小涛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想大声地哭出来。我强抑制着感情开玩笑地说,在里面那么多人衬托着你你不哭,跑出来了再哭,你是要专门哭给我看的吗?木木没说什么竟真的哭了。然后说道,我都有些害怕我们明年这个时候了,我们会真的像我们拍的那样吗?我回答不上木木的问题来,因为我也不知道。如果能让我选择的话,我十二万分地希望它不要发生,更不要来临。
接着我们在全市所有的高校都播映了。每次播完后,我们都要到前台去给同学们鞠躬致意,我们也总是被淹没在无休止的掌声之中。那是些令人难忘的时刻和瞬间。于是我就认真地记下了,并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大脑中,放在了心里最安全最隐秘的角落里。我当时就想着我一定要把这个留给许谣看。等许谣回来的那一天说给她听,放给她看。可是我等到现在也没有等到许谣回来。我想她或许已经彻底把我们给忘记了吧。有些东西被遗忘是有理由的。那时我和顺子他们一起学会了告别,然后又一起教会别人告别。那是我最想念的季节,是首令我们最难受的歌。
《毕业歌》之后,我们许久才平静了下来。一切都回到了原来安安静静的生活中了。原来我们一直都在平凡中生活着,从来没有走出过平凡人的这个圈子。这并不是我惋惜的,相反是我非常庆幸的。圆圆的给我们光亮的太阳每天东升西落,我的作息时间也开始变得正常了起来,不再熬夜。突然就觉得自己像是经历过一番生死一样,好像一切都在瞬间顿悟了。感觉到什么事情也只是那样而已。当看到顺子和吕晶忙着考研的时候,我才想到或许我也应该准备一下了。于是就一个人孤单单地去上自习,结果发现自习教室都满满的。才清晰地想起现在已经是学期末了,是该考试了,也是该上自习了。没有地方,我一个人又跑到老屋去了。
在老屋的那些日子,我像是隐居了一样。顺子发短信问我,你隐居了?我回答说,我正在桃花源。我给你们指点洞口,你们可以按图索骥而来。顺子说,好,马上到。给我预备好碗筷,到之后便开饭。几分钟后,顺子和吕晶便一起来到了老屋,带着一些吃的东西,看起来好像还比较丰盛,有我比较喜欢吃的烤鸭。吕晶见到我后问我,这几天你就一直在这里吗?我跟吕晶说话从来都是非常认真的。我回答说,是的,自习室都满满的,没地方可去,就来这儿了。这儿又宽敞又安静,累了还有床睡不知道有多好呢!吕晶微微一笑,那你不介意我们过来抢你地盘吧?我笑着说,哪敢!你们两个对我一个,寡不敌众。你们如果想收复我占领的失地的话,不用打,我就举双手奉还,还捎带上木木的那一块。顺子笑着说,是不是这几天把你给憋坏了?跟吕晶你都贫开了。吕晶也用手捂着嘴在笑。我就哈哈地笑着说,你们再不来给我说会儿话,我怕我会丧失掉语言功能呢!我都经常对着木木桌上的那些卡通说话。顺子不怀好意地问,你都说些什么呀?我转头看了一眼吕晶,又对顺子说,那就不能说,意会一下不就成了吗?然后我们三个人一起笑,笑完后才想起了那些该吃的食物。
我大三那年的生活就是在《毕业歌》的哭声和自娱自乐的笑声中结束的。没有任何鲜亮的色彩可言。但光彩好像从来没有在我的生活中缺席一样,一直无声无息地存在着。最后一个大学的暑假,我回到了我久违的家中。在火车上,我想了很多,想我第一次来上大学的样子。那时候我一点儿都不害怕,一个人背着小行李箱就来了,因为我知道许谣已经在那里等我了。许谣一直都是我的航标,是我的定心丸。好像只要一想到她,一切的一切就都感觉不到可怕了。坐在火车上特别喜欢看外面飞驰着往后奔跑的树木。总是在想它们是在追赶什么呢?许谣对我说,它们大概是在追赶着奔跑吧。那样嬉笑着赶路是不会觉得累的。就像我们小时候玩游戏一样。我一直记着许谣说的这句话,而且坐在火车上再看到那些奔跑的树的的时候感我就感觉到许谣好像就坐在我的身边轻轻地对我说着那句话。
姥姥看起来明显老了许多,看到我回去,虽然十分地高兴却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做出那么大的动作来表达她的喜悦之情了。姥姥只是一个人坐在门前的那棵老楸树下笑着迎接我。就像小时候迎接我和许谣放学一样。那时候她是坐在树下忙着针线活不方便起来接我们,而现在却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不能轻松地站起来迎接我了。我问姥姥,许谣来过信没有?姥姥嚅动着那干瘪的嘴慢慢地说,来过两封,你妈都读给我听了。我放在床头的柜子里了。我自己走到柜子前找出许谣的信来看了一下才知道了许谣现在的情况。许谣已经顺利地在新泽西州立大学注册上学籍了,当然这还是她后爸的能力。一切都很好,而且特别想念家里,但是学业太忙,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干些别的。姥姥看着我在看信就问我,许谣什么时候回来?走了这么长时间了,怪想她的。不知道她长高了没有。我安慰姥姥说,许谣在信上不是都说了嘛,一切都好着呢!等毕业了就回来看您呢。姥姥喃喃地说,嗯,嗯。我等着我们的许谣回来呢!那句话里有明显的无奈的情绪。但在当时的我的耳朵里却并没有听出一丝丝来。
姥姥去世的时候我正在学校里参加研究生入学考试。我从来没有说我研究生没有考上是因为听到了姥姥去世的噩耗而发挥失常。我一直在为自己没能见到姥姥最后一面和没能参加她的葬礼而深深地自责。等我参加完考试赶回家里的时候,姥姥已经下葬了。她已经和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告别了。听我妈说,在姥姥病重了之后就一直在给美国写信,却都没有回信。然后打了几次电话,是一个男人接的,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英语,什么事情都没说明白。姥姥就带着对许谣的思念走了。
那时候我突然就特别地恨许谣。恨许谣为什么连姥姥病了都不回来看一下。我气不过就又打了一通电话。结果是许谣的妈妈接的。她听到姥姥去世的消息后好像有些悲痛但很快就问后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听到是我们家处理的后她就马上对我说,谢谢你们了,我会尽快把一切费用给你们寄过去,并一定会另付酬劳。我说,不用了吧!如果许谣能回来的话就最好了。许谣妈妈说,许谣现在还不能回去,一切刚安顿下来,许谣也刚刚适应这边的生活,现在回去会影响她的。姥姥已经死了,她活着的话也一定会为许谣想的。到最后她都没有让许谣接我的电话。然后我就愤愤地挂掉了。
不过当我去给姥姥祭拜的时候,我依然在安慰她老人家说,许谣很快就会回来看您老人家了。您就先在那边好好歇息吧。在这边您太累了。我一边哭着说一边抹着眼泪。我想哭的时候太多了,却没有一次比这次更加令我心甘情愿。姥姥也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我不能抑制住自己失态地跌倒了,我本应该很坚强的可是我还是被打倒了。姥姥从小就说我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但我唯一的一次不坚强就是因为姥姥,不过她不会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