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牧风此生第一次遇见流星雨,他手舞足蹈地向河边跑去。伊凌也跟在牧风身后奔跑,刚才的伤愁已抛在了脑后。河水挡住牧风的去路,他紧紧盯着那因毁灭而生的美丽,眼眸中充斥着莫名的狂热。
伊凌道:“其实这世上有人能唤来流星雨。”
牧风惊得张大嘴巴,“什么?人能将流星雨呼来唤去。”
伊凌道:“你可知道流星大法?”
牧风道:“不知。”
伊凌道:“神教教主浮云老人修炼的流星大法,就可以驾驭星座。我唯一见到他的那次,他为了让我高兴,在雪山之巅施展了大法,庞大的流星群竟随着他的双手舞动,那景观美得让人恐惧。”
牧风道:“浮云老人已成天地主宰,怪不得他可以打通三界之门。”
草叶上凝了霜。
伊凌裹紧衣裳,道:“我打算去江南寻找我母亲,你愿和我一起去吗?”
牧风想想道:“这些日子我暂时不能离开西域,因为高昌王宫正经历多事之秋。今日那大食驼队的目的地就是高昌,看情形是来者不善。高昌王子对我有知遇之恩,此时离开实是不义。待王宫内平静下来,我一定前去江南找你。”
伊凌有些失落,可同时也觉得牧风有情有义,心内竟很是喜欢。伊凌道:“那我就先去江南,我会在赣水边的滕王阁匾额后写下我的行踪。你若真去了江南,你若到那时还记得我,就可以去找我。”
牧风道:“我若不去找你,就是天下最大的王八。”
伊凌道:“我说过我做王八的,你干吗还要凑热闹。”
牧风将伊凌拥在怀里,坏笑洋溢在脸上。
流星雨歇,神驼载着牧风、伊凌去高昌城。在天山北麓,神驼见到一眼清泉,便降下来,在泉边饮水。离泉不远是一面万仞绝壁,那绝壁似被快刀砍过,平滑工整,只是在中部凹进一块,形成山洞。这也不足为奇,奇的是那凹进的洞中竟长着一棵苍翠的菩提树,谁也不知菩提树是如何在顽石里扎下根,扎下根后又是如何自地底吸收水分?放眼望去,这绝壁上只有那一棵菩提树,谁也不知它的那点绿色是生命的迹象还是佛意的暗示?
牧风仰望了一阵,就低下头,他感觉双眼很累。
伊凌却还在看,她说:“你再看,那菩提树下多了一个和尚。”
树下确实多了一个和尚。牧风瞪大眼,疑惑道:“刚才那树下明明没人?”
伊凌道:“他刚才一定是在树上,只是他身如清风,眨眼间就飘下了树。”
那和尚眉清目秀,神态安静,但脸色有些苍白,他面对苍天,微闭双目,打坐入定,恰似洞窟里的雕塑。
牧风道:“他大不了我们几岁,却佛意浓重,换作我是决意无法那样整日枯坐;我和他虽都是人,但心与心间的距离何止万里之遥。”
那和尚的周身渐被一轮灰蒙蒙的光圈所笼罩,几片树叶飘进光圈,在光圈里沉浮。偶尔,他会睁开眼看一下面前的叶子,他的眼神无比深邃,深邃得不知是多情还是绝望?
班驳的绝壁上落下一块石头,那石头撞在光圈表层,又弹起数十丈,碎成粉末。后面的石头并不因前面石头的死亡而停止坠落,无数石头前赴后继落下,撞在光圈上碎去,一时间绝壁中部烟尘弥漫。
伊凌沉吟道:“那和尚虽然年轻,但一身功力已臻化境。在这天山之上能有这等功力的和尚必定出自西佛寺。”
牧风道:“我在西佛寺做门童也有半年,却从未见过他,他不应是西佛寺的和尚。”
伊凌道:“但凡绝顶高手,其行踪非常人可以想象,他出入寺院也许另有通路。”
牧风道:“这也有可能,象飞空方丈我在大门口也仅见过他一次。”
高昌城上空依旧铺着厚厚的阴云。牧风穿过达摩老街,来到圣雪堂客栈门前,今日的圣雪堂气氛凝重,竟有重兵把守。说到这圣雪堂,整个西域无人不知,同是顶级客栈,其它客栈也许是非富非贵不得入内,但圣雪堂是非王侯级人物不得入内,它就是高昌的国宾馆。守门兵丁低低告诉牧风,客栈内住的是大食帝国太子。牧风脑中闪过一列驼队和一个人影,他的确没有猜错,那在大漠里抢三眼神驼的就是大食帝国太子。
一匹枣红马停在牧风跟前。拖洪台在马背上焦急道:“你这小子,我翻遍高昌城也找不到你。”
牧风躬身道:“将军,我到大漠溜达了一圈。”
拖洪台道:“王后要认你做干儿子,以后你就也是王子殿下。娶公主一事就不要再挂在心上。”
牧风道:“对王后的恩情我感激涕零,可我不想做别人的干儿子。至于娶阿依古丽公主,我更是想也不曾想过。”
拖洪台点头,拍拍牧风肩膀,把他拉上马背,绝尘而去。
深宫之中,阿帝力王子眉头紧锁。
牧风道:“殿下,发生何事?”
阿帝力叹了口气道:“大食太子欺人太甚,竟当着满朝文武,要求父王归附大食,并限令父王在一月之内将我姐送往大马士革。”
牧风道:“此等军国大事小的不懂,我只是觉得如果阿依古丽公主独自前往大食,日子定会凄苦。”
三日后,一列驼队离开圣雪堂客栈,到了高昌城外。一名黑袍老者以大力金刚掌将城门外的牛头一劈两半,巨响过后,门楼上的兵丁呜呜吹起号角。
高昌王率群臣来到城门之上,他手扶垛口,俯视大食驼队,身子一阵战栗。
大食太子高扬驼鞭,尖声喝道:“小小高昌,敢违我大食天威,定将灭之。”
利可多道:“你若灭我高昌,就是蔑视大唐。”
大食太子大笑道:“大唐又奈我大食何?大唐自认是寰宇之中心,何等狂妄,真正可以笑活死人。”
高昌王带着哭腔道:“太子息怒,诸般事宜还可从长计议。”
大食太子不理,只是如刀劈般挥了一下手掌。
驼队中一团黑影晃动,直上云霄,黑影落下,竟双脚踏着城墙,身体平行于地面。那大食异人肥胖如猪,双眼眯成一线,但却身轻似云飘,他转瞬间就快用肉掌在城墙写下一个大大的“灭“字。
不论是喜是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团黑影上,所有人都未注意到此时南面的小山顶已凭空生出了一棵郁郁葱葱的菩提树。那小山比大漠更荒凉,那么荒凉的所在有一棵菩提矗立,是幸还是不幸?
菩提树下坐着一名清秀的年轻僧人。那和尚根本不看城门处,他目色如水,凝视着手中的长笛;他脸庞很苍白,白得没有一丁点表情,白得就象一页宣纸。他体内的血应该很少很少。
但,谁又能在那页苍白的宣纸上点染一抹鲜红的晨曦?
终于,他悠悠地吹响了长笛。凄厉而悠远的笛声在高昌城外如细雨般飘散,飘成一轮灰色的光圈,蒙住了他的脸;飘成一把无形的杀人利剑,刺向那在城墙上飞奔的黑影。黑影突然如断线风筝栽落城门,七窍流血,死相恐怖之至。大食异人其实还没完全写好那个“灭”字,灭字的最后一捺还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