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所有人都朝笛声响处望去,只是,他们再也见不到那年轻僧人的脸。
大食太子有一丝茫然,但他毕竟是大国的太子,他还很镇定,还是那样重重地挥了挥手。
手捧古旧羊皮书的老者默默走出队列,面对小山头,闭眼凝神。所有人的目光又对准了老者,都在想:不久之后,是老者的羊皮书杀死那年轻的僧人,还是年轻僧人的笛声杀死那老者。老者猛一睁眼,一道精光闪动。牧风看出那老者现在运出的功力已不是移心神功第一层,那日在大漠中他并未来真格的。在老者嘴皮蠕动的一刻,山头的僧人也将笛声换了一种曲调,不过,无论是老者的念经声还是僧人吹出的笛声,都太低沉,低沉得象蛇的歌唱,象蜥蜴的梦呓。
所有人都觉得这种比试太稀奇,甚至有人擅自认为这不是比试,是儿戏。这世界的遗憾就在于,有些人一生都不理解儿戏的真谛!
老者还是那样如石雕般低着头,可是他额上已青筋突现,青筋上渗出汗珠。老者的念经声高了几度,小山头的菩提树上已有叶子飘落。年轻僧人依旧在悠闲地吹笛,他吹笛的姿势确实非常优美。笛声还是那么低沉,低沉中仿佛夹杂着几许幽怨。
利可多在城头上击节道:“好一曲地道的《春江花月夜》,我府中艺人哪能吹出此等深远意境?”
笛声虽渐渐走低,但念经声却又高了几度。牧风听出,那老者是在嘶喊,他不是在用喉咙,是用了整颗心。当笛声细小到不可听闻时,老者绝望地合上书,口里喷出鲜血,栽倒在地。
驼队中有匹骆驼发出撼人心魄的悲鸣。
所有人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大食老者输了,送了命。
驼队后退几步,骆驼的嗅觉总是那么灵敏,它们嗅出了小山头的杀气。但大食太子脸上平静如初,他又挥了手,从挥手的动作看,他对胜利依旧充满了自信。他有自信的理由,因为他的杀手锏还没有祭出。
那两名侏儒木然移出队列,他们的眼神真的象孩子,那么天真地盯着远处的小山头。牧风清楚,决战开始了,一切都不怎么天真。
一只手伸进瓦罐,一只手解开布袋。
笛声完全消失,只是菩提树叶还在飘,飘落却未落地,那些叶子浮在僧人腰间,慢慢旋转。
一把大食沙砾向着小山飞去,沙砾落地生根,见风就长,长成一座沙山。一只花蛤蟆跳出布袋,见光就长,呱呱几声长到十丈高。沙山想把小山掩埋,蛤蟆想把僧人吞掉。
高昌王问单善:“贤侄,你见多识广。那是什么蛤蟆?能长那么大。”
单善道:“据小侄所知,那蛤蟆叫红海神蛙,藏在海底,数量极少,能长到一艘巨轮大小,专吃鲨鱼。不过,今日这蛙眨眼间就变成十丈高,就不知为何了?”
所有人都认为这一幕是神话,但如果神话近在眼前,那就只有惊叹。不过,我们不必惊叹沙山,也不必惊叹蛤蟆,因为,那僧人出手了。他其实没有出手,他不过是舞动了一下青衫,却只见围着他的菩提树叶呼啸而起,形成一把叶剑。叶剑冒着青烟,似是在燃烧,燃烧的剑突然转向,直刺沙山。沙山烟尘弥漫,沉闷的倒塌声惊动了蛤蟆,那蛤蟆一蹦进入云端,俯冲而下。盯着那只血盆大口,所有人都发出一声惊呼。在最后一声惊呼结束时,蛤蟆就不动了,那叶剑穿透它的脑袋,在半空烧成了火把。
菩提树下,有一缕凄冷的阳光。
当日,大食驼队就悄悄离开了高昌。
高昌城门一战很快就传到大唐安西都护府。征西大将军郎度在官衙背着手踱步,八王子李行看着郎度,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郎度终究开了口:“今日高昌城门一战让我心有忐忑,西域自古多奇人,怪不得在迎娶公主一事上高昌王闪烁其词,连我大唐也不答应。长此以往,安西都护府岂不成了空壳!”
李行道:“待我禀报父王,等待父王定夺。”
郎度道:“也好,我先按兵不动,看圣上何意。”
八百里加急传书在十数日后到达长安。
唐王阅完使者呈上的书信,怒道:“小小高昌,敢阻我大唐天威,扫我李氏颜面。中华大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异人何其多也,岂能惧怕他一个西域小僧。传旨——”
太监赶紧研墨提笔书写圣旨。
唐王道:“限高昌国一月内将公主送达长安,如若不然,铁骑踏平之。”唐王又道:“再传一旨,谴玄清宫玄清七子火速赶往安西都护府,协助郎度。”
八百里武当山虎踞华中,道观林立。在武当数以千计的道观中,玄清宫位列首座,玄清七子均为道教泰斗般人物。玄清宫虽名满天下,但数百年来,与朝廷并无往来,此次是首次迎来圣旨。
玄清太虚殿窗门紧闭。
四子云星子一边踱步,一边道:“师兄,那传旨太监已到山下。”
掌门鸿蒙子捻须沉吟道:“我玄清宫与朝廷素无往来,今圣旨突降,不知是祸是福?”
二子空城子道:“唐王如此重视我玄清宫,应是福音。自唐开国以来,佛教兴盛,势力做大,如道教有朝廷支持,一来可以压制佛教气势,二来能够光耀道教。倘若哪天唐王一高兴,封道教为国教,那我玄清宫就是诸教派至尊。”
鸿蒙子道:“师弟所言虽有道理,但朝廷重在权谋,教派重在教义,如果权谋看上了教义,纵会风光一时,风险也必隐在其中。”
三子风悟子道:“师兄多虑了,我赞成二师兄意见,为朝廷出力,光大我道教。”
鸿蒙子道:“也罢,那少林自十三棍僧救唐王后遂成泰斗,那我玄清宫学一学又有何妨。”
太虚殿前烛火摇曳,烟雾缭绕,迎旨仪式盛大庄严。太监站在高台上,斜视匍匐一地的道人,宣完圣旨。玄清七子接旨后星夜起程,赶往西域。
玄清七子抵达安西都护府,郎度喜出望外,当即设宴接风,并决定第二日提兵围城。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早晨,高昌王刚刚在王座坐定,群臣正要朝贺。忽有兵丁急匆匆跑进大殿,惊慌道:“报,数万唐军兵临城下。”
高昌王愕然道:“什么?”
又有兵丁来报:“陛下,唐王圣旨到。”
高昌王道:“出城。”
太监看了看城门口的高昌王,尖声道:“高昌王跪下接旨。”
高昌王面如土灰,犹豫片刻双腿一软扑通跪下。
太监宣旨:“朕一心与西域高昌修好,八王子欲迎娶高昌公主,心意至诚。然,高昌拒不接受诚意,并意图将公主另嫁,谋反之心昭然。限一月内将公主送达长安,如若不然,大唐铁骑必踏平高昌。钦此。”
高昌王垂首道:“领旨。”
唐军退后十里。
清冷的月光照着哀戚的高昌王宫。高昌王在寒风中走进阿依古丽的闺房。公主正愣愣地盯着红烛,见父王进来,赶紧跪下请安。高昌王在扶阿依古丽起来时,一滴浊泪掉在女儿憔悴的脸上。
公主花容失色,颤声道:“父王,我从没见你哭过啊。”
高昌王双眼含泪道:“你父王只是一个很小国家的君王,小国总有太多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