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道:“父王,您把心事说出来。”
高昌王用袖口抹了把眼泪,叹息道:“唐王重兵围城,限我在一月内把你送到长安。”
公主木然道:“女儿去就是了,父王不必哭泣。”
高昌王道:“可那李行是个纨绔子弟,你自小就是我的掌上明珠,你若是去了大唐深宫,一个人孤苦伶仃,我心里如何承受啊?”
公主道:“父王不必难过,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高昌王抱紧公主的头,泪如雨下。
清晨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牧风挎着短刀在王宫内巡行,他的目光透穿薄雾,看到公主蒙着面纱站在屋前的一棵树下。牧风走近公主,请了安。
公主红着眼圈,说:“我的心丢失后是你取了回来,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牧风道:“公主一家待我恩重如山,为公主效劳是我的本分。”
公主指着面前的树道:“你是汉人,该认得这棵树。”
牧风道:“这是西府海棠,树态峭立,远观似亭亭少女。我家院子里就种了几棵。”
公主道:“这树就是长安,过几****又要到长安去了。你觉得长安怎样?”
牧风道:“长安富庶繁华,亭台遍布,住的都是达官贵人。”
公主摇头道:“可那不是我的家。”
西府海棠有一根枝桠已被风吹断,无力地垂着,仅靠树皮连着主干。公主手里拿着红丝带,她将红丝带一圈圈往那断口缠绕,忧伤地说:“我今日把这树的伤口缠好,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它,它陪伴我已经八年了,有些难以割舍。”
牧风道:“小的一定护好此树。”
公主点点头,眼里有了泪。
八王子李行天天差人催促高昌王送出公主。高昌王掐指一算,如果公主再不启程,就真的不能在一月内到达长安了。唐王心思难测,若是动了真怒,一句话就可以灭掉高昌。
黄昏的火烧云极尽妖娆,而碧草萋萋的山坡上已燃起篝火。公主喜欢围着篝火跳舞,高昌王便在她出阁的前天晚上举办了这个篝火晚会。利可多建议高昌王邀请李行和郎度前来,但高昌王决意不请。
高昌王道:“这是公主在西域的最后一个篝火晚会,我希望她能尽情地跳到天明。”
公主着一袭雪白长裙,玉立于篝火之前,晚风吹动她的裙角,把她变成凌空的仙子,仙子一尘不染,比火烧云更美丽。公主在鼓瑟的伴和下翩翩起舞,如鹤般游走。拖洪台为公主献上一杯奶酒,公主扬脖长饮,然后将酒杯扔进火堆。
朝霞之侧,旌旗猎猎,车马辚辚。高昌城城门大开,红毯铺地。城门口站满百姓,他们沉默,静静注视着高昌有史以来第一位嫁往东方大唐的公主。公主身着盛装,长裙拖地,她慢慢走到红毯尽头,转过身,久久地望着沧桑的高昌城门。此时牧风正站在城楼上,他见公主转头望过来,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揪心的茫然。面纱蒙着公主的脸,没有人能看到她的眼神和表情。公主去的目的地是世界的中心长安,但长安太过遥远,遥远得注定是生离死别。
迎亲队伍浩荡浩荡,消失在大漠尽头。
公主一去,高昌王竟数日不上朝。这天深夜,牧风在公主屋前撞见了国王,国王神情憔悴,独自一人未带侍卫,他长久地盯着公主的房门,不住叹息。
国王问牧风:“王子殿下近来可好?”
牧风道:“还好,只是饭量有些减少,经书也看不下去。”
隔日午夜,牧风在睡梦中被拖洪台叫起了床,牧风穿好衣服,带上短刀,跟随拖洪台到了宫门。那里停了两辆马车,马车上的王室徽记已摘除。功夫不大,国王、王后及王子出现,待他们上了第二辆马车,拖洪台就和牧风一起钻进前面马车的车厢。街上没有一个人影,马蹄声清脆又沉重,踏碎了凄风冷雨。
马儿跑了数个时辰,路越来越颠簸。牧风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场景竟有几分熟悉,原来马车已到了天山。天明时,马车到了西佛寺,寺门大开,马车穿过五道院门,直接来到西佛寺的核心重地默经殿。牧风发现第五道院墙内的一切与那日梦中所见竟分毫不差。
飞空方丈正站在殿门前迎候,他苍老却又坚挺的身躯就象一株古柏。一行人落座之后,飞空道:“陛下,您这样赶早到达敝寺,一定有重要事情吩咐老衲。”
高昌王道:“是啊,我是来请方丈化解我的心病。阿帝力,跪下。”
王子朝方丈跪下。
飞空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高昌王道:“如何使不得,我是送他来加入贵寺的。不知方丈是否愿意收下,让他做一名僧人?”
飞空道:“王子殿下相貌俊美,天资过人,使敝寺蓬壁生辉,老衲我是再愿意不过。只是王子殿下身负高昌数十万黎民百姓的福祉,似乎更应当在宫中学习治理国家的大事。”
高昌王轻叹一声道:“佛法也是国家大事,我想让他先学好佛法再回到宫中。”
飞空道:“那就委屈王子殿下在敝寺住上一段时间,老衲虽学识浅薄,但定当倾力教授佛法。”
牧风站在一旁,心潮起伏,他在佛法方面已有相当根基,很是渴望能得到高僧指点,使佛法修养更进一步。眼见会谈即将结束,牧风心内一急,竟也跪了下来,“方丈,我是王子殿下的带刀侍卫,一心向佛,恳请方丈将我一并收下。”
方丈一惊,细细打量着牧风,沉吟道:“施主请起。不过,本寺收徒早有祖训,所有……入寺僧众都要经目测、演武、细审三关考核,如若施主能够在目测、演武两环节过关,细审时老衲可保你通过。”
牧风很是失望,但眼见飞空不松口,也只好作罢。
高昌王饮下一口茶,起身道:“方丈,小儿入寺学法一事万望保密。”
方丈道:“老衲明白,王子殿下以后可走密门进入,万无一失。”
从此,阿帝力便在第五道院墙内紧随方丈学习高深大法,牧风则在第一道院墙内的会客室喝茶打发时光。
不几日,西佛寺召开收徒大会,今年招收徒弟两名,身份不限,地域不限,年龄不限,但必须是男子。平素寂寥的山间一瞬间涌入上千年轻才俊,那些才俊有的徒步而来,有的骑马而来,有的坐着富贵马车而来;他们脸上表情各异,有的忐忑,有的自信,还有的目空一切。这上千人中,九百人将在目测关被刷掉,九十人将在演武关被刷掉,十人进入细审关,最后留下两人。
第一道院墙内熙熙攘攘,目测关就设在第一道院墙内。牧风喝着苦丁茶,注视窗外,脑子里回荡起方丈几天前对他说的话,他暗想,我何不去试试,若是不小心过了目测和演武两关,那方丈就会放我一马收我为徒,不管怎样,我总比这些人的机会大些。想罢,牧风放下茶杯,挎着短刀,走到目测区。目测区内禅桌一字排开,七位评委中,三位是第三道院墙内的高僧,四位是第四道院墙内的和尚。七位评委要对所有人进行打分,不及格者当即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