鹌鹑的面前有一个破旧的蒲团,鸟血流到蒲团上,凝成了“冤”字。
牧风坐到蒲团上,任鸟血滴到头顶,他肃然道:“万能的守护神,你守护的坟墓里埋葬的都是冤魂吗?”
细脖里钻出沙哑而低沉的声音:“是啊。你一个少年,怎独自到了这种地方?”
牧风道:“我要救我的朋友,只有墓地底层的红蛛之血能将她唤醒。”
那声音道:“那你要付出比死还重的代价。”
牧风道:“我愿意承受一切磨难。”
那声音道:“你面色虔诚,看来说的不是假话,那我就成全你吧。”
无头鹌鹑又咕咕叫了两声,这次的叫声与上次完全不同,情深意重,似是在召唤远处的同伴。墓中有了回声,接着墓门轰隆隆响,向两侧打开。墓门一开,里头的石壁上就燃起一排火把。牧风走进墓中,才看清这墓其实是条幽深的洞窟,他取下一支火把,往里去。
路极崎岖,尖石如剑,牧风行进甚是缓慢。过了一道一线天,洞豁然开朗,地面变得平坦,也明亮了不少。出乎牧风意料的是,这段宽阔的洞窟内居然出现了一方方整齐的麦田,那绿油油的麦子随风起伏,已到收获季节。那亮光麦田里的透明薄膜,虽薄如蝉翼,但那无数的膜却是笔直竖着的,风无法将她们吹走更无法将它们吹倒。牧风仔细观察那些发着荧荧白光的膜,发现它们均成人形,雪发、长脸、瘦身,有鼻子有眼,所有人神态各有不同,却都呆呆地望着远方。
牧风一愣神,自己的脚下也变成了麦田,麦穗在风中摩擦着牧风的裤管,沙沙响着。透明的膜人陆续在牧风周遍亮起,将牧风围住,最近的一个膜人离他仅三步距离。
牧风见无路可走,就对那个最近的膜人说道:“你是冤魂吗?你在守望什么?”
那个膜人是个年轻的妇人,她眨眨眼说:“我是冤魂,在守望我那被抓去打仗的男人,我那年在门前守望,就被研经谷的儒生乱刀砍死。”
牧风道:“哦,原来如此,原来你们都在守望亲人归来。据说你们这些孤魂野鬼极喜活物的阳气,那你会吃了我吗?”
那野鬼道:“我其实不想吃你,可我是孤魂野鬼,我的本性已不容我不吃你。”
牧风道:“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那野鬼道:“我能帮你什么?”
牧风道:“在你们吃了我之后,求你弄点红蛛的血给墓地外那个昏迷的女子喝,如果你答应我,我就算死了也会永远感激你。”
那野鬼感叹道:“你用情至深,死神若是得知,想必也会放过你的心上人。”稍作停顿,她又道:“我可以尽力忍住魔性不吃你,可是就算如此,你要穿越这片野鬼麦田也是绝无可能。”
牧风道:“那你还是吃了我,然后再帮我去救人。”
那野鬼摇头道:“我已没有心情吃你。”
牧风顿足道:“好心的大姐,算我求你了。”
那野鬼脸色一凛,道:“你且背过身去。”
牧风背过身。片刻后,那野鬼道:“转过来。”
牧风转身一看,那野鬼蹲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全身黑液淋漓,离她不远躺着一件光亮的蝉衣。牧风惊道:“你把蝉衣脱了怎是这样子?”
那野鬼浅浅一笑道:“那蝉衣是我的皮肤。”
牧风大骇,“你竟然把自己的皮肤撕了下来,那么说,你身上的黑液应是你的血。”
那野鬼痉挛道:“你说的不错,我撕下了自己的皮肤。你快披上蝉衣,去救你的心上人吧。有了这件蝉衣,其他野鬼就会误认你是同伴,就不再攻击你。”
牧风悲伤道:“那你会不会死?”
那野鬼道:“我本是野鬼,无所谓生死,很快我就会被同伴吃掉。”
果然,附近的许多膜人闻到血味,一闪一闪靠了过来,它们发着鲇鱼叫声般的狞笑,而张开的血盆大口里密集地排着利齿,齿上有鲜血滴落。
那野鬼尖声道:“你还不披上蝉衣,你想和我一起死吗?”
牧风含泪将蝉衣披上。一个个膜人自牧风身边飘过,奔向那倒在地上的女野鬼。膜人先嗅了嗅,而后就开始疯狂嘶咬女野鬼的身躯,女野鬼一声声惨叫着,慢慢消失在麦田里。有些膜人一边嘶咬,一边惊奇地瞅着站在不远处的牧风,它们不明白那个少年“野鬼”今天怎就那么斯文?
牧风悲伤着穿过麦田。蝉衣阴气极重,牧风走着走着,就感到心凉了下来,在麦田边沿,他脱下了蝉衣。接下来是一段正常的沙路,沙路不长,走了不久,牧风便听到了惊涛拍岸的声音,哗!哗!随着牧风走近,那波浪声更加的大了。来到一座岬角,牧风便见到了一片类似于海洋的水域,那片水很宽,在光线黯淡的墓中根本望不到头,水面闪着银光,美丽宁静,而波浪甚是粘稠,一排排涌向岸边,撞击着礁石,水花高高溅起,气势雷霆万钧。
牧风在岸边好一阵徘徊,水面上没有船只,他在想如何渡过这片水域。他的手碰到了空空的倒鞘,忽然,他想起了那尚在鞘中的黑檀神箭,神箭可以飞行,或许能带着他越过这片水。牧风把神箭抽出来,放在礁石上,然后闭目凝神,将所有意念都集中在箭身,牧风的心已有一根无形之线连着了神箭,于是他轻轻喊道:“起。”
箭尾翘起,向上运动,可箭头依然挨着地面。牧风伸出右手中指,指向箭头,又喊:“起。”箭头一动,也离开了地面,但牧风感觉到那箭头重如泰山,自己的意念在驱使它时有说不出的艰难。
一道阴风扑面而来,浪发出轰然巨响。黑檀神箭晃了几晃,牧风的意念再也支撑不住,偶一松懈,箭就如断线的风筝直坠下来。牧风又试了几次,但在墓中阴气的压榨下,神箭就是无法升空。
正绝望着,牧风听到岬角那边有人嘤嘤哭泣,哭声不大,但满含悲意。牧风转过岬角,一点温润无暇的光首先映入他的眼帘,那光出自一粒扇贝里的硕大珍珠,扇贝躺在一只牛皮小船的船头,它的珍珠照亮了一片银色的水面。牛皮小船在浪中摇晃,船舱之中有位妇人掩面而泣。牛皮小船让牧风好一阵激动,他看着汹涌的水面,心中又亮起希望的火花。
牧风走近小船,看清妇人后,脸色便沉下去,心中的火花缓缓熄灭,因为他认出那妇人是一具干尸。那妇人其实就是一具骷髅,只不过由于沙漠的干燥,她的皮肤和肌肉并未腐烂,脱水后依然蒙在骨架上。妇人用手帕拭着眼眶,干尸的眼里空洞无物,但却泪水横流。
牧风道:“你为何那么伤心?”
妇人道:“我儿子被风吹跑了,落在很远的一处礁石上,已经三天了,我听到他在那里哭喊。”
牧风道:“那你应该乘船去找他。”
妇人道:“你看我的手臂。”
牧风一看,才发觉妇人的手臂都是断的。牧风道:“这处沙漠里以前有片湖泊,牛皮小船是你生前的渔舟吧?”
妇人道:“是的,以前是渔舟,现在是棺材。”
牧风道:“我正好要到湖的对岸去,我来划桨,你可在湖上寻找你的儿子。”
妇人止住哭泣,道:“那感情好,你快到船上来。”
牧风上了船,摇动双桨,牛皮船分来波浪,往湖心而去。
牧风道:“这水面银光闪闪,与一般湖面似有不同。”
妇人道:“湖在墓中,自是不同,这片水叫银色邪灵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