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天,已经很冷了。寒风呼呼地刮秃了树枝、电线杆,路上的行人却包的严严实实的,像一个个大粽子,走路慢呼呼的,就像夏天厕所里突然一夜之间增多的蛆,一蠕一动。
大雪下了一遍又一遍,第二天起床,睁眼一看,吆喝,白茫茫天地真干净,站在雪中,沉默,静待,人就是奇怪,也可能是犯贱,有时候满怀满怀的思绪真不知道怎样去处置,只是遗憾,遗憾世界这么大,************,却只是一个人孤芳自赏。有时多想身边能有个人在这个雪天一起,看雪花,听雪落地的声音,然后紧紧相拥,再去看一场不错的电影,然后再聊聊,在昏黄的路灯下,打情骂俏,边说边笑,该有多好?也许若干年后,我已老了,身体和思想都老了,再也没有这样的兴致,混迹于市井,为生计奔波,或颓废不知所措,没有理想,不爱看星空,不爱看雪,再也没有机会翘班翘课,不再玩一种叫魂斗罗的低级游戏,不再这样害羞,这样固执地喜欢一个女子。
我终于理解了淫贼整日里念叨的活在当下的意味了,真是先知先觉。亦或,我后知后觉?
也许对于生活,我永远是落后半拍,别人都急着去生活的时候,我还呆在原地,想着怎么去生活,从哪里开始。
王阳明曾说,“只做得个沉空守寂,学成一个痴骏汉”,我已经中毒甚深,这毒从哪里来?为什么我会中毒?。
回到宿舍,空荡荡的,只有四川鬼子一个人,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眼,在电脑前聊天,从他笑得程度来看,一定是和女人聊,而且那女人应该还有点姿色。
他其实是一个安定的人,但做事有效力、有条理,平时不太爱说话,上课时去上课,吃饭时吃饭,睡觉时睡觉,晚上就去自习室,生活自律,不苟言笑,偶尔会说说笑,有时候,说一句笑话,大家笑的不亦乐乎,他一个人却不笑。
见我回宿舍,他冲我点点头,微微一笑,就继续和那女人聊天,不多时,就不聊了。他突然笑着对我说,“我可能有戏了,另一个妞”。
我也笑着说,“好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拍拍他的肩,走到窗前,用手指在玻璃上写下“小猪”两个字,又擦去。
《红楼梦》里边说:“男人都是污浊的!”,但我觉得自己对她的心是真挚的,虔诚的。
打开广播,快到期末考试了,发现自己也会对老师划的重点有所依赖,反复阅读。不多时,葱油饼过来,坐到我的腿上,“亲,摸摸”,就摸了摸我的头,边摸边说,“同是脑袋,你的里面装的是学问,我的是浆糊!”。
我扑哧一声就笑了,捂着嘴说,“你这个人真是的,马屁拍在马腿上!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有什么事?”
他笑笑,“知我者,太史令也。”
我说,“就你肚里的那些小九九,我还不知,连你肚里有几根蛔虫,几条母的,几条公的,都一清二楚!”
他笑笑,言归正传,“上课时候我睡着了,想看看重点划的有哪些?”
我就给他看了重点,开玩笑地说,“你那脑子没事了就到墙上磨磨,上学期的内科学见你每节课都去听,结果却是全班唯一一个不及格的,见过奇葩,没见过这样的奇葩!”
正说着,淫贼急匆匆地回来,弄了一包泡面,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吸溜吸溜地吃起来,吃完还砸吧砸吧嘴巴,显得意犹未尽的样子。
我不屑地说,“不就是期末考试么,用得着这样拼命么,都吃了三天泡面了。能从一桶小小的泡面里面吸取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然后将水谷精微化为脾之精气,化气生血,真不是常人。”
他边吃边点点头,恍然大悟的样子,“嗯,这两天是苦了点,明天换个口味,改成干拌面得了。”
葱油饼呆呆地看着淫贼,良久,淡淡地说,“真变态”。
淫贼倒满不在乎的样子,自我辩解,“变态,就是改变常态”。
我就笑了,笑,一直笑,笑着笑着,眼睛就酸酸的,鼻子也跟着酸酸的,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几片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
葱油饼走过来,笑着问我,“最近快考试了,大家都忙着复习,你还有没有写一些愤世嫉俗的狗屁文章?”
我说,“我每天都会写一些,文人就该有文人的样子,瓦岗寨的,也要做出个土匪头的样子。”
主席来了,穿着短裤,一手插腰,一手指着我说,“我这辈子最看不起文人了,酸的很,一群软骨头,普遍缺钙。看看我们周围,一群无英雄时代的小丑文人,昧着良心,口若雌黄,要么媚政府,要么媚大众,实在不行就媚自己,唧唧歪歪叫个不停,跟女人召唤男人****时假装的在床上的叫声一样,只能听听,不能当真。太史令,你不要再被这社会阉割了。”
屠夫在睡觉,听了,一骨碌坐起说,“站着说话不嫌腰痛吗?我以前和你想的一样,可现在不了,我是叛逆的,但我的聪明之处是,我可以预见我和一个强大的体制抗衡的后果,于是,我沉默了。”
我叹着气说,“我的有关文人的理想,恐怕只是一个傻子的幻想,就像肥婆以前说的那样,偶尔想想。”
葱油饼说,“如果轻易就实现,那就不是理想了。有个叫RandyPausch的牛人,在他著名的“最后的演讲”中提到过一个很实在的观点。他说,在我们追寻理想的道路上,我们一定会撞上很多墙,但是这些墙不是为了阻挡我们,它们只是为了阻挡那些没有那么渴望理想的人们。这些墙是为了给我们一个机会,去证明我们究竟有多想要得到那些东西。”
他说的很有道理,我就打了个喷嚏,接着又打着哈气说,“该吃饭了。”
主席拿着我的日记,大声地读着,边读边笑,我愤愤地说,“给我放下!”
他以为我在说着玩,没搭理,“你让我放下,我就放下,那我算老几?”但一转身,看着我的表情,就放下笔记,合上,都囔着,“小猪看得,我就看不得?”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尤其是一些没有被世俗的油烟气污染的东西,大概谁都不喜欢。
吃过饭,一群人闲聊着茶余饭后的话题,女人,永远是男人的谈资。
屠夫躺在床上,一边看着天花板一边说,“太史令,见你和小猪进展太缓慢,给你介绍一个美女,人人见了都要垂涎三尺,无可挑剔。”
淫贼就都囊了一句,“你那德行,要是美女,早就遭你毒手了。”
屠夫反驳,“是我老乡,兔子不吃窝边草。”
我说,“美一旦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那么,它本身就是一种缺陷。算了,我还是做我的黄粱大梦好了。”
下午的课无聊,去了自习室,有时候偷来的时间反而更珍贵,我看了一些诗集,觉得人生很局限,好些事没有去做。
走出自习室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天灰蒙蒙的,在楼梯口,见到了朱婷,我问,“你也上自习去了?”
她点点头,“嗯”。
我笑了笑,问,“一个人?”
她默不作声,只是走着。
我就笑了,“要不找个男人嫁了,两人天天黏在一起,一起看书,一起听歌,一起吃饭,一起聊天。”
她突然笑了,看着我,“你不会是在说你吧?”
我惊讶地说,“我?我这么冷,你的心会凉的。”两个人就都沉默,低着头走着,我希望一直走下去,像两只蚂蚁一样,一辈子也走不出那个地方。
晚上,一个人去了自习室,还是那个老位子,看着书,带着耳机听着广播。朱婷发来短信:“我难受。”
我回,“你在哪?马上到”。
在医学博物馆的亭子旁,我见着她,走过去,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就一下子抱着我,哭了,一直抽泣。
我问,“怎么了?猪”
她抽泣着说,“别问为什么,抱紧我。”
那个夜晚,我醉了。
后来说过什么话,我已经忘了,尽管可能一些话我原本是想记住一辈子的,但竟然忘了。只记得她后来不断地问我,为什么她在乎的东西,最终都会失去。
我没法安慰她,没有给她说些“没事的”、“会改变的”之类的话,我连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了。有时候,我真羡慕那些能说出这样话的人,至少,可以给她一点现实的慰藉,可那时的却我没有,总觉得那样的言语太空洞。
屠夫的生日到了,一群人下了课,就去了外面餐馆,呼三叫四地点餐,年轻就是这样,为了能把八块钱一盘的鱼香肉丝降到六块钱竟然能高兴的一下午兴致极高,喝酒,吸烟,就连平时反感吸烟的肥婆也叼着一根烟,猛一吸,吐出一个圈圈,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见了我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我其实是个流氓”。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难过,可难过什么呢?我说不出来,但的的确确在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心里难过了一下,觉得有些东西变了,是的,变了。
黑锤说,“岂止是流氓,简直老色鬼。”
肥婆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深皱了一下眉头,“就凭我这点微末道行,离老色鬼之路漫漫且远兮。”
大家狼吞虎咽,每上一盘菜,就三下五除二地速战速决了,淫贼还打趣地说,“和内人干正事的时候,别这么快玩完了。”
我说,“你什么事都能扯上女人,真是无孔不入,也算对得起你的名号了。”
淫贼就指着我对身旁的一女生大声喊着,“这厮还是个处男,二十年纯酿,纯的很,有意向的话,拿下了。”
我就结巴了,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被一大群人笑看着,饭店老板笑着笑着,就喷出口中抿下的一口二锅头,呛咳了半天,眼泪哗啦的,脸憋的红彤彤的,猪肝一样。
四川鬼子只闷着头吃饭,屠夫就说,“鬼子喝酒”。拿起酒要和鬼子喝,他却是不喝的,说晚上还要去和女人幽会,别把正事耽误了。
屠夫说,“你的酒量比脸皮差多了。”
黑锤也都囊了一句,“没出息!”
四川鬼子反驳,“我咋个没出息?给我一个女人,我能创造一个民族!”。肥婆就用筷子敲着碗,声色俱厉地教育他,“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喝酒!今晚谁都不许拉单,喝吐血了,都是学医的,自己知道怎么办,喝!”
一群人就喝,一瓶白酒见底了,又开一瓶,喝的差不多了,一个个开始话也多了,说谁不是人,谁不是东西,谁长的俊俏,谁的胸大,谁的屁股圆,到最后,一大群人又跌跌撞撞地到了网吧,坐成一排,看电影,打游戏,又喊又叫。
四年后,我已经在南方工作了,有个阳光暖暖的下午,一个人去了网吧,也是看电影,突然想起了几年前,一群人,年轻的时候,那么疯狂,热闹,记起了不知听谁说过的一句话,“从前共你,把酒倾歌,饮尽通宵都不够。从前共你,吃着火锅唱着歌,喝着啤酒打魔兽,倾计到天光泪狂流。”就突然很怀念那段时光,那些人,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扯淡的青春时光,一个人在网吧里,眼泪直流。
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了,一群人在校园中唱着歌,疯疯癫癫的,几对情侣莫名地看着,小树林里静悄悄的,一群小鸟兀的一声就散了,飞的很远,不见影子了。
黑锤扯着嗓子说,“肥婆,不是做兄弟的说你,都老大不小了,护理系的全是女人,管她美貌,才华,那是瞎扯,床上做那事的时候,谁不叫?逮着一个算一个。”
肥婆东倒西歪,醉醺醺地问,“怎么逮?是招摇大摆地鸣鼓而攻之,还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淫贼一直打着饱嗝说,“黑灯瞎火的,三下五除二,那么多斯文干什么?”
众人就笑了,不知谁放了一连串的响屁。
有一对情侣在前面卿卿我我,女的屁股翘得老高,时不时呻吟着,四川鬼子说,“据我经验,那些屁股从后面看起来十分迷人,使你想犯罪的女人,往往是个陷阱,待她们转过身时——哇,哎,还是自渎算了。”
淫贼不信,说要上前去看看,证实一下这个真理,肥婆就数落淫贼,“真没出息,枉你阅女无数,难辨真品与赝品,据我目测,从那三围角度判断,那女人已经是一头挤不出奶的奶牛,食之无味了。”
淫贼才悻悻地离开,抱怨着世道变了。
我说,“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反驳,狗嘴里本来就吐不出象牙。
这样说着,风静静地吹过,路灯昏黄昏黄的,像一个喝醉了的人,摇摇晃晃,而我们几个人的影子,被拉倒好长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