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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林西,座落在林西河中上游,自古为湖广通商要地,十月二十六花炮节就是由当时的“五省会馆”长者头人订下来的,到宣统一年已经有相当规模了。

十月二十五傍晚,兴阳八寨头人杨天忠、公仁德、陈栋贤、杨唐华、吴仁瑞、吴天寿、杨添财、覃家芳、覃家文,关洞寨头人石成山,都来到了林西塘,集中在林西王朝寨头人吴居富的大木楼里。

说到王朝寨,还有些来历呢。明朝永历年间,桂王朱由榔率兵在HN与清军交战,路经王朝寨,驻扎了几天。永历王的一个公主恰巧在这几天仙逝,皇家公主生前绫罗绸缎、珠光宝气,死后自然得有珍贵宝物赔葬,公主葬在王朝寨对面山坡,为了提防墓贼盗墓,皇家派兵一夜之间挖筑了三百个坟,然后将公主下葬其中一个,使人真假难辩。由于皇帝驻扎过,王朝寨因而得名,安葬公主的山坡也得名“三百坟”。

各寨头人到齐,当晚就在王朝头人吴居富木楼里举行“鱼生肉生宴”,当天杀了一头牛、两头猪,放了一张大鱼塘,得大草鱼一百多尾,还有活鸡、嫩鸭、肥鹅,自不必说。

木楼二楼的厅堂上红烛高照,一条五丈长的长桌连到长长厅堂的两端,精心选好的生猪肉、生牛肉、生鱼片,一大盆一大盆摆在长桌上,精心制作的鱼香蓼、紫苏、酸菜、玉米粉、花生粉、生茶油等佐料,也是一大碟一大碟,梅花间竹,摆放在鱼生肉生盆边,一大盘一大盘的酸鱼、酸鸭、酸鹅,更是把长桌堆得满满当当;熟菜上来了:烤野猪肉、油炸蜂蛹、油炸蚂蚱、山笋焖牛鞭……热腾腾的,异香扑鼻。

请入坐——”随着主人一声招呼,头人们在长桌边坐定,姑娘们马上站到了客人背后,人手一把剪刀和一双筷子,是专门为咬不动酸鱼酸肉的长辈客人备的,以便随时剪碎入口。厅堂边的一个小厢房,放着两盆旺旺的炭火,以备偏好烤酸鱼、酸肉的客人急用,自然由姑娘们帮烤帮翻。

酒过三巡,生肉下肚,气氛马上变得热烈起来,头人们开始站起来换酒,手把手,盏把盏,你喝我的杯,我喝你的盏,米酒就生肉,“鱼香蓼”的生辣味刺激得你舌根发麻。

林西头人吴居富满面红光,端起酒杯站起来:“各位贵客:大家来自河头河尾,近村远寨,一路风土,满身尘埃。今夜我们聊备淡酒,共聚长台,一河亲情,胜似衣带。今夜大家需畅饮,林西兴阳好运来。鼓楼坪上笙歌阵阵,走寨琵琶叮咚传来,相聚王朝苦夜短,明年此时宴又开。来来来,各位贵宾举起杯,把这杯酒干了吧,怪酒不怪菜,怪酒不怪菜,请各位多喝两杯,多挟点菜。”吴头人举起杯把手伸给下一位,一位接一位,所有人的手联在了一起。

“前啦——呜!唷啦——呜!”呼喊声整齐有力,像是要把天花板掀翻了似的。

大家手牵手,杯连杯,一饮而尽!

兴阳八寨头人杨天忠热血沸腾,这样的场面令他百感交集,胸中自是波浪翻滚。场面太热闹了,令他从心底深处感到不安,这种惶惑与不安阵阵袭来,令他把盏的右手禁不住打抖,他心里一惊:怎么林西上寨的吴慕盛头人今晚不来?

晚宴后他才得知,吴慕盛和麻江马邦寨族长吴邦超以及巴头寨财主李羡凡三人,被官家招到平州训事去了。

身着盛装的姑娘们一直穿梭着走来走去。头人们这个说,阿培,帮啊公剪个鸭屁股,那个说,阿哝,帮大伯烤个酸鱼头,姑娘们忙得不亦乐乎。

“阿哝,长得这么水灵,做大舅的儿媳妇好吗?”

“阿培,看你那么勤快,哪个勒汉得你做迈美(新娘),他可享福罗。“

头人们酒酣耳热,逗趣话也是热乎乎的,令人耳热。

长桌那头响起了歌声。林西寨漂亮的姑娘们手端酒杯,过来敬酒了,足足有十来位,一律银项银梳,身材妙曼,面带羞涩的嗔笑,银手镯在白嫩的手腕上闪闪发光。

敬酒歌起——

敬酒给哥哥莫怕,

早知你是酒师住在河底下,

河底的龙子不怕九旋水哟,

敬杯水酒给你你莫笑话。

“哟,嗓音真甜!”“你来还一首。”“还是你来吧,谁不知道你是老歌头。”气氛马上活跃起来。

兴阳八寨的公仁德和陈栋贤站了起来,手捧酒杯唱道:

敬酒来,

阿妹敬酒到我台。

问妹一声别在意,

妹家美酒哪里来。

“呜——喂!唱得好!”众头人欢呼助威。“毕竟是兴阳勒汉头,底气足,够老辣!”有人捧场。

助威声未完,歌声又起:

哥家富贵田宽地广坝连坝,

可怜阿妹田小水细酒也差。

这杯淡酒只在情意不醉哥哟,

远方的情哥不赚妹丑就喝下。

“喝一杯,喝一杯!”歌声刚停,姑娘们马上来到众头人面前,玉臂缠上众头人的肩膀,酒杯就往嘴巴里灌,众头人忙着推托,大家推推让让,不时掺杂着姑娘们夸张的尖叫,撩得头人们心里痒痒的。

男方歌声又起:

妹家田垌宽宽龙来霸,

龙王掀浪云漫山岗水漫坝。

雨水大哟冲得山也崩,

这杯美酒下肚让哥眼昏花。

“呜呼——”助威声更大了!

杨天忠坐在那里,热闹火爆的敬酒场面并未使他动心,他总感到头人们狂热火爆的场面背后隐含着什么东西。到底隐含什么呢?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狂欢的场景使他产生一种不安的预感,这种不安的感觉像一只飞进耳朵里去的苍蝇,搅得他浑身毛孔直竖。他的手更加猛烈地颤抖,“咣当”一声,手中的酒杯抖落在地上,碎得七零八落。

直觉告诉他,将会有离奇的灾祸降临到他们头上。是祸躲不过呀!从戏台方向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闹台锣鼓声:戏,就要开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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