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彦文深受情伤,从金陵女大毕业后进入了浙江省政府机关工作后,尽管追求者如过江之鲫,她却过尽千帆皆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谁的面子也不卖,获得一个“冷美人”的雅号。
当时在政府工作的女性极少,某次省主席蒋伯诚在一次大会上突然点名要毛彦文上台演讲——事前并没安排此项,蒋伯诚完全是要压压毛彦文的傲气。
毛知道蒋是故意让她出洋相,干脆充耳不闻,蒋很没面子,连叫三次“请毛彦文女士上台谈几句”,毛彦文见推辞不过,只好上台,没好气地说:“承蒙主席抬举,命令讲话,想临时考试彦文是否合格做省政府职员,希望及格,谢谢主席。”说完竟然从容下台。会场上一千大老爷们儿面面相觑,当时马寅初也在大会现场,觉得毛彦文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甚为得体,此后马老对毛彦文照拂有加。
朱君毅没与表妹长相厮守,不少人深表惋惜,朱的死党、清华大学教授吴宓却是又惊又喜。尚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吴宓对毛彦文写给朱君毅的情书大为折服,由此萌发出浪漫的爱情幻想。他为这位从未谋面的女孩子取了个英文名Hellen.M(简称H-M),中文即“海伦”。现在毛彦文沧桑历尽,情感空虚,吴宓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时常与毛彦文诗词往来,不知不觉竟成知己。
1928年8月,吴宓本来要去广州,联系应聘国民政府重建的清华大学文学院长一事,之前去了趟杭州,特意拜访毛彦文,受到了毛家的热情招待。
泛舟杭州西湖,吴宓与毛彦文畅谈许久,后来干脆决定不去广州了,先到南京处理点事情,然后折回杭州,与毛美眉谈个十天八天、两情相悦。吴宓的妻子陈心一并不知晓丈夫的“临时决定”。
吴宓在日记中把毛彦文和他的妻子陈心一对比,认为毛远在陈之上,既懂英文,又擅诗词,而且更为美貌。另外,徐志摩与陆小曼结婚也极大地给了吴宓鼓舞:徐志摩与妻子张幼仪离婚,陆小曼与王赓离婚,两人虽闹得满城风雨,但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吴宓在参加婚礼后,觉得自己也应该“勇敢地走出来”,浑然不顾已经是三个孩子他爹了。
就在吴宓与毛彦文沉浸在西湖美景三月天的时候,清华大学换了校长,北伐胜利,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参议罗家伦受蒋介石之命执掌清华,清华人事变动,吴宓担心自己受到影响,不得不离开杭州回北平。
临行前一天,吴宓与毛彦文再次泛舟西湖。时至日落,吴宓感叹道:月色黄昏,黑波摇荡,四岸灯火,景至凄丽……这次与彦相聚,十分欢乐舒适。
毛彦文有没有对吴宓动心呢?在文学史上已经成了一笔糊涂账,毛在自己晚年的回忆录里曾这样写道:“吴宓的脑中似乎有一幻想的女子,这个女子要像他一样中英文俱佳;又要有很深的文学造诣;能与他唱和诗词,还要善于辞令;能在他的朋友、同事问周旋;能在他们当中谈古论今。……他过于理想化。”
吴宓走的时候,毛彦文向他表示自己想去燕京大学继续学习,同时希望能够在北平找一份工作,吴宓答应一定尽力帮忙。
回到北平后,吴宓满面春风,妻子陈心一怀疑有漾,偷偷翻看了老公的《南游日记》,结果发现吴宓在暗恋毛彦文。陈心一很是生气,跟吴宓大吵一场,并给毛彦文写去了一封信,严加指责。毛彦文回信表示,她对吴宓只有恩情没有爱情,只有友谊不会有婚姻。
就在与妻子的磕磕绊绊中,吴宓单恋毛彦文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吴宓以徐志摩为榜样,也不管外人如何评价,还为毛彦文来北平工作一事四处奔波。他想先将毛弄到清华或北大,遭到了两校校长拒绝。最后通过朋友,他为毛彦文谋得了北平女子师范大学的英文教师的职务——但这次是毛彦文拒绝了,并写信规劝吴宓好好对待自己的老婆。
毛彦文欣赏吴宓,也认为他是旷世不二的才子——但纠结的是,吴宓属于迂腐的旧式文人,她是新女性,赞成文学改良,而吴宓极端保守,是新文化运动诸将的活靶子。两人虽有交集,但最终走不到一块儿去。
吴宓却大脑发热,既不愿承担抛妻弃子之责,又不想就此放弃毛彦文,欲以“齐人一妻一妾”对待陈、毛:陈心一依旧是正室,毛彦文当外室。吴才子非常得意地与好友陈寅恪讨论,老陈一听便觉窝火:“学、德不如人,此实吾之大耻。娶妻不如人,又何耻之有?娶妻仅生涯中之一事,小之又小者耳。轻描淡写,得便了之可也。不志于学问之大,而兢兢惟求得美妻,是谓愚谬!”
碰了一鼻子灰,吴宓还是不死心,转而又向张季鸾寻求同情。张季鸾劝道。哥们儿,你这迂腐劲儿,跟现代时髦女子的观念根本不合拍,你已经奥特曼(OUTMAN)了,如若角逐情场,必以失败痛苦而告终。两受打击,吴宓还是不死心,直接写信给毛彦文,说古之圣人有二妻并非异事,如舜帝就有娥皇、女英,毛彦文看得火冒三丈,咱还没答应嫁你,你就疯了,写信痛击:“……彦何人斯,敢冒此大不韪?不特非彦之素志,彦且耻闻之矣,吾辈固以友谊始,而以友谊终者也。此后幸先生万勿以此事扰心一姊之心境,即自己亦不应有此欲念。幸心一姊为一贤淑女子,不然,苟生误会,至令府上各人起不安之态,则彦虽非作俑者,而先生已陷彦于罪矣。”
吴宓根本不理解毛,还以为毛不想当二奶,决定再去杭州亲自跟毛谈谈。1929年除夕,一般人都在准备着团圆饭,吴宓却乘火车去了杭州。
毛彦文哭笑不得,但依然尽热情招待,吴宓问毛彦文是不是因为自己没离婚,毛冷静告之:她只愿嫁给—个从未结过婚的男子。吴宓大为失望。
但毛彦文的规劝并没起到任何作用,七个月后,吴宓还是执拗地与陈心一离婚。吴宓抛弃了三个幼小的女儿,遭到了大多数同仁的谴责,父亲更是公开指责他“无情无礼无法无天”。但吴宓依然我行我素,对毛彦文痴心不改。
毛彦文是吴、陈结合的红娘,她认为这局婚姻的失败吴宓难辞其咎:“吴陈婚姻终于破裂,这是双方的不幸,可是吴应对此负完全责任。如果说他们是错误的结合,这个错误是吴宓一手造成的。”
世人都知道吴宓离婚是为了毛彦文,毛实在受不了这些狗血事件,决意留学欧美。吴宓闻之,屁颠屁颠拿了一笔钱说愿意资助,毛不愿再惹上这呆子,当面谢绝。吴宓真是痴狂,借用朋友张荫麟等人的名义给毛寄钱。
·One Night In巴黎·
吴宓离婚后自命风流,意淫毛彦文迟早是他的人,而其他美女兼才女也会对自己青睐有加,他一面不断写信向毛彦文示爱,又视北平留学的泰国华侨女子陈仰贤为红颜知己,可陈仰贤独爱叶公超,公开批评吴宓是最好的教授,但无资格做父亲和丈夫。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毛彦文虽然远在美国,却也风闻吴宓之荒唐,相当恼火。在美国密歇根大学拿到学位后,毛彦文又去了欧洲。
吴宓得知毛彦文去了欧洲,也以“外出游学考察的名义”飞往法国,二人在巴黎相遇,上演了相当煽情的一幕。
据吴宓日记透露,故事是这样的:
两人在一家旅馆见面,开始时不免拘谨,随着生活、学术等方面的话题逐个展开,便都感觉轻松了,吴宓谈兴极浓,竞不觉窗外大雨瓢泼,时间已至深夜。下雨天留客,毛彦文自然是走不成了,孤男寡女,可只有一张床。
吴宓提议毛上床休息,并说:“我反对《西厢记》里的张生,我赞成《红楼梦》里的宝玉,贾宝玉从不对林妹妹动手动脚!”当夜,吴、毛果同床共眠,昊以“非礼勿动”的君子风度处之,竞一夜相安无事。吴做了一回柳下惠,将此事记入日记,笔端颇为自负。
又有学者持不同意见,说当时毛彦文已经动了心,剧情显然更夸张:
1931年3月,昊宓赴巴黎进行学术交流,给在美国的毛彦文拍电报,措辞强硬地令毛彦文迅速赶往欧洲与之完婚,否则分手。与此同时,据传昊还写信回国,向陈仰贤示爱,同时又与两位金发女郎Hamet和Mering打得火热。毛彦文来巴黎后,昊宓又不想结婚了,改为订婚,毛彦文大为狼狈,哭着说:“你总该为我想想,我一个30多岁的老姑娘,如何是好?”昊宓不为所动:“人时常受时空限制,心情改变,未有自主,无可如何。”对此,吴宓曾这样记述:是晚彦虽哭泣,毫不足以动我心,徒使宓对彦憎厌,而更悔此前知人不明,用情失地耳!很难确认吴宓是不是在意淫,因为当时八卦周刊热炒鲁迅与许广平,吴宓颇是羡慕:“许广平夫人,乃一能干而细心之女子,善窥鲁迅之喜怒哀乐,而应付如式,即使鲁迅喜悦。呜呼,宓之所需何以异此?而宓之实际更胜过鲁迅多多,乃一生曾无美满之遇合,安得女子为许广平哉?念此悲伤。”
这哥们儿认为自己比鲁迅强多了,咋就没一个知己侍奉左右呢?
多年以后,毛彦文回忆吴宓时写道:
其实昊并不了解海伦,他们二人的性格完全不同。
海伦平凡而有个性,且尝过失恋苦果,对于男人失去信心,纵令吴与海伦勉强结合,也许不会幸福,说不定会再闹仳离。
尤其令海伦不能忍受的,是吴几乎每次致海伦信中都要叙述自己某年起,从未处读到她的信及渐萌幻想,等等,这不是更令海伦发生反感吗?
毛彦文与吴宓一直若即若离,二人从法国回来后,吴宓继续在清华当他的教授,毛彦文则被聘到上海暨南大学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