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野带我去公园堆雪人。
他堆的雪人身体小小的,头大又圆,眼睛和嘴巴用树枝代替,连鼻子都没有。
“它是个丑的雪人。”我说。
“那你帮忙变美嘛!”陈牧野将一团雪塞到我手里,冰得我大叫一声丢掉。
“我没戴手套,冷死我了。”我丢掉雪团后抱怨道。
陈牧野伸出冻得通红的双手。
“我已经尽力了,你不满意也没办法。”
我不停地搓手,被冻得想哭。
“为什么这么冷?雪人啊!对不起!我没办法帮你变美。”
沁骨的寒冷像毒药钻进我的骨头里,痛得我忍不住哭出来。
陈牧野解开棉衣,抓住我双手塞进去。
“别哭了。”
我靠着陈牧野,看着孤单立在雪地里丑的雪人,仿佛看着自己。
“它太可怜了,我怕冷,帮不了它,我很没用。”
陈牧野拥着我安慰道:“雪人不会介意的,别哭了。”
我紧靠着陈牧野,在雪花漫天飞舞的雪地里,差点让眼泪结成冰。
回到酒店,我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不好意思地笑。
“你真的喜欢雪?”陈牧野笑着问我。
“现在好像没那么喜欢了。”
他叹道。
“就知道会这样。”
“刚才谢谢你。”
“谢我什么?”
我垂下脑袋,难道要我说谢谢他解开棉衣让我取暖?
他也沉默。
“明天我不能送你去机场了。”他说。
“没关系,我来的时候也没有人送我。”
他望着我,目光如漆。
外面仍然大雪纷飞。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了,我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看见陈牧野睡在沙发上。
我下床,赤脚走去窗边,雪还在下,雪城的机场会停飞吗?我很担心。
陈牧野睡得很熟,我好奇地凑近他的脸看,第一次看见男生睡着的样子,心突突直跳。
他睡得很熟,结实的胸脯随着均匀的呼吸上下起伏,我想应该拿多余的被子给他盖上。
但他突然睁开眼,醒了,他坐起来,刚睡醒的样子很温柔。
“你醒了,饿不饿?”他问我。
我红着脸跳去沙发另一边。
“饿啊!”
他起身喝口水望着窗外说:“天黑了,雪还在下。我出去买面来吃。”
“我也要去。”
他已走到门口换上鞋子。
“外面太冷。从现在开始,禁止你出门,直到明天你去机场。”
“机场停飞了。”我对他撒谎。
“那就呆到机场恢复正常。”他开门出去。
我心神不宁地等他回来。
“完了完了。”我站在窗户旁边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看上陈牧野了……”
门铃响起,我冲过去开门,陈牧野提着面进来问我:“跑什么?”
“跑快点给你开门,外面冷不冷?”门外的冷气扑面而来,鼻尖都变凉。
“走廊上也有暖气。”他把买来的面放到茶几上。
我指着窗边的小桌子说:“我还是一边看雪一边吃面。”
“你已经没那么喜欢雪了。”他坐到沙发上说:“吃面吧!”
我走过去拿走一份一个人坐到窗边开始吃面,他可能想通,又端着面过来一起吃。
“回南城吧?”我说,我已没多少时间浪费。
他抬眼看着我,表情讶异。
“回吧!”我鼓起勇气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
“我现在有什么理由回南城?”
“我。”连我都被吓到,是我说的么?
他愕然望住我,拿纸巾给我擦擦嘴角,我不好意思地脸一阵发烧。
“我是说,我都来请你回去了,回风雷也好,重新找工作也好。你自己决定。其实你的房子并没有卖出去,只是租出去。”
他惊呆。
“那房款?”
“是我找朋友借给你。”
“……你怎么可以骗我?”
“你也骗我。罗列告诉我,你喜欢上了别人才和她分开。”
他低下头,阴沉着脸。
“不对,是分开以后才喜欢上别人。”
“没差别的。”
“有。我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
“小铃铛是你们的订情信物吧?”我忍不住问他,罗列还爱着他的,也许他也是。
“那个小铃铛吗?”他苦笑。“那是我买来送给喜欢的人,那天罗列来找我,看到就拿走了。”
“她为什么又还给你?”
“她拿走的时候说,如果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就还给我。”
我恍然大悟。
“这么说,你喜欢的那个人在雪城?”
他望着我点点头。
我真是自作聪明,他怎么可能跟我回南城。
他临走时,嘱咐我锁好门。
“晚安!”我说。
“再见。”他还是不肯和我说晚安。
第二天,陈牧野没来看我。
我一个人到酒店二楼餐厅吃早餐,回房间看电视,中午一个人到楼下餐厅吃中餐。
忍无可忍。
陈牧野见到我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换了副冰冷面孔。
“怎么来我公司了?”是质问的语气。
“要像第一次见到我一样,警告我不得擅闯吗?”我不满地反问他。
他低头,明明在笑,声音却冰冷。
“回酒店吧!我还有很多工作,会忙到很晚。”
他赶我走,我的心情简直比冰天雪地的雪城还冷。
陈牧野“押”我下楼,电梯里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气氛别扭。
“机票订好没有?”他问我。
我有点生气。
“用不着操心。”
“非常抱歉,没时间多陪你。”他这样讲,只会让我更加难受。
我委屈得想哭,一个人的旅程是如此的扎心难过。
“干脆以后也不要理我。”我忍不住对他发脾气。
我气冲冲走出电梯,他追出来。
外面的冷风呛得我干咳几声,他伸手轻拍我后背,我躲开并疯似的往前跑去。
雪地很滑,我跑不出一米便摔倒在地。
很疼,像是某种不太善意的警告。
他扶我起来,拿掉沾到我身上的雪。
“很疼吧?”
我疼得腿直发抖。
他一把抱起我往前走去。
“你这么不听话,我要把你关在酒店里。”
委屈的眼泪从我眼中流出来。
他抱我回酒店,查看我的伤势,穿得够厚,有点发红而已。
“如果我可以早点下班,就买面来给你吃。”
“不用。何必勉强自己。”我伤心地躺在床上,背对着他抽泣不已。
“你不用上班不用赚钱,也可以过很好的生活。想来雪城,买张机票就来了。我却要每天不停地工作,不停地赚钱,否则可能会被饿死,被父母嫌弃死,甚至被其他人嘲笑死!”
他讲得很对,我根本是在无理取闹。
我哭得更凶了,觉得简直无地自容。
我要回南城。
“好了,别哭了,我不喜欢看见女生的眼泪。”
“你不气我,我怎么会哭?”
“我没办法放下工作来陪你。”
“不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你要陪的人不是我。”我哭着说。
他没有说话,忽然听见铃铛的清脆响声,他还拿它来气我。我哭得眼泪哗啦啦。
“我回去上班了,晚上来看你。”他走了,房间里安静下来。
我不再哭泣,觉得自己很可笑。
打开电视机,新闻报道说气象局已经将这场迟来的大雪升级为暴雪。
机场真的关闭了。
我困在酒店,关掉手机,不吃不喝地在床上躺着,偶尔有眼泪跑出来,偶尔听到敲门声,又急切地跳下床盯着门口。
“小婉,开门!”陈牧野在门外敲门,叫我的名字。
“秦小姐,有位陈先生想见你。”前台打电话来说。
“不见。”我坚定地挂掉电话。
手机铃声响过一遍又一遍。
我再也不想见到陈牧野。
离开雪城那天,天气放晴,地上的雪开始融化,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独自在雪城的酒店里呆了一个星期。
天知道这一个星期,我是怎么度过的……
我背着背包走出酒店的大门,阳光很刺眼,我伸手挡阳光,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捉住。
“你终于出来了。”陈牧野说。
我漠然望着他。
他拥着我走到出租车旁,拉开车门取下我身上的背包,将我塞进车里,他放好行李上车。
“冷不冷?”他搓着双手问我。
我不想说话,望向窗外,迎着阳光闭上眼。
终于要离开雪城了,终于要结束我的一个人的荒唐之行了。
到达机场,陈牧野从后备厢取出我的背包,还有一个银色的行李箱。
“我们走吧!”他背着背包,拖着行李箱,拥着我走进机场大门。
他替我办好登机手续,我拿了登机牌对他说:“背包给我。”
他笑着抱住我。
“再见。”我冷冷地和他道别。
他却不放开。
“再见!”我又重复一遍。
“我们一起走。”他在我耳边说。
“什么?”我愕然推开他。
他笑着给我看他的登机牌。
“你不肯见我,我天天在酒店一楼等你,连酒店的人都同情我,他们悄悄告诉我你坐的航班,不管运气如何,至少我们可以同班机回南城。”
“那她怎么办?”他肯回南城,真的很意外。
“她也回南城。”
“哦。”我四处张望,那个她在哪里。
“小傻瓜,你看这是什么?”他牵起我随身包包上的小铃铛。“W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还要我向你解释?”
我一脸懵。随身小挎包才从背包里面取出来,还在生气的我根本没有在意小铃铛的存在。
“我喜欢你。”我分明想开口说点什么,他却已将我拥入怀中,在我耳边不停喃喃细语。“好喜欢你。”
眼泪,不,是喜悦的眼泪。
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已吞并我。
飞机飞离雪城上空时,陈牧野紧紧握住我的手,轻吻下我额头。
“知道吗?这张机票钱,花掉了我半个月的薪水。但从来没觉得这么值得过。”
“那我是你花钱买来的咯?”我娇嗔道。
“是花钱买来的幸运,你是最珍贵的奖品。”
我感到一阵眩晕,难道我晕机?
回到南城,陈牧野只能先住酒店,他家的租客需要时间搬走。
我们依依不舍地在酒店门外分开。
“我会想你的。”我害羞地对他说。
他望着远方,似乎感到唏嘘。
“我在雪城的时候,每天都很想你,却要强迫自己不去想你。”
“那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打了又怎样?听到你的声音只会让我更难过。离开南城的时候,我告诉自己,秦婉只是我的一个梦,梦醒了,自然要回归现实。”
“那现在呢?”
“现在仍然像做梦。我要每天都见到你,告诉自己这不是梦。”
“天天都见面?不可能。”
“我不管。你要答应我,否则我不让你走。”他霸道地一把抱住我。
“好,我答应你。”我从他怀中挣脱开来。“我要回家了。而且,接下来,我可能会比较忙。”
“为什么?”他拉住我的手问。
“因为我要开始工作了。”
“这么快?我刚回南城。”
“你也要快点去工作。”
“我还没决定好。”
“给你两天时间好好想想,你那租客很快也要搬走了。”
他送我上出租车,站在原地目送我远去。
天哪!我竟然恋爱了。
我在做梦吗?
第二天早上,我向爸妈宣布,我要开始筹备我的新公司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决定?”爸妈倍感意外。
“去雪城之前。我已经决定开一家创意推广公司,公司名字我已经想好,糖,像小时候幼儿园老师给小朋友分糖果吃一样,想尝到甜味的小朋友会好积极好开心的挤到老师面前向老师要一颗糖,要到糖的小朋友还会炫耀。”
我妈开心地夸奖我连公司名都取得这么有创意,一定会成功。
“资金呢?”爸看不出有一点喜悦。
妈摩娑着我的后背:“多少钱我都给你,乖宝贝加油哦!”
爸竟没有反对,已是难得。
我从随身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张卡里面有五十万,是我攒的从小到大的各种利是钱。糖的启动资金应该够了。我不需要很大一间办公室。”
妈望着爸笑。
“哇哦,秦天的女儿跟秦天一样厉害呢!”
爸神情严肃,转身上楼时却似有笑意。
“我再给你五十万。”考拉毫不犹豫地要入股我的糖。
“为什么?”我讶然。
“我看得到你身上的潜力。”
她是自信她的眼光而已,我不会拒绝她,但也有自己的原则。
“丑话说在前头,你这五十万只有分红的权利。糖的经营,你不能插手也不会赋予你干涉的权利,我可以随时取消你的股东资格。同意吗?”
“我没看错你,有魄力,借钱也要入股,这块糖我一定要吃。”考拉语气坚定。
“可惜我存款不多。有什么可以帮到你?”朱朱问我。
“帮我推荐一位像你一样能干的财务小能手,可以吗?”朱朱若不是为风雷工作,我肯定挖她过来。
“巧了,真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有位熟识的师兄,刚辞了外企的工作。我经常向他请教账务问题,不过他个性有点强。我担心你搞不定他。”
“有意思,我喜欢挑战,联系方式给我,谢了。”
“计划书写好没有?”考拉犯商人毛病。
“抱歉,我没有准备那样的东西。”我讨厌写计划书,像被老师逼交保证书。
考拉一点也不意外。
“随便你,我还是坐等分钱吧!”她很够义气,能够拿出五十万支持我,我真的不认为她仅仅是因为看好我的糖。
才开始,糖就被考拉分去一半,喜忧掺半。
罗列消息倒灵通,上次见面互留了电话号码,她打来要求见面,我答应了。
“什么地点什么时间?”
“银杏广场一楼云见咖啡厅,明天上午十点。”
她说完挂掉电话,连结束语也省了。
罗列比我先到,着一身素色衣裙,显得越发的清瘦。
“我等你半天了。”她端着白色的咖啡杯抬眼看我。
我走到她对面坐下来。
“我又没迟到。”
服务员过来问我喝什么,我要了一杯冰柠檬水,它会让我保持头脑清醒。
“陈牧野回来了?”罗列直截了当。
“对。”
她望见我包上的小铃铛,冷笑。
“他送你的?”
“是的。”
她双手用力攒住咖啡杯。
“你不觉得他很薄情吗?”
我喝了口冰柠檬水,一股凉意直冲脑门。
“我对他的看法对你重要吗?”
“不重要,我不会说祝福的话,但我想请求你,你一定不要放弃他。他也不容易。”
这是什么剧情?我和陈牧野的感情,需要她来指点?
“等下可不可以由你买单?”我说。
“为什么?”她问我。
“陈牧野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天下男人死光了只剩他一个吗?你把他当宝贝,别人未必,劝你一句,别浪费心思在他身上了。你的祝福,我们也不稀罕。明白吗?”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她一定很想甩我一记耳光。
丢下她扬长而去时,我心里感到无比的畅快。
我每天在外面奔波,干劲十足,为糖的顺利新张做准备,我对晓风说,这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你竟然想成为你爸那样的人,难以置信。”
“我不是想成为他那样的人,我只是做让自己快乐的事情。我现在真的很快乐,做每件事都觉得有意义。晓风,回来帮我好不好?”
她大概没有心理准备犹豫,半天没反应,电话里静默一片。
我理解她,舍弃平稳的工作选择我这个未知数,换做我,也会思想斗争剧烈。
“我想想。”她没有很快拒绝我,但结果彼此心知肚明。
“不要有压力,我并不是强迫你一定要来帮我,毕竟前途和友情不能相提并论。”
挂掉电话,我一身轻松地荡起秋千。
“秦老板,很悠闲嘛!”林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停下来,扭头对他笑。
“你怎么来了?”
“你不找我,我只好来找你。”
我不好意思地笑。
他盯着我看足三秒钟。
“恭喜你。”林迈站在我身后轻推一下,我往前荡去,很快又回到他面前。
恭喜我什么?糖还是陈牧野?
“你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跟在我身边,叫我迈哥。”
“人总要长大的嘛!对了,你今天不用加班吗?”
“不加。过几天,我要去新加坡。”他拉住秋千上的绳子,和我并肩坐着。
“出差?”
“嗯,顺便休个假。”
“和傅颜一起吗?”
“不,我一个人。”
难道两个人吵架了?我不敢问他。
也许是巧合,糖的办公地点正好在七家总部对面。
林迈在糖开业前一天飞去新加坡,开业那天,我以为会收到他的祝贺信息或者电话,却没有,我很失望,他的鼓励依然对我很重要。
第二天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七家的办公大楼,很久。
久到财务部的阿黑站在外面差点把我的玻璃门给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