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来,我看。”叶吉卿说着,把那纸拿过来,仔细看着。
“别担心,这条线是丁大哥的,不会有问题。”
“是什么人?”
“一个日本人,外交官,上海领事馆的。”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国家的情报拿出来呢?”
“你是说这个情报可能有假?”
“嗯。”
“也是啊,他对我提供的情报看似不屑一顾,可也许他已经都背下来啦。然后他再拿一个假情报糊弄我,还要我给他提供委员长的情况。这个日本鬼子,太狡猾啦!”
“倒也没有那么玄。其实这情报是真是假,要验证也不难,只需你去那租界里找一位叫托马斯的巡捕,他会验证这情报真伪的。”
“托马斯?你认识他?你怎么认识的?”
“你别忘了,我也是你们特工总部的人啦。这个托马斯啊,是个英国人,是我在一次执行任务时认识的。他可神啦,能对情报真假做鉴定,是个行家。”
“他为什么就能成行家?”
“我还真跟他聊过这个。他说吧,他在那租界里做巡捕,也是无所事事,一来二去的就有人找他搞情报。租界里人情复杂,情报流动快,后来就有人向他求证一些事情,还给他酬金……”
“那他不成了私人侦探啦!”
“就是啊。哎,你听我说啊。托马斯啊,远比很多的英国佬脑子要活泛,还以福尔摩斯为楷模,于是啊,他就真的做起了侦探的生意。此外呢,还做情报鉴定,收费可不低啊。”
“哎,那你跟他熟,要是你找他鉴定,是不是便宜些呢?”
“免费!”叶吉卿有点儿激动。
“免费?这不靠谱吧!”李士群眼睛滴溜一转,“减价才说明他实在。”
“有免费的,干吗还要减价呢?你真是!”
“不,不,这不是一码事。老婆,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有经验呢,是不是你私下里做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啊?”
叶吉卿高声道:“你这是啥意思啊?”
李士群酝酿了一会儿,才道:“你加入特工总部的时候,我还没被放出来呢。我想知道,那时候你都做了什么?以前我问你为啥要加入,你总是敷衍我,说啥是丁大哥让你加入的。可你怎么就会那么做呢,又为啥你一加入我就被放了出来呢?今天,你得给我个说法……哦,不,你得告诉我实情!”
叶吉卿被李士群问得烦躁不安,也不想掩饰,就说:“你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一心一意为了你,你还老是猜疑我。你……”她不再说下去,假装掩面抽泣。
李士群一时无措,便轻声道:“我这就去找托马斯。”
沈秋雨前思后想了好久,才决定找夏一钧谈谈。他把马云叫来,说:“最近李士群在哪儿耍呢?”
马云一皱眉:“他这人一向是神出鬼没的,我还真没怎么管他。”
“这任务我不是分配给你了吗?”
“你说这李士群,一会儿在地下党那里待着,一会儿又跑咱那监狱里转悠,一会儿回家,一会儿上租界,一会儿……”
“哎,你不是挺清楚的吗?”
“我是清楚,我清楚得我都不想理他了。他什么成绩也没有,我再清楚,又有什么用呢?”
“哦,这样。那你把他叫来,就说我找他。”
“那好。”马云转身要走,却问,“那我就算结束这个任务了吧?”
沈秋雨点点头:“我来接手吧。”
李士群正琢磨着去找托马斯呢,却得到通知说沈秋雨要见他,便以此为借口到了上海。他知道自己入狱受苦,是因为沈秋雨的暗算。但他决定不计前嫌,因为自己的情报事业。他需要沈秋雨在上海托着他,让他能有更大的活动空间。因此,当他出现在沈秋雨面前时,就已经完全恢复成了原先的模样——干练、老成而充满诚意。
沈秋雨请李士群坐下,而后说:“士群啊,你是我们特工总部一个特殊的人物啊,我们很需要你这样的多面手。现在呢,你跟地下党那边接触还很多吧?”
李士群听了,便有些过意不去:“我跟那边,已经断了。”
“怎么,断了?”沈秋雨大感意外。
“我被夏一钧给发现了。”
“啊!”沈秋雨点点头,“也难怪,他早晚会看出来的。”
“所以我就退出来了。”
“可现在,我想接触夏一钧。”
“接触他,为什么?”
“原因你就别问了。”
“怎么接触?”
“跟他面谈。”
“这很危险。”
“我们曾经面谈过一次,相互用枪指着,也就不危险了。”
“这是一个办法。”
“其实我们是复旦大学的同学,好朋友。我还曾把房子……哎,我就跟他在马斯南路我的公寓相见吧。他以前曾借住在那里。”沈秋雨脸上阳光无限。
“哦,哦,你们这么有交情啊!”
“怎么样,好办吧?”
“我一定办到。”李士群呵呵笑着。
陈远本来特别喜欢听汇报,可自从与夏一钧共事,他就更喜欢自己去干些实事。他虽然是上海地下党特别委员会的头儿,却总想着能自己找到些什么有价值的情报。特组的工作让他很满意,夏一钧这个组长既能团结人,又能把握时代脉搏。而如今,这关键就是怎么尽快地打开新局面,在这个浓缩了复杂国际关系的是非之地造出一个新境界。
陈远喜欢自己的新身份:朝九晚五夜总会董事长。他经常去夜总会工地指点工人如何装修,如何布置,如何打光。他希望这夜总会能成为一个由自己控制的情报中转站,一个情报工作的特殊典型,一个蓝色海洋里的红岛飞地。他在夜总会办公室里越想越激动,便径自来到一个工人面前,指着墙面道:“师傅,能不能把这个地方漆上一块儿红色呢?”
正在漆门的油漆师傅很是不解,问:“漆墙?墙上贴的是壁纸啊,不用漆的。”
“哎,就漆一块儿就行。我就是想把这里漆成一个红色的窗户,能看见……”
“墙,能看见啥?”
“你呀,在窗户外啊,再漆一座宝塔,就行啦。”
“什么塔?”
“佛……塔吧。我给你加钱,加钱。”
油漆师傅迟疑着:“那……我可就漆啦,你不会后悔吧,这么好的墙纸?”
“不,不,绝不!”陈远笑逐颜开地说。
这时,吴方匆匆赶来,把陈远拉到一间里屋,关上门,才说:“夏一钧要去找沈秋雨谈判,你说这合适吗?”
陈远望了望那扇还在勾画中的红窗,却道:“夏组长要去见我们的对手,这也可以理解。虽然他没有向我汇报这件事,但我还是相信他能办好这件事的。”
吴方听出了陈远的口气,便小心翼翼地说:“那就让他试试吧。”
“哎,这就对了。革命工作吗,又是咱们这样的,就是要敢试敢闯,才会有新的天地啊!”
吴方连连点头称是,不免心里痒痒的。
在马斯南路的公寓里,沈秋雨静静地等待着。一晃数载,浮华如梦。这里曾是他新婚时的婚房,他便回忆起了自己与前任妻子那段蜜意柔情的岁月。往昔的时光就像瀑布一般从天花板上直泻下来,淹没了现在。虽然这屋子已经被夏一钧搞得面目全非,但他还是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游动、游动……脚步声传来,让沈秋雨又想到大学时光,一个个温馨情景闪现,从门一直排列到窗……
有人敲门,沈秋雨便去开了。门外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人,略胖,脸上有几分沧桑,却掩不住那一种与生俱来的锐气。沈秋雨叫了声“一钧”,便上前拥抱。
“秋雨兄!”夏一钧也抱住沈秋雨,拍着他的背。
沈秋雨被拍得有点晕,就解开拥抱,说:“这里你很熟悉啊。我们自从毕业后,就一直没分开啊!”说着,走进了客厅。
夏一钧跟进来,便把身体转了一圈,道:“我得感谢你啊,给了我们俩一个容身的地方。”
沈秋雨端来两杯咖啡,道:“我们上次见,还拿枪指着对方呢。没想到今天,我给你沏起咖啡啦。”
夏一钧接过咖啡,啜了下:“就像回到了大学时代。那时候,我们经常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讨论到深夜。”
“那时候我们讨论最多的,就是人为什么要活着。吃饭是为了活着,但活着不是为了吃饭。”沈秋雨深情地望着夏一钧。
夏一钧挑眉道:“现在我们肯定都已经明白了吧?”
“嗯,比那个时候明白多啦,但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
“什么呢?”
“你说佛祖和上帝是不是一回事呢?”
“不是啊。”
“一个是一沙一世界,一个是想要光就有了光。到底信哪个呢?两个都信是不可能的。”沈秋雨两只眼睛闪烁着不同的光。
夏一钧淡淡一笑:“都不信也是可能的。”
“对。所以,很多人就在走第三条道路,什么也不信。而那些信的人,信了佛和上帝的人,又在相互争论,谁才是真的。”
“我明白了,你又在说我们两个党了。”
“是,也不是。毕竟我们两个党的主张跟宗教还不一样,还能共融。已经共融过一次,第二次也不远了。”沈秋雨挥了挥手,像是在说,我觉得已经开始了。
夏一钧望着这位昔日的同窗、如今的对手、未来的合作者、艾欣的老公,眼前立刻出现了一幅情景:沈秋雨搂着艾欣,来见自己,而自己则带着老婆董洁,面带三分笑,董洁对艾欣也装作不认识,四个人围坐在餐桌前,其乐融融,就像统一战线那样……夏一钧道:“你有什么设想呢?”
“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你先说吧。”
“那好。”沈秋雨调了下坐姿,“不如这样。我们俩先把各自的情报交换一下,逐渐地,我们再配合做些事。你看呢?”
“秋雨,你还是那种风格,谨慎、小心、思维缜密。可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形势变化之迅速,恐怕如迅雷不及掩耳。我提一个吧,我们共同的敌人是日本人,我们要抗日,我们就先把各自掌握的日本方面的情报交换一下,以示诚意。”
“这个主意好,这样我们对各自的上司都有交代。”
“老同学,你在复旦是佼佼者,如今干特工也是翘楚。你对形势应该比我敏感,你肯定已经搜集了很多日本人的情报吧?”
沈秋雨哈哈笑道:“我只是埋下了一粒种子。”
“噢,这么厉害啊!我没猜错。”
“那你呢?”
夏一钧语意深沉地说:“我也埋下了一粒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