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
在通往张家庄泥泞的村道上,挽了裤脚的刘沛然一手提着他和李草儿的鞋,一手打着红油纸伞,和也挽了裤脚的李草儿并肩走着。李草儿捧着一个红布包,包袱皮已经是湿漉漉的了。同样挽了裤脚的李小山头戴草帽,一手提鞋,一手提两包糕点走在后面。
昨天夜里,李草儿听了刘沛然说杨子姝和柳淑娴的事后,哭了很久。她黎明即起却没洒扫庭除,而是戴着草帽冒雨出了院门,采集了一些粉色的桃花和杏花、白色的李花和梨花、红色的海棠花和紫色的丁香花,用草帽兜回家。推醒刘沛然要送杨柳二人去。刘沛然说:“这天下雨呢,明天吧。”李草儿说:“下刀子也去!”刘沛然只好叫上李小山跟捧包的李草儿出门。姐弟俩跟刘沛然穿塔城小巷走到柳家上锁的院门,刘沛然为姐弟俩指认了杨子姝给他留下的房产,又在西关买了二斤槽子糕,领姐弟俩穿小巷出了塔城。
苏德生正在外屋,一见刘沛然就问:“沛然,你的伤好利落没?”
刘沛然举右臂握拳,答:“好利落了。”
苏德生一见李草儿就皱眉问:“你咋来了?”
李草儿红着脸看刘沛然。
刘沛然笑着说:“苏先生,我和草儿成亲了。”
苏德生笑逐颜开地说:“好!太好了!好极了!我祝你小两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李草儿鞠躬说:“多谢苏先生。”
苏德生一看见李小山,就拍他的肩膀说:“小山也来了。”他说完让三人进东屋,出房门喊:“闺女!闺女!”
李草儿问刘沛然:“苏先生有闺女你咋没告诉我?”
刘沛然挠头说:“苏先生也没告诉我呀。”
苏先生在外屋说:“闺女,你快进屋,看看谁来了?”
随着一声“谁来了,把我爸乐得嘴都合不上了”,瘦女人走进东屋,一见刘沛然就上前鞠躬,说:“多谢好汉,救命之恩,恩同再造。”
刘沛然为姐弟俩介绍:“这就是……”
瘦女人自我介绍说:“我娘家姓周,我叫周小荷。”
苏德生捋着胡子说:“我闺女今年十八了。”
姐弟俩鞠躬说:“周姐好。”
刘沛然为周小荷介绍:“这是我媳妇儿,这是我小舅子。”
周小荷问苏德生:“爸,你看他两口子像画上的一对儿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苏德生含笑点头。
刘沛然咧开大嘴傻笑,李草儿红着脸低下头。
周小荷摸着李小山的头说:“小弟这小伙儿长得也俊,长大了肯定像你姐夫一样带劲,到时候娶一个像你姐那么漂亮的媳妇儿。”
李小山红着脸低下头。
苏德生笑着说:“闺女,夸他仨有的是工夫,你先去烧点儿水,让他仨洗脚。”
李草儿说:“苏先生,等会儿再说吧。”
苏德生点头说:“闺女,那你先去给我买两瓶好酒,再买点儿鸡鸭鱼肉,我要请他仨吃饭。”
周小荷转身出屋。
苏德生边开箱边扭头喊:“闺女,把钱拿上。”
周小荷在外屋说:“我请他仨!”话音未落,嗵嗵的脚步声已出房门。
苏德生关箱后对刘沛然说:“你救了小荷的当天早晨,她就回到了自己家,不吃不喝也不睡地哭了一天一夜。我怕她寻短见,就上东院劝她。‘闺女,别哭了,咱们要好好活着,活到鬼子被杀死被赶走的那天。’她抱着我的腿,叫了一声‘爸!’说,‘我听你的,就等着那一天!’从那以后,她帮我挑水做饭洗洗涮涮,咱爷儿俩就相依为命了。”
四人含泪沉默了。
李草儿含泪打破了沉默:“苏先生,咱仨今天是来送子姝和淑娴的。”
苏德生点头说:“是该送她俩走了,可这天还下着呢。”
李草儿流泪说:“这就说明老天爷也知道她俩……”她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苏德生点点头,领三人进了西屋。
李草儿在杨子姝和柳淑娴牌位前点燃三炷香插在香灰罐中,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流着泪说:“子姝姐,淑娴姐,我是草儿,是沛然的媳妇儿,今天我和沛然还有我小弟小山来送你们。”
刘沛然和李小山跪在李草儿左右含泪磕了三个头。
苏德生跪在三人身后,含泪说:“逝者为尊,老朽我也送你们。”
三炷香燃尽后,李草儿一手抱一个骨灰罐出门,刘沛然为她撑开伞。李小山捧着包出门,苏德生为他撑开另一把伞。
刘沛然回头问苏德生:“苏先生,那你闺女回来咋办?”
苏德生锁房门后把钥匙放在外屋窗台上,说:“闺女回来就能拿钥匙开门。”
到了太河岸上,刘沛然和苏德生把伞支在草地上。刘沛然为李草儿挽裤子,苏德生为李小山挽裤子,随后刘沛然和苏德生都把自己的裤子挽起来。四人走到河水没膝处,刘沛然打开盖子后接过骨灰罐,苏德生打开包袱后接过花朵包。
李草儿掬起一掬杨子姝的骨灰,双手自下而上打开,又掬起一掬柳淑娴的骨灰,双手自下而上的打开,白色的骨灰散落在流动的河水中。
李小山捧起一捧花朵,双手自下而上地打开,缤纷的花朵飘落在流动的河水上。
如是者三。
白色的骨灰和缤纷的花朵随着太河水向西流去。
李草儿泪流满面,对西逝的河水大喊:“爸、爸、姐、宝宝,你们就放心吧,我和沛然、小山一定会好好过日子的!姐、子姝姐、淑娴姐,这辈子我替你们伺候沛然,下辈子你们一起嫁给沛然,我做你们的小妹儿!”
雨过天晴,蓝天如洗,白云如洗,绿树如洗,青草如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