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山睁眼时刘家西屋窗纸已经透亮儿了。
他看周小荷不在炕上也不在屋里，她用的被褥已经叠得利利整整地放在炕脚，担心她像李草儿那样笑话自己：“出了吃就是睡像个猪羔子似的”，他急急忙忙起身叠被。
他猝然间觉得腰里少了什么东西，撩开衣襟一看，别在腰里的王八盒子还在，撸子却没了。他慌慌张张搂开刚叠的被，把褥子枕头掀开，又抖搂周小荷叠好的被褥，撸子毫无踪影。他扭头冲外屋问：“周姐，你看着我东西没？”
外屋毫无反应。
他扔下一炕被褥枕头，下地穿鞋，打开虚掩的屋门。
周小荷不在外屋。东屋门锁着。
他又打开虚掩的房门。
周小荷不在院子，下屋门锁着。
他想周小荷一定是上厕所了，就边咳嗽边重步走向厕所。
厕所里毫无反响。
他如履薄冰走进厕所。
周小荷不在厕所，也不在房后。
他回到西屋边踱边想：周姐上哪了？撸子哪去了？昨晚儿临睡觉还别着呢！问周姐就能知道撸子哪去了。可周姐到底上哪去了？对，周姐说要回张家庄！
他想到这里，迅速锁上房门，关上院门，直奔张家庄。
他在张家庄乱坟岗子听到刘沛然和苏德生谈到了周小荷的遭遇后，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充满了同情。他在苏德生家第一次看到周小荷时，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成亲前的大姐李花儿。他说不清周小荷在哪个方面像李花儿。长相？身材？说话？举动？亦或兼而有之？他想到李花儿的惨死，想到周小荷的遭遇，眼睛潮了。他立即扭过头去，不让人看见。周小荷夸他时，他在她那像大姐的怀中红脸低头了。自从母亲病逝后，大姐就带着他。白天他牵着大姐的后襟，大姐走到哪他跟到哪，形影不离。夜里他蜷在大姐的怀中，和大姐在一个被窝儿睡觉，休戚与共。大姐总是适时为他加餐添衣，不让他挨饿受冻。大姐和父亲下地后，二姐带着他。二姐经常对他张口就骂，举手就打，骂完打完还搂他哭着说：“小山，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二姐打你骂你都是为你好哇！”真是打一巴掌还给一个甜枣吃！猫哭耗子假慈悲！大姐晚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拉着他问长问短，他告状后，大姐只要看二姐一眼，二姐就噤若寒蝉。二姐和父亲大姐下地后，他开始上山疯跑，二姐回来就抱怨：“一天到晚淘得没边儿，造得像泥猴似的，都伺候不过来了！”大姐不厌其烦地为他擦澡洗衣服，笑着说：“淘丫头出巧的，淘小子出好的，小山将来长大了肯定有出息。”大姐过门时，他向往后不能和大姐天天在一起了，含泪和父亲二姐送走了大姐。每到逢年过节，他约莫大姐该回桃花峪时就坐立不安，只有父亲才能让他老老实实干点儿活儿，每次看到大姐，他都要以为大姐一会儿，沉浸在大姐的体香中。大姐生了宝宝后他还是这样，又沉浸在大姐的奶香中。他爱屋及乌地想方设法逗宝宝玩儿，引大姐笑。他从钱太多口中得知大姐宝宝父亲干爸的噩耗后，含泪咬牙，悲愤交加，提了菜刀要杀钱太多杀鬼子。他原来看不惯刘沛然，虽说个儿挺高身大力不亏干农活儿倒是一把好手，可那胆儿比针鼻儿还小，连杀个鸡宰个鸭子都不敢，父亲还老打圆场，说是怕衣服蹭上血。可他却马蜂马蛇子野鸡脖子都不怕。当他看到刘沛然把钱太多载进粪坑里，用电话机把小泉脑浆砸出来，用枪打死山本、翻译和开摩托的鬼子还把摩托车打着火，他就对刘沛然刮目相看。当他听苏德生说刘沛然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朔日杀手时，他有队刘沛然另眼相看，由衷地认为刘沛然就是他的亲哥。因此他让二姐把刘沛然接到桃花峪养伤。刘沛然为他和二姐讲故事，还认字念诗，他对刘沛然敬佩得五体投地。二姐和刘沛然成亲了，他衷心祝福二姐和刘沛然白头到老。二姐成亲后，对她前所未有地温柔体贴了。
他在苏德生坟前没有看到周小荷，含泪跪下，流泪说：“大爷，求你保佑我找到周姐！”他为苏德生磕三个头后，直奔庄里。
他自从见到周小荷后，就觉着老天爷又给他送来一个大姐。因此他在火车上想着周小荷，幻想着和周小荷一起坐火车。他在人力车上想着周小荷，幻想着和周小荷一起坐人力车。他在吃老边饺子时想着周小荷，幻想着和周小荷一起吃老边饺子。他在买东西时想着周小荷，他想让哥哥二姐给周姐买点儿啥东西可又难以启齿。他舍不得喝舍不得吃把自己那份汽水糕点留给周小荷，他暗下决心哪天把自己的手表给周小荷。他想早晚有一天他要领周小荷坐火车上奉天，坐人力车上四平街，吃老边饺子，买这买那买东买西。在小塔下火车后，他一眼就看见周小荷，喜出望外。周小荷说苏德生走了，他一时转不过弯来问了蠢话，为此他悔恨不已。他含泪听了周小荷的诉说却不知如何安慰，想起汽水和糕点，可他刚拿出汽水，二姐就拿出糕点。在苏德生坟前，哥哥走了，二姐也走了，他掐周小荷的人中使她苏醒过来。二姐打他，他体谅二姐。周小荷拉开二姐，上东山镇帮他买东西回家又帮他做饭。哥哥走后，周小荷一宿一天没睡没吃照顾他和二姐。哥哥回来后，周小荷为了让哥哥二姐独处要回张家庄，他灵机一动让周小荷上王家堡子并要陪她一起去。走到东山镇平地时，小韩要扶周小荷上马，周小荷拒绝了，他只好下马陪周小荷步行。到刘家后，他为周小荷烧炕扑被。当周小荷和衣而卧时，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睡着了的周小荷真像睡着了的大姐李花儿，他眼泪夺眶而出，喃喃地叫着：“大姐……”
他走到周苏两家房前。
周家被烧得支离破碎，苏家被烧得面目全非。
他在两家房前屋后找了一遍。
没有周小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