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沛然睁眼看看窗户,摸黑儿看看手表,又闭上了眼睛。
四十个凌晨,他都是这样时醒时睡。起得太早,怕姐弟仨惊醒;起得太晚,又怕姐弟仨饥饿。
他打个盹后,又看看窗户。
窗纸刚刚见亮。
他扭头看了一下李小山。
李小山把枕头放在身后,头枕衣裤面对炕柜睡着。
这是四十天前周小荷防止打把子的建议,李小山一直采纳至今。
刘沛然悄悄坐起,穿上外裤,下地穿鞋,拽了一下屋门,却没拽开。
李草儿在门外说:“哥,今儿该我和我姐做饭了,你再眯一会儿。”
刘沛然在门里说:“可我要上厕所,都憋不住了,快开门!”
李草儿慌忙摘下锁头,打开挂在屈戎儿上的钉铞儿。
刘沛然拽开门。
周小荷在东灶边点火边说:“哥,你完事儿再回屋睡一会儿。”
刘沛然“嗯”了一声走进西屋,看到便盆没了,被褥叠了,窗户开了。
李草儿跟进西屋问:“哥,你不是憋不住了吗?上这屋干啥?”
刘沛然转身反问:“我不说憋不住你能开门么?”
李草儿推搡着刘沛然,说:“你这个大坏蛋!你才是撒谎都不带眨巴眼的!”
刘沛然边退边说:“就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我唬你还不是一个来一个来的?我吃得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他说完一手揽她的腰部,一手捏她的臀部,小声说:“小坏蛋儿,你等着!”
她一手搂他的脖子,一手抓他的下身,也小声说:“大坏蛋,我也憋不住了。”
周小荷知道夫妻二人分居四十天后要见缝插针地亲热,起身悄悄关严西屋门,背对西屋门蹲在东灶前。
刘沛然中止热吻,打开屋门出屋。
李草儿随后出屋,蹲在周小荷身边。
周小荷小声说:“草儿,下晚儿我回东屋,让咱哥回西屋。”
李草儿的脸像灶里的火苗一样通红火热。
刘沛然打开房门,大惊小怪地说:“呀,下雨啦!我咋没听着?真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李小山出东屋接道:“‘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刘沛然回头问:“小山,你咋知道?”
李小山走到刘沛然身边,说:“哥,我是翻你的《唐诗三百首》知道的,这是杜甫的《春夜喜雨》吧?”
刘沛然摸着李小山的头说:“小山行啊!你学诗写毛笔字都大有长进,我希望你‘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李小山不知所云,问:“哥,你这话是啥意思?”
刘沛然解释:“这是荀子在《劝学篇》里说的话,意思是说学生要胜过先生。”
李草儿鼓励说:“对,小山,你把咱哥肚里那点墨水都学来!”
刘沛然问李草儿:“干吗?你要搜肠刮肚呀?”他说完自觉失言而掩饰,“看来往后再教你仨我得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了。”
周小荷笑听三人斗嘴,心里像灶火一样温暖。
饭菜的香气弥漫开来。
周小荷让李小山把炕桌儿放在东屋炕上。
兄弟姊妹四人团团围坐吃饭。
李草儿边吃边说:“哥,你杀人杀个死,救人救个活……”
刘沛然放下碗筷,问:“你胡咧咧啥?”
李草儿扭头喷饭后说:“哥,我是说你已然让我和我姐出西屋了,就干脆让我和我姐再出房门。”
刘沛然毅然说:“不行!”
李草儿反驳:“干吗不行?你把咱姐俩在西屋都圈四十天不见日阳儿了!”
刘沛然看看姊妹俩缺少血色的白胖面颊,松口问:“那你俩要上哪去?”
李草儿高兴地说:“上山上走走,再上地里看看。”
刘沛然撇嘴后问:“啊,你这个掌柜的是不放心我这个伙计干的活儿吧?你就直说呗,干吗还绕那么大个弯子?”
李小山周小荷笑看夫妻二人。
饭后,李小山给周小荷戴上墨镜,刘沛然给李草儿戴上墨镜。
兄弟姊妹一行四人走上山道,走到地头。
绿莹莹的幼苗们排列着整齐的队伍向兄弟姊妹点头致意。
刘沛然不无自豪地问:“咋样?我这个二八月的庄稼人干的活儿还行吧?”
李小山迎合说:“依我看,哥得把‘还’字和‘吧’字去掉。”
李草儿不以为然地说:“那我得看看用不用查苗补苗再说。”
刘沛然不忿:“还用查苗补苗?都不用间苗!你可别鸡蛋里头挑骨头。”
李草儿瞟着刘沛然,笑着说:“鸡蛋里本来就有骨头嘛!要不孵出的小鸡崽儿哪来的骨头?”
刘沛然服气:“真能狡辩!你查去吧!”
李草儿拉上周小荷。
周小荷摇头说:“我不去,我对咱哥干的活儿没挑。”
李草儿边使眼色边拽周小荷走到地里,说:“姐,我就当你俩的面把这层窗纸捅破吧,让哥把你收了。”
周小荷连连摇头又连连说“不”。
李草儿盯着周小荷,问:“咱不是一家人吗?肥水咋能流外人田?”她问完不等回答就去向地头。
周小荷随后跟向地头。
刘沛然站在地头问李草儿:“咋这快就查完啦?”
李草儿拉着周小荷,问:“哥,你看我姐像我姐不?”
刘沛然反问:“你说啥绕口令呢?小荷就是你姐!”
李小山进一步说明:“哥,我二姐是问我大姐像我大姐不?”
刘沛然又反问:“小山,你又说啥绕口令呢?”
李草儿郑重其事地问:“哥,我是问周小荷像李花儿不?”
刘沛然警觉起来。
李草儿摘下周小荷的墨镜,又摘下自己的墨镜,盯着刘沛然,说:“哥,你好好看看她的眉眼,再好好看看她的腰身。”
刘沛然定睛细看周小荷,突然扭过脸,热泪盈眶,厉声说:“回家!”
李小山周小荷先后从刘沛然身旁走开。
刘沛然一把抓住李草儿,小声问:“你咋吃一百个豆不嫌腥,又找骂了是不?”
她却问:“清明那咱你再咱爸妈我姐宝宝坟前说啥了?”
他松手问:“我说啥了?”
她含泪说:“你不是说不让我受一丁点儿委屈吗?”
他点头说:“对,我是说这话了!”他说完又问:“可这话跟这事儿有啥关联?”
她流泪说:“我也不想让你受一丁点儿委屈,想让你在我不中用时和姐……”
他捂上她的嘴。
她挣开他的手,说:“万一我不生养,再不净生丫头片子……”
他含泪说:“你就是不生养,净生丫头片子,我也认准你了!”
她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他为她擦泪,说:“啊,你这个小坏蛋儿,我还没嫌弃你呢,你倒嫌弃我了,你是嫌弃我嘴大还是嫌弃我家物什大?”
她破涕为笑,打他一下,说:“大坏蛋,你等着,看我下晚儿咋收拾你。”她说完三步一回眸地走到周小荷身旁。
周小荷扭头问:“我说不行吧,你还不信,还惹咱哥伤心。”
李草儿挎着周小荷的胳膊,说:“往后我再给你找个好男人。”
刘沛然向李小山招手。
李小山召之即来,问:“哥,啥事儿?”
刘沛然摸着李小山的头,问:“小山,后天就是你十五岁的生日了,你想吃点儿啥?”
李小山反问:“哥,我想吃啥你都答应?”
刘沛然点头说:“都答应。”
李小山又问:“哥,你说话算话不?”
刘沛然反问:“你哥我多咱说话不算话了?”
李小山仰头说:“哥,我想吃饺子。”
刘沛然又点头说:“好坐不如倒着,好吃不如饺子。一会儿你上东山镇买肉,多买点儿,咱包一兜肉的饺子。让你俩姐也跟着借光吃点儿。”
李小山低头说:“哥,我……”
刘沛然低头问:“咋,要变卦呀?”
李小山又仰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