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艾烟飘溢。
刘沛然躺在东屋炕上,从枕边摸索出打火机,点燃后照了照左腕上的手表,顺便点了一支烟,边抽边想。
现在还不到一点,三点半天就亮了。今儿是草儿的头七,抽完这根儿烟就起来,上王家堡子坟地给草儿上坟去。
他经过周小荷两天口口相传的哺育,李小山一天用匙子的喂养,一天的自食其力,身体有了起色。
周小荷在西屋炕头醒了,扭头看着屋门,门纸上忽明忽暗。她从枕边摸出手电,按亮了照了照右腕上的坤表。
现在都快到一点了,哥是想草儿睡不着抽烟呢。
她自从搬到槐树沟以来,每天晚上躺在炕上,思念李草儿,同情刘沛然,怜悯李小山,久久不能入睡。闭目假寐时一点儿动静就能使她警醒。
刘沛然扔掉烟头儿,轻轻起身,摸黑儿穿上外衣,下地穿鞋,打开屋门。
周小荷听到足音跫然,她看一眼在炕梢面壁背对她侧卧的李小山,悄悄掀夹被坐起,拿着手电,光脚下地,把屋门打开一道缝儿,向外看去。
刘沛然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走出去。
哥是起夜去了?不对!哥起夜穿外套干啥,再说咋没上房山头?
周小荷蹑手蹑脚走到房门旁,透过下扇窗玻璃向外看去。
刘沛然在朦胧的下弦月光中,从甬道走向院门。
李小山悄然起身,光脚下地,走到屋门边,从门缝儿向外看去。
周小荷打开房门走出去。
李小山轻手轻脚走到房门,从门缝儿向外看去。
周小荷打开院门走出去。
李小山走到院门向外看去。
槐树沟是个小山村,孙家在村西头。
刘沛然已经出村了。
周小荷疾步追上刘沛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问:“哥,你上哪去?”
刘沛然拿下周小荷的手,说:“我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
周小荷说:“哥,我知道你要给草儿上坟去,今天是草儿的头七。”
刘沛然无言以对。
周小荷又抓住刘沛然的胳膊,说:“哥,我这就做饭……”
刘沛然又拿下周小荷的手,说:“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点儿呢,你回去再眯一觉儿……”
周小荷一只手抓住刘沛然的一只手,说:“哥,我一会儿就能把饭做好……”
刘沛然拿下周小荷的手,说:“我自己去,天亮就回来了……”
周小荷两只手分别抓住刘沛然的两只手,说:“吃完饭咱俩喝小山一起去……”
刘沛然甩开周小荷的手说:“不行,你和小山再出一差二错……”
兄妹俩泪眼相对。
刘沛然点上一支烟抽着,思索片刻,语重心长:“小荷,我是你哥,你是我妹妹,虽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对不对?”
周小荷郑重其事地点头:“对。”
刘沛然抽一口烟,说:“小荷,老话说,‘长兄为父’。老话还说,‘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你现在待嫁,应该听我的。”
周小荷目不转睛地看着刘沛然,说:“哥,你说吧,我听。”
刘沛然还抽一口烟,说:“从现在开始,你要照顾好自己和小山,等过了这一阵儿,你和小山……”
李小山愕然。
周小荷大叫:“不!”
李小山骇然。
刘沛然目瞪口呆:“你……”
周小荷两只手又分别抓住刘沛然的两只手,说:“哥,我要替花儿姐草儿妹伺候你,给你生孩子!”
李小山想:这就对了!哥和大姐成亲,为刘家传宗接代。往后管他俩叫哥嫂或者叫大姐大姐夫。
刘沛然又甩开周小荷的手,说:“还不到一年花儿草儿大宝二宝都走了,我是克妻克子……”
周小荷捂着刘沛然的嘴,说:“哥,这是鬼子造的孽!”
刘沛然握着周小荷的手,说:“我就是一个克星,你跟我凶多吉少。”
周小荷紧紧搂抱刘沛然,仰面垂泪说:“哥,我甘心情愿为你去死!”
刘沛然挣脱周小荷,说:“不行!”
周小荷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刘沛然欲言又止,手足无措。
李小山走到二人面前,嗫嚅:“哥,大姐……”
晨鸡报晓,朝旭熹微。鞭声骤起,蹄声渐近。
哥仨顺声向西看去。
小韩赶着马车在村道上疾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