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这一口土拉巴叽的东北话,再配上改装的情诗,把所有的人笑得是弯腰流泪,气都喘不上来了。稍平静一点,雨霏瞪了他一眼说就你能胡诌。旁边有人笑着学相声里的腔调附和道,逗你玩儿。大家又一阵大笑。
草场四周的围堤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给这些最容易动情的人带来了少有的快乐。秋萍提议大家照像留个纪念,大家一致拍手同意。于是,秋萍让雨霏叫人搬来了桌子和凳子,做照相机的支架,她调好了快门,也坐到了人群里。不知道她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反正她跑过去就坐在雨霏的跟前了,快门喀嚓的一声,瞬间留下了这些人永远的一天。
这场聚会是楚江河买单。这几个人中间,还就是他现在手里有实权,能混个公款吃喝,所以他担当起临时主持了。省里来了老师和大记者,吃饭的地方当然也要十分的讲究了,他在县里很有特色的“嘎嘎香农家菜馆”安排的。大家高兴,天南海北,花边新闻,就连社会刚开始流行的“二奶现象”,“空巢老人”,“网络文化”这些新鲜词都用上了。都没少喝酒,雨霏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他似乎忘掉了心中的一切,他一连喝了三杯二锅头,眼睛有点泛血丝了。他又倒上了一杯,秋萍挨着他坐,看见他这个样子就往下抢他手里的杯子,连声说不让他再喝了。他又往回抢,不知怎的把秋萍的手指掰了一下,秋萍“啊”的一声,赶忙松开手使劲的甩动着,嘴里还不断的抽冷气。大家都笑了,雨霏有点不好意思的问疼了吧?秋萍孩子般的说疼你还能治啊?这要是在平时,雨霏会很文雅的说一声对不起,可是他现在已经有些醉意了,他没了刻意的矜持和伤痛的压抑,他露出了许久都没有了的幽默睿智的本色,夸张的对秋萍小声说:
“别让他们听见,我告诉你一个治手指疼的秘方。”
他这么一神秘,那几个人倒真的不作声,认真的听起来了。秋萍也疑惑的看着他问真的么?雨霏停顿了一下说:
“你再把你的脚指使劲掰一下,保管你手指不疼了,不信你试试看。”
“哈?????哈”一阵哄堂大笑。
秋萍不好意思的朝他身上打了一下说你真坏,然后趁雨霏趴在桌上笑的机会,把他的那杯酒倒在别的杯子里了。
雨霏突然止住了笑声,神色很黯然的朝桌上的人说:
“我好久都没有这么高兴,这么笑过了,真的!”他的眼圈有点红了。
酒宴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几个人趔趔趄趄的出了饭店,楚江河非要领他们去歌厅潇洒一会儿。雨霏说自己喝多了不能去,楚江河说你老同学来咱这儿了,你省了饭钱就不错了,还不能多陪一会儿,你什么意思啊?说着就拉着他的手不放开,雨霏没办法脱身,只好跟着一起去了。他真的不喜欢到这样的地方来,那年为了找梦莹他来这种地方几次,再也没来过。
歌厅里摇曳的灯光,朦朦胧胧的让他感觉特别的不舒服。巴台里那些男男女女搂抱的样子,让他突然想起梦莹的事来,心里不禁涌起一阵阵的酸楚。他推说去一趟洗手间,趁机在旁边的门溜出来了。
街灯已经亮了,正是晚饭后休闲的时候,街上的人脚步明显的比白天缓慢了许多。雨霏虽然喝了很多酒,但他是一个非常有克制力的人,这么多年来,如果不是喝的太多醉倒了的话,他绝不会因为喝酒喝多了而做出格事的。也许他最能把握自己,认识他的同事都说在酒场从来没看他喝多过。其实,他今天只是高兴比平时多喝了点,这点酒对他来说只能算有点醉意而已。
出了那个让人压抑的歌厅,走在宽阔的大街上,晚风吹得他凉爽了许多。他已经有一年多没来县里了,没想到城区建设这么快,街面上很多老楼房都扒掉改建了,一幢幢新楼房拔地而起。看这楼房他突然想到了他和梦莹的那个房子,由此他又突然想到了梦莹,想到了梦莹的那个露天OK广场。也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也许是刚才歌厅里的情景,勾起了他心底深处对梦莹的牵挂,或许他根本就忘不掉梦莹,此时他不由自主的朝那个露天OK广场走去。他知道那个新街的地方,他听人说过。
在长长的街口处,天边正升起大半快月亮,整个天空显得朦胧深邃。月亮的下边就是一个旧城改建的新区,整幢整幢的新楼房夹杂着扒倒老楼的残垣断壁,在一幢新楼的小广场上,一个木制搭建的舞台下,正围着百十多人,舞台上一个女青年在唱歌,雨霏知道这就是梦莹的OK广场了。
他第一次看见有这么多人看OK的场面,人群熙熙攘攘,有很多人争先恐后的上台在麦克风前一展风采。雨霏走到跟前的时候,一个男青年在唱那首很流行的《心太软》,他那很投入的样子,真像一个刚刚出道的歌星。几伙人正在台上跳舞,雨霏一眼就在那几个人中认出梦莹来了。那修长的身姿,那美丽的脸庞,那披肩的长发,那永远矜持而冷艳的神情,无不透着一种特殊的美。无论她在多少人中间,雨霏一眼就能认出来,他太熟悉她的一切了。
雨霏悄悄的站在人群后边的一块黑影里,他决不会让梦莹看见他来过。从远处走路过来一个小青年站在了他的身边,他聚精会神的看演出,激情的时候,他还会猛劲的鼓掌叫好。如果这要是在某个公共场合看节目,凭雨霏的性格早就会反感的拂袖而去了。可此时此刻在他的内心里,却莫名其妙的涌起一股对小青年的感激,他朝小青年笑了一下。
这时台上的歌唱完了,梦莹走到台前拿起麦克风问还有哪位先生女士献歌,她的话音没落,台下的人群里突然有人高声喊老板娘献给我们一首吧,接着又有些人跟着喊了起来。台上的梦莹笑盈盈的朝台下优雅的弯了一下腰,甜甜的说:
“感谢各位先生女士的捧场,今晚月光这么美,会有多少阿哥阿妹为此良宵心动,那么,在这里我把这首《牵手》献给那些一生一世相爱着的人,愿我们所有相爱的人都能有情终成眷属。”
台下一片叫喊声和口哨声。雨霏不知道是被梦莹的一番话打动了,还是被台下的呼喊声感动了,他的眼睛里湿润了。
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追逐着你的追逐。
因为誓言不敢听,因为承诺不敢改,所以放心着你的沉默,去说服明天的命运。没有风雨躲得过,没有坎坷不必走,所以安心的牵着你的手,不去想该不该回头。所以有了伴的路,今生还要更忙碌,所以牵了手的手,来生还一起走,所以牵了手的手,没有岁月可回头。
梦莹的歌声里充满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那声音低缓而细腻,那种深藏在歌声里的清怨雨霏是感觉得到的,那歌声让他的眼睛越来越潮,最后,忍不住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了。
梦莹缓缓的朝台下鞠了个躬,那种肢体语言把这首歌的情感最后表达得淋漓尽致,台下又是一阵呼喊声和口哨声。
雨霏旁边站着的小青年突然大声喊再来一个,雨霏忍不住说了一句唱的真不错。那小青年兴致未消的告诉雨霏说那当然,她每天都要唱一遍这首歌。雨霏问你认识她?那青年说我哪认识啊,不过听说这个女老板可不简单,就他妈的一个独身女人,敢办咱这县城里第一家露天OK,你说谁能不认识啊?这玩意可不是谁都能办的!那小青年随口骂了一句说他妈的,也说不上她能爱上是哪个犊子,那个人这辈子算是烧高香了!
是的,这个小青年不知道,也许台下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在这月光妩媚的背影里,只有雨霏一个人知道,只有他最了解这个女人,只有他最疼爱这个女人。可是,他却只能默默的躲藏在角落里,流着眼泪偷偷的看着自己深爱着的人。也许,这一切是雨霏今生今世都无法忘掉的。
雨霏不敢再看下去了。他心想梦莹出息了,她可以有自己的追求和事业了,她可以沿着自己的生命轨迹,去寻找快乐和幸福了,她本应该有一个不被人骂的好老公。也许,他真的该走了,走的越远越无声无息越好。这一生他爱过梦莹,直到现在他依然爱着她,他敢说今后永远都不后悔爱过她。但是,就因为爱的心痛,爱的太珍惜,他才变得如此的无助和脆弱。
默默的道一声“珍重”吧,这也许是今生最后一句道别了。他不敢说“再见”,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这一生他们是否还能不能见面。
雨霏走了,一个人默默的走了。他身后的天边上正挂着一轮缺边但很美丽的月亮,月亮底下那个露天OK广场里正悠扬的飘荡着那首《只想一生好好的爱你》的萨克斯曲。没有人知道他到这里来过,梦莹更不会知道。
雨霏没有再回去找逍遥他们,他租了一辆三轮摩的,一个人回到了大草场。这晚上,他把那部《错爱今生》的手稿拿到野地里烧掉了。他哭了好久好久。
后来他在日记中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我只希望,当我走近地狱之门,回头看你一眼的时候,你能回报我一丝宽容的微笑,那我就会期待着来世还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