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再次扑向那只手。那是舍身赴难的一扑,这一扑让良心不堪一击,手松了,乳燕回到了窝里。这时的飞燕返身从人头间掠过,向后飞去,众人的目光追随着这只黑色的精灵,不由自主地向洞中走去,它几乎是在前面二三米处引路,它停在岩壁上吱啾地鸣叫着,飞舞着扑打着双翅,像是一种召唤。几人就一步步步入这个洞穴。这洞进去不远就开阔起来,远处竟有光亮射入,那飞燕就在那光亮处继续呼叫,人们走近,却发现是一道岩缝,岩缝很深,从几米外的山岩外透过细如一线的光来。
飞燕引人深入这个洞穴,不知是出于计谋还是报答,盘旋在心中的疑问很快被前方的光斑打破,他们发现每前进十多米都有一丝光线在前,这就是说,岩缝很多,有的如日月星辰,有的只是折射辉映中的光晕,像一团光的气团。一丝微光在黑暗是那么的明亮,众人的手电发出的昏黄光柱显得十分可笑可悲。断断续续的光线像黑色走廊中一串的路灯,他们记不清走了多远,也许是几十米,也许是几百米。这时那飞燕消失了,不知是消失在光明中还是黑暗中。
这时的洞往南拐去。
天然的“路灯”也从此消失。
郑荣说,这像是一段干涸的暗河河道哩。
的确,洞道很大很宽,地面还算平坦,周围石壁也平整光溜,钟乳石笋都没有了。前面敞开无尽的路,没有理由不走下去。这是主河道,不担心迷路。每人胸前挂着的手电都亮着,这次的探险让每颗心都亢奋莫名。他们不知道到走到何处去。高远想,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经历的。他想象大山在头顶,想象山腹中的自己,有些后怕。但众人都只顾前行,他高远不能胆怯,他有意说些幽默的话:
“这像是时间隧道呢。”
这话事后证明是有幸而言中。不过当时的郑荣还在盘算开发这个洞的细节。他设想这里开个地下宾馆,沿途开各种地下商店,这有些像好些城市的人防工事改造的地下商场。
见大家不说话,高远又说话了:
“我们这是在走进地狱还是走向天堂?”
“什么都不是。”有一个人在黑暗中回答。
“我们这是在走向明天。”高远力图充满诗兴,以打破压在心上的黑暗,和对未知的恐惧。
“这你就说对了,肯定是走向明天。”郑荣摁了一下电子表的按钮,看了看时间说,“现在是中午了。”
有人问:“是不是该回去了?”
“我们明天来,还是只能走到这个地方。”郑荣说。
“也是,后天来,还是只能走到这个地方。”高远接嘴说。这个命题让高远思维敏捷,这是个物理学关于空间和时间的命题,也是个数学命题,更是个哲学命题,高远认为诗人都应是哲学家,才能出思想出深刻。高远的深刻幽默并没有引起务实的探险者的注意。
“要不要走下去,大家决定。”高远又说。
“走吧,干粮还够,电池也够。”
“不行,洞里过夜太冷,明天准备好了再来。”高远想了一阵终于作出决定。
此事当晚汇报给县旅游局领导。
准备了三天,组织了一个8人小分队,正式开始了对这个新洞穴的探测。高远已经想好了这个新洞的命名──高远洞。又高又远,又是高远第一个发现的,他暗自得意这个既切题又切意的洞名。他第一次很有涵养地没吱声,他要一鸣惊人。
进入洞口时,郑荣和高远都惊愕地发现,那燕窝和乳燕都不见了!一阵惶恐和悲哀袭来,两人相视一顾,都没有说话。
这个洞大路朝天,一通到底,它并不是笔直的,走向往南又往西再又南拐,总之是朝西南方向去了。洞道没有大的起伏,沿一个水平线伸延。旁边有些岔洞,很小,不值也没精力去探察。他们就顺主洞一路探查下去。正如高远撒谎所说的,洞里虽说很深,却一直有空气,点着的蜡烛火焰明亮而燃烧充分,这一点让人放心。
8人中除高远外都有探洞的经验,并不紧张。为了驱除黑暗的压抑感,一路上都有说有笑。回声很大,也起了壮胆的作用。这是一个天然隧道哩,郑荣说。将来,我们开一条旅游线路,开一条旅游列车,不铺钢轨,也可用电瓶车或是汽车。郑荣心中已在设计开发的蓝图。高远说,沿途石壁上都挂美术作品,搞一个地下画廊!让车开得很慢,一幅幅欣赏,这种画展,天下第一!意犹未尽的高远又补充说,对了,还可以在壁上搞一些浮雕……有人插话说,我看可以搞地下商城。
“问题是这里通到什么地方?有没有出口?”郑荣说。
这个提问让众人沉默了好一阵。
是呀,它通到哪里呢?通到爪哇国,还是世外桃源?或者根本就是一条死路?高远想道,没说出口。
行进中的人骤然感到一种惶然。对目标不明的探索感到茫然。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好像此行是为了找到出口或是找到它的尽头,探索只是一个过程,只顾赶路似地前行,目的不知不觉中已改变了,然而目的又不清晰,这时间众人一下觉得非常的疲惫,脚步也慢了下来。
高远突然有了一种回忆,一种欲望,一种渴求体验的念头,他喊道:“都把灯灭了!”
于是几只手电都关了灯。黑暗一下降下来,沉重地无孔不入地渗透一切。众人一下静默了。高远伸出手来,完全看不见,直到手指触到鼻尖,还是看不见。这情景令人毛骨悚然。不知众人在这铅样的黑暗中都在想些什么,反正是都没做声,沉默像黑暗一样沉重。
也许是忍受不住黑暗的压抑,有人拧开了第一只电筒,接着几只电筒都亮了,对刚才的黑暗感受都不置一辞。高远是最后一个拧亮开关的,他觉得那几分钟太短,不足以体会黑暗;又觉得那几分钟太长,长得来像人的一生,喜怒哀乐高低远近都涂上了墨汁,空间和时间都没有分别,成了一团化不开的浓墨。这意象很怪很奇特。
受了黑暗的刺激,人们又开始说话了,空气渐渐活跃起来。
他们终于到了一个三岔路口,一条往南,一条往西,头顶上的岩顶成了一个向上的空洞,照不见顶,在路口的一座小山包上,他们点着了一束松油枝,火光便呼呼呼地直往上冲,仍然没见到顶。这让人打了个寒噤。有人就咳起嗽来,有人就吸起烟来,有人就坐了下来。
郑荣一个人察看了两个路口,不一会他回来说,往西的路好像是朝下去了,往南的路似乎是朝上走。
众人商议一阵决定往南走。人的内心都有一种渴望向上倾向,因为天空和天堂都在上,这时众人都想回到地上,回到有阳光的地方,渴求重见天日在不知不觉中渗入了意识。
奇怪的是没有人说返回的话。
高远是第一个想说这话的人,却不敢贸然开口,怕人说他胆小。其实每个人都闪过这个念头,又都不说出口,撑着,这也许是一种群体里常见的复杂心理,这个状态持续到最后一刻才得以让这个故事完成。
在洞中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让人重新认识到真切的恐怖。这就是所有人的表都不准了,有的甚至停了,无论是机械表还是电子表。人们最先想到的是矿藏,磁场,继而就想到鬼怪和不可知神秘事物,甚至飞碟和外星人,等等。
只有郑荣是坚定的,他虽无法解释这一切,但他总是义无反顾地充当领头人的角色,他事后说他是唯物主义者,这得益于他学的历史,他没有进一步阐述他的观点,他说你高远学中文,唯心主义的东西多些,他也没有进一步阐释。
这时郑荣领头向前走去。
众人有气无力地跟着,先前的兴奋已消失,冷场的时候多,只听见脚下磕磕绊绊的脚步声。
摸约走了半里路,郑荣大叫起来:
“前面有光!”
第五卷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