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葵正被村人称为吴大嘴。不是嘴大,而是因他饭量惊人。自从他来到壁虎村就食量大增,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以前他是食不过三两的。他怀疑自己是三年“困难时期”少餐少食把胃饿小了之故。那时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却天天叫饿,从没吃饱过。他顺理成章地被五爷派去守那个小磨坊。有包谷和麦面供他充饥。磨坊在西头的峭壁下面,在瀑布潭的边上。两扇磨盘日夜不停地转动,听说是村里老一代的石匠做的,如今石磨已很薄了,便在磨上压了个石板。不远处的瀑布轰隆隆的响声同石磨遥相呼应,以至来人走到面前吴葵正才发觉,原来是徐浙江。吴葵正在壁虎村最投缘的是徐浙江,他俩来村的时间前后不到半年,城里人的习惯让他俩话题特多。徐浙江当然是浙江人,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他听说这儿风景空前绝后就冒险进了村,不料来了后生了一场重病,人虚弱得像根豆芽,再也没有勇气过那条壁虎道。总之他是回不去了,成了壁虎村人。
“吴大,你看看我新画的画。”他省了一个“嘴”字,他觉得说吴大嘴有些不文明。
“浙江,”吴葵正也省了一个姓。“浙江,你还画这些画干吗?你想在壁虎村开画展啦?”
“不是啦,我这不是山水啦,你看,是人物画。”
吴葵正一看,果然是人,一个女人,正在瀑布下沐浴。他一看就认出来了,说,“这不是翠环吗?”
徐浙江点点头。
翠环是五爷的外孙女。白东北就是死缠上翠环而犯事的。他自认为见过阎王爷的人在这个小小的村里有啥事不敢犯。他刚来时积习难改免不了犯些手痒的事,东家少了一袋土豆,西家又丢了一个明清的香炉,众人都怀疑是白东北干的,可五爷说:让他偷去。偷来偷去他便没兴趣了,偷得再多也在这个村里,出不去,有什么用呢?他后悔不懂文物,家家都有那些说不上是什么年代的土罐瓷盘,他只认为这些东西值钱,偷了好些藏在一个小山洞里。村人丢了啥也无所谓,这些破玩意多的是。干过一阵子后白东北瞄上了这个十来岁的翠环,他要偷一个活人,活生生的人。这远比那些没用的死玩意有趣得多。
他的打算最先被徐浙江发现了。因为画家有一付8倍的小望远镜。他正从望远镜里观察一只翠鸟叼食,这翠鸟的嘴很长,它箭一样从空中直落水中,叼起一只小鱼就急掠而去。这会儿从镜头中发现了白东北鬼鬼祟祟猫着的身影,徐浙江发现白东北捕捉的对象是在潭中洗澡的翠环。翠环还不满16岁,她发现那个东北汉子在远处偷窥很好玩很有趣,就远远地用童音吆喝起来:
太阳要落就快落,
哪个有话快点说,
有心有意说两句,
无心无意各走各。
月亮要升就快升,
哪个晚上睡不着,
嘴上抹蜜嘴巴甜,
筛子关门眼睛多。
翠环无师自通的小调引得白东北不再藏头露脸了,就直起身子观望。他一天近前三米,渐渐地翠环习惯适应了,她躲在水中,给白东北一个光亮灿烂的背影。
终于有一天他一步步地逼近了翠环。翠环正在洗澡漂衣,见他来了故意又唱了一首当地民歌:
漂白衣服纽扣多,
又难洗来又难搓,
有心帮帮小哥洗,
又怕穿着心眼多。
见白东北近前,翠环就跳进水中,只露一个头肩在水面上,笑嘻嘻地说,你下来呀!白东北就一步上前抱走了她的衣衫。你上来,来呀来呀!走惯了黑道的白东北被这纯情的游戏感动了。翠环嘿嘿嘻笑说,你不是小哥,是大哥呢!说着肆无忌惮地在水中一跳一跳的,半个身子就露了出来。这白东北见过的女人的身子总有八、十来个吧,这女孩儿却更充满了诱惑,那胸前一闪一闪的还象是一个扁平的汤包。正发愣,头上却挨了一下,回身一看是五爷。
被打断了兴致和情绪的东北野性一下就激怒了,他从兜里摸出一把牛角刀。五爷冷笑一声,说,想造反啦!
忘乎所以的东北一个箭步就上去了,刀尖直逼五爷的前胸。就听见“当”的一声,五爷手上的烟袋的烟锅就旋风一般地打在刀上。东北还来不及反击,刀就飞进水中,接着那烟锅就正正地顶在东北的喉结处。
五爷的烟袋杆足足有三尺长。烟锅和烟嘴都是赤足黄金的。这会儿就见金灿灿的烟锅还正地冒出一缕细细的烟雾,呛人的旱烟味使东北不由打了个寒噤,周身就不自在起来。火气慢慢涌上来,聚集在胸膛。
小子,你吸一口看看是啥味道。
那金晃晃的烟锅就戳进白东北的嘴里。很烫。白东北一下蛮劲上来,铁了心,含住烟锅就吸了一口,他似乎听见了滋滋声,嘴里燎起了泡,然后咬住疼痛一使劲吐出火气来,另一头的烟嘴就嘶地冒出一团白烟。五爷又一声冷笑,就势抽出烟锅,两指夹在中间,三尺长的烟袋杆旋风般地画了个圆,烟嘴就又插进白东北的嘴里,他这下咬住烟嘴,狠吸三口,那火苗燃出白亮,五爷第三声冷笑,抽出烟袋,猛地插在地上,入土二寸。五爷轻轻吐出一个字:似乎是“好”字。再不说什么,回身拔出烟枪迈着方步掉头而去。
白东北还没见过这么娴熟的动作,尤其是那气定不燥的气度。耍横耍蛮耍泼白东北是行家,遇见棉里藏针的人物先自怯了,这窝囊状况不多。他吐了一口唾沫,见有血丝在痰里,用脚在地上蹉蹉,在地上蹲出个深深的印子,这时抬眼一睃,翠环已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