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电话摆了许多日子,寂静无声,像一个摆设。吴葵正无望地拨过几次那个终生不忘的电话号码,仍旧不通。他想同另外的人联系,却一个电话号码也想不起来。外边也没有一个电话来。守着电话不能用,他心里由烦变恼,有一天就乱拨了一个号,居然通了,是一个女声,吴葵正不知说啥,拿着话筒无声,对方就喂喂喂地叫了几声,骂道:你有病呀!电话就挂了。吴葵正楞了半天,不想再拨了。说给东北听,东北就笑。东北就说给翠环听,翠环就来了兴趣,有事没事到办公室玩,没人就乱拨,有好几次都通了,翠环就对着话筒嘻嘻乱笑一气,对方免不了大骂,这边越骂越笑,最终是挂机了事。这事给吴葵正发觉了,说:别乱来!要交电话费的,你以为打电话不要钱呀,贵得很!翠环咋舌,溜烟跑了。从此吴葵正在办公室门上安了一把锁。这是全村的第一把锁。钥匙交一把给五爷,五爷满脸乌云:壁虎村不兴这个!你要坏了村里的老规矩啦?说罢就将钥匙扔出门外。吴葵正只好忍了。那锁锁住了挂在门上,也成了摆设。
终于有一天中午,电话机有史以来第一次响起。那振铃声不啻雷鸣,吴葵正抓起电话,原来是乡里来的,要找村长。这是乡里第一次同村里通话,村人都好奇,围着电话听,五爷听不懂电话里的声儿,说那声音嗡嗡的,还嘶嘶的,像感冒说话,而且怪怪的,把话筒交给吴葵正。说,你来!听球不懂这玩意儿。
电话里说了好久,众人听得心痒,把耳朵杵上去,吴葵正头边全是一个个脑袋,他一挥手赶开,说:不要闹了,让开让开!
吴葵正遇到一个难题,电话里说,村里报的名单有误,应是107人,村里少报了一个人。怎么会呢?电话说,是二爷加上的,不会错,是107人。
加了一个谁?
叫──白洁。女的。
没这么一个人呀?
有的有的。是叫白洁。
没有,没有!
有!
她人在哪儿呢?
我还问你啦!
你再说清楚一点,这个白洁究竟是哪个?
壁虎村不是有一个叫白东北吗?
嗯。
这白洁是他的女儿!
白东北冒出一个女儿倒是天大的新闻!这怎么可能呢?吴葵正一下懵了,脑子闪电般转了一圈,想这白东北没女人哪来的女儿,莫非是在外沾花惹草留下的,还是东北真有一个女儿从未透露过,想想也不对,就算是有一个女儿,也不会出现在壁虎村的花名册上,怎么二爷会晓得这个女儿的名字呢?一团乱麻将吴葵正缠紧,嘴里就含糊起来,只听他“唔唔唔”地打着哼哼,点着头,末了说“好好好。”
五爷晓得这个情况大发脾气,把翠姑和翠环叫去大骂了一顿,不准翠环再跟白东北接触。翠环哭得像个泪人,哭罢将东北送她的那件绸衣服,用刀乱戳乱划一气,粉红色和小黄花都碎了,直到这件新衣服成了条条缕缕的乱丝,然后一把火烧了,那丝绸在火中成了灰白的蛆虫,发出焦味,翠环就用脚狠狠地踩,直到这些灰白全融进了泥土。翠姑也不吭气,冷眼旁观,听凭翠环发泄。翠姑晓得自己也看走了眼,自己也有错。
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搅乱了村里的平静。那一段时间鸡叫狗吠声都多了起来。黄黄特别地不安份,带着一群狗东窜西窜,像40年前村里发生过一次地震时异常。
“要有天灾罗。”村里人说。
“不是天灾,是人祸!”五爷处变不惊。
这几日吴葵正和画家都很是尴尬,他们有一种被东北欺骗了的感觉,尽管东北矢口否认这件荒唐的事儿,可这是乡里明明白白说的,谁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编出这种事儿来。
开始东北还不在意这件事,他以为是有人搞错了,继而以为说清了就没事儿了,不料这事儿就此铁板钉钉,没人相信他的话。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他。他嗷嗷地拍着胸脯对天赌咒发誓,村人就笑笑,不回答。他咆哮着大骂有人污蔑他污陷他,村人干脆回避了。他找上门去,五爷闭门不见。他最后指望吴大嘴和画家主持公道,吴大嘴和画家竟然也疑惑地不做声,只是叹气,最后吴葵正才说:不知道是咋回事儿,我接的电话,周围还有人听着,我真的不明白这是咋回事儿……
白东北急疯了,冲到翠环处,翠环没有通常电影电视的动作,没有打他一耳光,这时的东北真想翠环甩他一耳光,却只听得翠环说了一句话:
“你是骗子!”
白东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扇了一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
几天后人们发现:白东北失踪了。
白东北的失踪对吴葵正震动很大,他后悔没有好好地劝解和安抚东北,此事事出有因,也许东北真是被冤枉了,最令人不安的是,自己同东北都是外来户,没能做到患难与共,不够哥儿们,而且东北一走,顿时觉得少了帮手,显得更加势单力薄。
后悔归后悔,他还得兢兢业业当好这个副村长,巩固这个可笑的位子。
当然,吴葵正明白,东北不是失踪了,他是出村了。这个从来将出村视为畏途的逃犯出村了,他是迫不得已的,也许他真有天大的委屈,但愿他不要出去闯祸,发生不测。有一段时间,吴葵正很想念东北,并期望他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