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东北要将白洁带走的愿望没能实现。
当晚他离开歌舞厅时,刚出门,一群人就围了上来,来人手里攥着铁棍、搬手、链条锁、匕首,一股脑儿向白东北袭来,东北毫无准备,一个腾挪闪退几步,然后对准冲前的一个人一个直拳过去,这人一个趔趄,另一个持匕首的就迎上前,一刀就捅了过来,东北飞起一脚,正踢在这人手腕上,他叫了一声,匕首就飞了起来,东北纵身一跃,身上挨了一棍,却不失时机地抓住那把匕首。东北这才醒悟是瘸子一帮人来报复,用眼一扫,却不见舞厅挨揍的那人,街上灯光半明半暗,眼前是十多个人影,一个个张牙舞爪,叫着吼着,一步步逼近。这场面东北不是没经历过,他面不改色,一手捋起袖子,用刀架在小手臂上,喝道:“有种的看着!”
众人不知他要干啥,一下愣住了。
东北用刀在手臂上哗哧一刀,血就冒了出来。
这招泼皮招是当年他屡试屡爽的招数。一见自残出血,对方就心有畏惧,遇到一个不怕死的人,对方就先自怯了。一般来说,没人敢先对自己下一刀。其实这是一个金蝉脱壳之计,远比身处逆境吃的刀伤要少得多,只不过常人一般不会这么算计得失。唬往胆小的,要的是勇气。
不料这一绝招没有效果,这小县城的人孤陋寡闻,没有见识,一帮乌合之众,并非江湖中人,不懂行规,不撂这一套,竟嘻嘻一笑,以为遇到一个疯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照样打过来。这情况让东北感到意外,他只好原地挥动匕首,不让这帮混小子们近身。
纵东北有天大的本事,毕竟势单力薄,不一会儿身上和头上就挨了几下,刚才英雄救美的气概丧失大半,事已至此,他寻思脱身之计,最后他想到了舞厅,一个箭步退回舞厅大门,将火引到舞厅里来。果然,舞厅像捅了马蜂窝似地乱作一团,惊叫声响起,人影四窜,东北退守在吧台,反身抓起一个个啤酒瓶砸过去,哗哗啦啦、砰砰嘭嘭的响声惊天动地。甩了十多个啤酒瓶,暴乱平息了──原来是警察来了。警察是老板派人叫来的。警察一到,众人如鸟兽散,抓住两个闹事之人,说是有人给了5块钱,问是谁,招供是崔老二,抓来一看,果然是那个擦鞋匠。
舞厅临时成了法庭。
人证物证俱在。
崔老二咬死这舞厅是个淫窝,大打出手是为民除害。警察是两个年轻人,呵呵一笑,说:“捉奸还要捉双呢,你有啥子证据?”
老板说:“平空污人清白,罪加一等。”
东北冷眼旁观,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崔老二指着白洁说:“她就是鸡!”
白洁说:“这人是嫖客,想来干坏事,老板作证,你说你是不是拿钱来卖三陪?”
崔老二一来没钱,二来没嫖成,三来是个无权无势无饭碗无职业的流民,横下一条心,指着东北咬了一口:“这家伙才是嫖客!”
“没有证据,黄口白牙乱说!带走!”警察说着就动手拉住崔老二的胳膊。
“我看见他和这个女人进了包厢。”
“进去干啥啦,你也看见了?”
“你放狗屁!”忍无可忍的东北冲上来就是一个耳光。
“你是谁?”小警察这时用眼光在东北身上上下扫了一阵问道。
“我……”毕竟是警察,东北就怯了,他世上最怕的就是警察。
“他是我爹!”
白洁一句话让全场大惊,包括老板在内。老板斜眼瞟瞟这个男人,疑惑万状,眨了眨那双肿皮泡眼,问:“真的?”
“他是我爹!”白洁还是那句硬梆梆的话。
这句话让白东北感到空前的暖意,他一辈子也没听过这句让他感动的话。多少年了,这世上的凄风苦雨他受够了,见多了,他的心早就冰凉了,从不再相信世间还有真情。在壁虎村,翠环给了他无邪的真情,没想到在这外边的浊世还有一个姑娘能为他的清白说句真实的谎言。这句话一句顶一万句。
众人真的哑口无言了。不想不甘心受骗的崔老二却说:“证据呢?”
“哼!”白洁摸出那张身份证。
“你呢?”警察问东北。
不想白东北没有身份证。
东北解释,他是壁虎村人。他猛地想到了村里的电话。说:“可以打个电话问问就清楚了。”
“号码?”
“不晓得。”
警察半信半疑。“你多少岁啦?你有这么大的女儿?”警察终于发现了破绽。
一行人到了派出所。
几个电话就得到结果:白洁确是壁虎村人。乡里回话,白洁的父亲叫白东北,住在壁虎村。这是花名册上的,是档案,绝对没错。
壁虎村的电话号码也问清楚了。一个电话过去,接话的人说:是呀,村里是有个白东北。
东北说,我能不能同村里通通话。东北接过话筒像听到了父母亲人的声音,变了调地喊叫:“是我呀,我是白东北!呵,是五爷呀,村长,我是东北呀,人家不信,我真的是东北呀!”
电话那端庄严地宣布:这个男人叫白东北,是村里的人。白东北有个女儿,叫白洁。
一切水落石出,真相大明。
只是两个警察还心有疑窦。这天下事儿也真是怪,这白东北能14岁就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后来他俩得知一对夫妇和一个女儿加起来年龄一共才30岁,这桩公案才让他俩释然,不然的话他俩一辈子都有一块放走坏人的心病。
世上的怪事真多,给我们赶上了。当时正想着,白洁云一样飘过来,递了支红塔山香烟给他俩。白洁一脸笑容,眸子又下意识地露出媚意,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嗲了起来:“大哥,抽支烟,谢谢你们啦。”
警察就不自在起来,不过心里甜甜的,说不出的滋味。白洁也许是本性难移,也许是习惯成自然,又说了几句也许是不该说的话:“其实呢,我们这些小姐也是有苦难言,其实呢,也是为了讨口饭吃,其实呢,就算是……也没妨碍了哪个嘛,我听人说,有句顺口溜不知两位大哥听过没有,说是──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共产党;不生女不生男不给国家添麻烦;不用水不用电自己设备自己干。是啵?又不反党反社会主义,又不浪费能源,还计划生育。是啵?”
警察本想说放人的,听白洁一番不打自招的话,此刻改了口:“叫壁虎村派人来领人。”
又说:“崔老二,你还有啥子说的?赔钱!”
崔老二说:“我没钱。”
“没钱?没钱还雇人打架?吊销执照!”
“我没执照。”
“给我拿下,关起来!”
这是一句行话,一句口头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