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虎道还是同他来时一样,那条弯弯曲曲的一线小道伸进山坳里,只能看见面前的一段。小道还是半尺多宽,左是陡壁,右临深渊,道上有湿漉漉的水渍和苔痕,左上方有新拉的电线一字排开,他手拉着电线多少能使上一些力,同时有些安全感。他只在道上磨蹭了十来米,就后悔了。他的脚只能成外八字行走,双手上举爬在石壁上,手指轻轻勾住那根电线。这时头脑里想得很多,他觉得这像一个刑法,慢慢地折磨人,并让你主动的有时间去想事儿,你可以停下来不动,那么这个过程就更长,长得来足以回顾一生,越是这样就更折磨人了,而且这路没有退路,退回去同样漫长。这会儿他想到一个问题,出去了,还能回来么?他不会有胆量回来。这次冒险走上这绝命道,当然是一种祟高的行为,然而也许就踏上不归路,这值吗,不值。他努力想一生中最为怀念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父母亲的面貌,甚至想念起马可可的面容也总是不能聚焦,恋人的形象模糊一片。此时他才感到脚已发麻,有点不听使唤。
太阳已在山顶升起,仰头用余光一看,山壁上部有一道明亮的光辉,他处在下部的阴影中,骤然感到寒意,贴身的山岩寒碜碜的,从衣衫处传来冷冷的冰凉的像针一样的刺痛。
他不动了,浑身无力。
这时他听见前方有响动。
眼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也是贴着石壁,不过似乎身子自如得多,背上有一个麻袋。
原来是冯幺幺。
他想起了,冯幺幺是买谷种和菜种回来。
“呵,吴村长,你干啥,要出去?”冯幺幺很惊奇,因为吴村长从没出过村。
“干啥呢?我帮你跑嘛。”冯幺幺见吴葵正没回答又问。
“我……退不回去了,我,我只是想试试我能不能走这条道。”吴葵正答非所问。
好在冯幺幺傻乎乎的,听不出来。
“好办,我拉着你,你慢慢往回退。”冯幺幺说着就走过来,伸出了手。
抓住一只手,吴葵正心里一下就踏实多了。这只手很粗糙,但却暖和。就这样退了几步,吴葵正的雄心壮志已完全破产,他决定返回,不再作无谓的冒险。他奇怪这冯幺幺的平衡就这么好,难道是天生的?而且不光是身体的平衡,主要是心理上的平衡,也许没有顾虑,不怕死,就走得轻松了。正想着,就听冯幺幺说:“吴村长,你看妮妮好不好,我想同她好呢,你帮帮我啵?”猛然听到这个话,吴葵正心里咯嘣一下。这冯幺幺土头土脑,像个武大郎,想吃天鹅肉呐,他觉得这句话和这个人都恶心死了。“我不帮呢?”吴葵正本能地说了一句。“不帮也没得啥子嘛。”说着吴葵正就感到手中的那根粗指头缩了回去。“去的妈的,你这杂种想威胁我哩,都说你傻瓜,我看才不傻呢,他倒真会挑地点挑时间!”吴葵正心里骂道却没说出口,嘴里冒出了另一句话:“我怎么帮呢?”那只手又递过来了,吴葵正真想就势一拽将这杂种拖下山岩去,但他忍住了,只听冯幺幺说:“我想好了会告诉你的!你可别说话不认黄,我们村里的人都不兴说假话的,说假话天劈雷轰!……对了,你赌个誓。”吴葵正没想到这傻×还有这一手。吴葵正从没发过誓,他并不相信这种赌咒发誓有什么用,也不相信它会灵验,但此刻他对发誓却有一种畏惧感,在这一刻他信了,誓言也许有一种不为人知的感应,和尚师傅的书中好像有一句“抬头三尺有神灵”,怪不得中国老百姓都讲什么对天发誓之类的咒语。但在这要命的壁虎道上,吴葵正觉得求生的念头比什么都重要,他咬咬牙说:“好,我发誓,如果我不帮你,就,就从这道上掉下去!”
事后吴葵正觉得赌咒发誓是人类自设的一个圈套。自己往里钻,自己套住自己。很是可笑。但同样心存畏惧,发誓不再走这条壁虎道!我不走还能掉下去不成!一转念,又觉得自己真的是钻了进去,不然又何以信了这句毒誓?
这一经历让吴葵正好几天心里不自在。壁虎道像一条毒蛇缠住他,想到那条道就有一种不祥的阴影笼罩着他。他越发想弄清观音庙后的那条通道,说什么也要打通另一条通向世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