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成了目标。
推翻五爷,势在必行。吴葵正作出这个决定,应该是无奈之举。五爷不倒,五爷的决定就不会变,后山那条通道注定不能打通。这壁虎村就这样过下去,已经过了一两百年了,再拖到猴年马月,莫非就此终老?吴葵正承认自己总有一种求变的情结,为自己、为壁虎村的一百多号人,吴葵正念念不忘有一种使命感。
他要争取全村的人支持自己,这时他明白有的阴谋诡计是必要的。这也许就是政治。他多年来对政治的理解还停留在理性的认识上,或者说干脆还没入门。现在他领教了。他决定不择手段地夺权,只有有了权,才能实施自己的观念、办法、计划(还远谈不上路线、方针、政策)。他多少明白了过去不太理解的政坛上的事儿。
权力真的这么重要吗?
当然。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村子里的权。
权力真的腐蚀人吗?
当然。权力有一种不可理喻的诱惑。
吴葵正自己拷问自己,不外乎想找到理由和慰藉。大概所有的政治家都有过这种对灵魂的拷问,问题是答案不尽相同。都会说权力是为大多数人谋利益的,所以夺取权力是正当的无可非议的而且还是高尚的崇高的。然而,又有谁会说自己是为个人争权夺利呢?没有。
反正吴葵正开始了行动。
一旦明确了目标和目的,这念头就像钉子楔进了脑子。吴葵正一门心思捉摸着,过去的那种散漫、徘徊、犹豫都消失了,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首先找到的是明心。
明心对他的到来有些惊讶。明心这些日子来一直是避着吴葵正的,她想用这种态度来表示她对吴葵正同翠环的婚事的不满。这是一个女人的常态,但在骨子里她更想念他。女人爱用恨来表示爱。吴葵正并没有分析得这么透彻,他以一个男人断然决然的态度对侍明心,他一进门就反关了门,没有客套、过程,也不再关心什么氛围、情趣,一把就抱住了明心。明心穿的是那件黑蓝色的旧衣,这一段时间她没心思打扮自己,不等明心说话,吴葵正就将嘴唇压了上去。他的手一把撕开那本已不经拉扯的衣衫,只听“嘶”的一声,衣襟就开了,他的手就果断地抓住了明心的乳房,然后手指就捏住了那微徽缩入的乳头,将它搓了出来。明心只喘息,不吭声,任吴葵正的摆弄。他将她抱在了床上,几乎是熟练的褪下了她的裤子,这一点连吴葵正自己也觉得吃惊。明心并不拒绝这一切,多少还配合了吴葵正的动作。
女人喜欢的是男人的粗暴。吴葵正想。
女人可以要情趣,也可以不要,粗暴是另一种情趣。吴葵正又想。
明心闭着双眼,像是在享受一种不曾体验的快感。
这一次吴葵正很顺利,很成功。
这是第三次了。事不过三。这一次弥补了缺憾,赶走了失败,他酣畅淋漓,像是一次成功的进攻,所向披靡,而且节节取胜,连战皆捷,每一个战役都完美无缺。明心为这个长时间的征服也心服口服,她只是吐出长长的叹息声,像要呼出积压在心中的无尽的气韵,那是回肠荡气的,无边无际的,跳动着的、奔跑着的,像兔子、鹿儿、小鸟从心中跳出,蹦出,飞出,在小屋的空中四下闪现,明心桌上的那精巧的蛋青色的茶壶在这氤氤的气氛中熠熠发光,并发出了阵阵郁郁的香味。古书上说女人是有体香的,吴葵正闻着一股杏仁的味,时有时无,他头有些晕。他怀疑明心是擦了自制的杏汁、饮了杏露……
临别时从容的吴葵正不知怎么说了声“谢谢”。明心的眼神似乎也在回答说“谢谢。”
在这之前,两人没有说一句话。
半个月后,明心对吴葵正说:“我有了。”
吴葵正要的就是这个。他有意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也没用那个口服二号的药。这是破斧沉舟之计。明心明白了吴葵正的心意,虽然男人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心意很可笑,但明心看来这很可爱,可信,也很可靠。
从这之后,明心就老到翠姑那里,先是为翠姑裁缝的一件短袖衫绣胸花和袖边,在频繁的来往中,一种信息就像微风一样吹了过去,这是有意无意的或者是不经意间的吐露,这信息就自然而然地到了小翠环的耳中,这会儿她就挨过来看大人的手工操作,用眼瞟瞟穿花衣的明心,目光在明心的小腹打旋,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说秦清的一只母鸡下了一个双黄蛋啦,说家里的黄黄半夜不落屋,带了一群母狗在水潭边悠转啦,说寸明近来鬼鬼祟祟地一个跑到后山乱石堆里坐着,不知在想起啥鬼事呀,说画家徐淅江不久前画了一幅杭州西湖的画啦,最后说到五爷这段日子老是咳嗽,不用烟锅改用了竹筒烟袋啦。都不提吴葵正的名字,也不提白东北的名字,仿佛心照不宣。不过不打紧,就这些话题让翠姑、翠环和明心在一起打堆儿,三个人天天都泡在一起。
三个女人一出戏。
三个女人都瞒着五爷那至关紧要的事,不露口风,只是反对吴葵正和翠环的婚事。三个女人一嘀咕,五爷就有了难题了。三个女人都是五爷心上的人,爱女翠姑的蛮劲一上来,五爷不好招架,当初李忆的事就是例子;宝贝外孙女翠环也娇宠惯了,平白无故地将吴葵正强加于她,说不准她会大哭大闹,弄得下不了台;明心呢,五爷一方面觉得亏欠她,一方面又不愿她同吴葵正的关系在自己眼皮底下发展下去,五爷左右为难。现在三个女人站在一起了,原先认同的翠姑也倒了戈,五爷有点骑虎难下。但五爷不松口,他决定等一等,拖一拖。
这一拖,事态就更严重了。首先是白东北加入了这个小圈子。东北只因了明心的一句暗示就宽心了──翠环自由了!不论作为女儿还是小情人,翠环的自由比什么都牵动他的心。
接着画家也加入了这个圈子。画家首先是寂寞牵引他来的,这些日子吴葵正和东北生分了,他们三个外来户相聚的时候不多。
出现一个过分紧密小圈子的现象在村里还是不多的,村人多年来大都平和相处,很少有成堆成坨的,人与人之间都友好亲密,又都达不到亲密无间。文革中形成的帮帮派派让村里吃了苦头,五爷还记忆犹新。文革后期,五爷搬出了和尚传下的传统,讲团结,讲友善,讲睦邻,建立了全村的新秩序。五爷一贯恪守的古训受到了挑战。
五爷突地一夜间发现出现了一个反对自己的联盟。这不会成了文革中的帮派吗?李忆在时的情况五爷还记忆犹新。这不成,村里不能有了这坏德性。
五爷一个个找人谈话。
秦清和寸明先后向五爷表了“忠心”,异口同声地表示听五爷的话,坚决按五爷的指示办。五爷想,衣莫如新,友莫如故,还是村里的原来的人可靠。冯幺幺的表态有些不伦不类,他问道:五爷是说只听五爷的,不听别人的?这个傻儿的提问让五爷有些尴尬,五爷不知该不该点头,冯傻儿就说:我记住了。五爷把翠姑叫来时,翠姑说:随缘吧,强扭的瓜不甜,爹,你何必操这个心呢。这时五爷一股痰瘀喉咙,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了起来,翠姑上前用手轻拂着五爷前胸,另一只手捶着五爷的后背,又说:爹,你好好将息嘛,身体要紧,不要为村里的事操心了……你!五爷没想到翠姑会说这番话,气喘吁吁地说:你想要爹下台?翠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老少操些心,保重身体,再说,不掌权又怎么啦,还不是一样过日子。五爷趁咳嗽的间歇说:你懂个啥!翠姑说:我是不懂,当初李忆在的时候……五爷又剧烈咳嗽起来。我去给你要些药来,吴副村长那里有止咳药水。五爷斩钉截铁地吼道:不要不要!这时翠环来了,一见爷爷就哭开了,说:爷爷,你好了吧你好了吧,你好了我都听你的……五爷听着外孙女脆脆的哭腔,闭上眼睛不吭气了,他不明白他的权威为什么不灵了,他的算盘也不灵了,他几十年的心血也白花了,孙女的哭泣一时间打动了他,天地之间只剩下一份亲情了,他觉得有一颗热泪从发涩的眼角处流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你们去吧,我没事儿,躺一会儿就好了……
五爷一直没敢找明心谈话。
五爷遇到了他有史以来最复杂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