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礼拜天,刘晓楠又到燕子姐那里去,可她们却在车间里加班。他就直接去到车间找燕子姐。他一走进那个车间,正在那里干活的人们一下都停了手,向这位不速之客行注目礼。
刘晓楠在燕子姐那里拿了房门钥匙,进她的屋子一边看书,一边等她下班。
下班了,燕子姐和小陈都来了。可小陈进来后,也不和刘晓楠打招呼,马上拿了自己的饭碗就出去了。刘晓楠觉得这可不是她一贯的作法。往日里,只要他来了,小陈总是和他们姐弟俩一起吃饭的。
他奇怪地望着燕子姐。她说:“你啊,看我干什么啊?你往车间里一去,说什么的都有,我,我,”她说着说着,脸都红了,不再往下说。
刘晓楠一脸的茫然。他们说什么了?他突然记起,好像就在自己刚跨出车间门时,听到身后好像有人在笑话:“燕子啊,家属来了?哈哈,哈哈。”他当时没觉得什么,自己是她弟弟,也算是个家属吧。
“哦,晓楠啊,你来得正好,迪才他们矿山出事故了,他受了伤,进医院了。我们吃了饭就赶过去看看他吧。”燕子神情焦急地说。华迪才是高燕妮与哥哥晓枰的同班同学,他们在学校里共同的好朋友,在刘晓楠招工的那年,他也被招进了老家县里那边一个煤矿上班,当了一名采煤工人。
他们两人合计了一下时间,中午就有一班火车到来江县,在那里探探伤员,大概有四五个小时,半夜的时候还有一班火车回北岭。这样,还可以赶到明天上午上班。
姐弟俩急匆匆地吃了中饭,就赶去火车站。打了票,等车的时候,又在车站旁边的店子里买了点水果。上了车,两个人并排坐着,都不讲话,完全不如以往,两个人在一起说起话来没完没了。
可能,他们是都想到了受伤的同学,想到他们和自己一样的青年学生,最后竟然当了整天在漆黑的地底下挖煤的苦力。何况,华迪才还是同学们之中最有才华的。要不是这样一场莫名的灾难性的运动,他本应该是个大学问家的。
也可能,是今天上午刘晓楠到车间里一走,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蒙上一层新的东西。两个人不再如以前那样坦然自在了。
当他们赶到矿山医院时,已经是傍晚了。看到病床上躺着的同学,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惨白,声音低弱,本还颇能应付事情的燕子,也大吃了一惊。一时还抱着刘晓楠的一条胳膊,转过脸去,不忍心再看同学的伤势。倒是在三线工地上多次见过工程事故的刘晓楠,对工伤伤员的情景见多了,还能镇定得住。
在同学的病床边静静地陪了四个小时,其间给他喂了一个苹果。同学们都不多讲话。迪才身体虚弱,讲不了多的,燕子心里难受,不忍心说话。晓楠静静地陪着他们,只希望自己的这几个小时,能给受伤的同学带来些许温暖和战胜伤痛的力量。
要说艰苦,他们这一批人,少小离家,只身在农村里开始自己独立人生的第一课,那可以说是艰苦的。可那时候的华迪才,怎么着也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年青人。可现在呢,虽说身份是个工人,名义上有了国家的劳动保护,吃国家粮,拿国家工资,可干的这活,那是连当农民时都不如啊。
在黑暗的地下,当事故发生时,他们这些鲜活的生命当时心里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啊。刘晓楠不敢去问,自己也没法想像得到。而且,眼下国家的这些煤矿,井下事故是层出不穷的。那几年在农村时,每逢到煤矿上挑煤,变常常听得到矿上大喇叭里唱出“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
唉,眼下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只要是在社会底层,其实是做什么都好不到哪去,离小时候读书时被告知的那个美好时代,美好社会,美好生活,全都差远着。
半夜,姐弟俩又急匆匆地从医院赶往火车站。没想到秋霜天的后半夜竟是这么冷。两个人中午走的时候还没考虑这些,没穿得厚实的衣服。为了抵抗寒冷,两个人一路小跑着到了火车站。可是,一个小小的矿山火车站,连个火炉都没有,等车的那半个小时,冻得燕子直打哆嗦。
晓楠知道,燕子姐从来就是比较怕冷的。今天走得太急了,可能她又只念着同学的伤势,更没注意多穿衣服,身上比从来不怕冷的晓楠没有多穿。晓楠从握住她的那只冰冷的手就知道,她已经冻得不得了了。
晓楠只想要怎么才能让燕子姐暖和点。这要是放在昨天,他会毫不犹豫地抱紧她,让她从自己身上取得一点热量。如果她还冷,他就会果断地解开自己的上衣,将她冰冷的身子捂在自己的怀抱里,让她在自己温暖在胸膛上得到一个男子汉的阳刚热气,来驱赶寒冷。
可是,现在,在经过上午的一场后,他就一直犹豫着。他的手动了几个,终究没有张开了去搂抱她。今天的他,好像已经不能再如昨天一样,就是一个弟弟真诚地搂抱自己的姐姐。今天如果再那样去搂抱她,就会在其中有了另外的含义。不行,不能那样。
燕子姐就在身边哆嗦着,甚至双脚也在地上蹬动,他还可以听得到她的牙齿在打碰。他的手一下一下地的抬动着,但还是没有抬起来。她已经不再说话了,冷得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心情和力量,嘴唇和牙齿也不会听她的使唤。她只是哆嗦着,蹬动着,偶尔斜过脸,可怜巴巴地望他一眼。她是不是在期盼着门外窜出一条狗来,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抱紧她了,不让她受到狗的伤害,也不受到寒冷的伤害。
终于,火车来了。他们赶紧上了车。车上总算暖和些,她又慢慢地活过来了,开始和他低声地讲讲话,回忆刚才看到的同学的样子,回忆同学刚才讲到的,事故发生时,矿井底下那可怕的情景。
刘晓楠应付着和燕子姐讲话,心里还为刚才在车站的矛盾心情而思考,而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