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6180500000017

第17章 芳辰礼

顾府还是往日的那个顾府,只是门庭冷落,较之顾珂还是丞相时,不可同日而语。

下车的时候,持盈有种恍然似梦之感,似是许久不曾踏足,然而当看到门前相迎出来的顾府管家之时,她还是微微颔首一笑,然后随着西辞走进顾府。

一路马上颠簸,西辞的容色并不好,煞白里带着倦意,持盈本要他先回房歇着,他却支身轻咳着坚持要先去看过顾珂与顾言筠。

顾府内里没有多大的改变,来来往往亦是持盈旧时相熟之人,只是她敏锐地觉得,那些人看向她的目光暗含了些许复杂隐晦。

持盈上前几步拉住西辞的袖管轻道:“府里这是发生了什么?”

西辞眉头一紧,随即舒展开,宽言道:“我也不知,待见过父亲之后,或许可知。”

持盈应了一声,与西辞正往里走,身后却听人清声道:“奴婢幼蓝,见过九公主。”

持盈蓦然回首,神色略带几分讶然:“幼蓝?你怎么会在这儿?”

“皇上有命,让奴婢在半个时辰内到此接公主回宫。”幼蓝福身恭顺地答道。

持盈容色微冷,只道:“我知道了,你去门口候着吧。”

幼蓝不卑不亢地道:“奴婢乃公主贴身侍女,自当不离公主左右。”

持盈霍然抬首,声音一瞬冷厉下去:“既是我的侍女,怎么,就听不得我的话了?”

“皇上亲口所言,奴婢不敢违抗。”幼蓝低首安顺地回答,神色从容不迫。

持盈心头虽怒,却也只得强压下来,淡淡道:“那你就跟着吧。”

西辞转身问了管家,才知顾珂此刻正在言筠之处探视,他不免问道:“言言近来身体可好?”

管家斟酌了许久,方小心翼翼地答说:“小姐她……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西辞顿住脚步,回首问道:“这是什么话?”

“唉,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少爷您还是自个儿看吧。”管家的语气略带唏嘘,欲言又止,反是让西辞心起疑窦。

他快步往沉院走去,临到院外,就只听一声尖叫自内传出。

持盈听得分明,那确实是言筠的声音无错。言筠自小温顺乖巧,何曾会有这样放肆的时刻?

西辞面色一沉,敛袍入内,正撞上立在门前的顾珂。

“父亲。”西辞唤了一声,就急急要往房里走。

“站住。”顾珂喝住他。

西辞顿足侧身,轻声道:“父亲有何话要与西辞说?”

顾珂脸上沉肃,与西辞相对而立,正视着自己风尘仆仆赶回的儿子,缓缓道:“言言疯了。”

西辞骤然抬首,容色端得惨白,正正看向顾珂,沉声道:“父亲,此言事关言言名声,怎可乱说?”

顾珂一拂袖,怒道:“言言是我亲骨血,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西辞“嗤”地轻笑一声:“亲骨血。”

“你笑什么?”顾珂的脸色略有难看。

西辞转身往房内走,只笑道:“父亲多虑,西辞不过是笑自己而已。”他话锋一转,“身为兄长探视亲妹,父亲该不会阻止吧?”

“让九公主进去。”顾珂这样答他,目光正见持盈静静站在门口,她以一种清净平淡的眼神冷眼旁观着父子两的针锋相对。

持盈闻言而入,向顾珂微微而笑,不回应他所说的那一句,也不问旁的,只问:“顾相大人安好,不知顾相大人可曾记得数月前对持盈说过的话?”

那时顾珂义正词严地说“臣自以为当不得九公主养父,也未曾想见有朝一日九公主得入我顾家之门。”何等傲然自处,而此刻他那种多年来习惯地命令般的语气,只能让持盈内心冷笑不已。

顾珂显然也想起了那一幕,脸色登时有些不太好看,只道:“九公主何意?”

持盈安然一笑,眸光盈盈,在灯火下有着说不出的潋滟,然而这种潋滟却带着某种冷艳清绝的意味。

“持盈想让西辞陪持盈一同进去探视言筠,顾相以为如何?”持盈笑靥嫣然,走至西辞身边并肩而立,身后跟着寸步不离的幼蓝。

昔日顾珂以身份来要指责她,而今她又反以身份来压制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她好不畅快。

顾珂脸色铁青,却又无法反驳她,只重重一甩袖:“臣遵旨,公主请便!”

西辞忧心言筠病情,当先掀帘而入,持盈随后低首跟着。

言筠正坐在床边,双手抓着床沿不放,神情惊恐,口中呜咽低喃着什么,听不分明。

西辞容颜苍白,眼神一瞬暗了下去,定格了半晌,他才勉强牵起唇角的笑,伸手向言筠道:“言言,大哥回来了。”

言筠抬首看了他一眼,瞬即拍开他的手,尖声道:“走开!”

西辞温言道:“好,我退后,言言别怕。”

言筠用手捂着脸颊,透开一隙缝偷偷看他,眼睛里泪光闪闪,像是受惊了的小鹿。幼时言筠病弱的时候,眼睛里也总是含着泪意的,然而那种泪意却是带着灵气的,好像会说话一般,可是如今,那眼睛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望进去只有一片浓黑,黑得让人觉得可怕。

西辞自小就对言筠百般疼爱,身边唯一的一个死士宴卿都是用来保护她而非自己,哪怕她当初蓄意设计自己失踪来压他锐气,他也未曾责过她一个字,就这样他捧在掌心里宠爱的宝贝,在他自江南归返之后,却成了这个模样,连一句话都不敢与他说,见了他都要躲着。

西辞俯身与言筠平视,目光柔和里带着忧伤,他想伸手摸一摸言筠的头发,也被她惊叫着向后躲开。

持盈知道西辞心里难过,也不愿去打扰他,只得转身问伺候在一旁的侍女:“怎么会成了这样?”

“小姐只出门见了一次云公子,就成了这副模样,白芷……白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侍女怯生生地这般道,一双妙目乌溜溜地眨着,却也分明没有她语气里的胆怯。

持盈记得这个小丫头,听挽碧曾说也是个爱慕虚荣的,心下也存了几分不屑。然而云旧雨一向怜爱言筠,又怎么会把言筠逼成这个样子?更何况他大大咧咧的性子,哪里会做些猫腻?

西辞亦是抬头皱眉道:“旧雨人在何处?”

“白芷不知道。”白芷低下头去,轻声回答。

“出了顾府多月,怎么连奴婢都不会称了?”持盈略一抬高声线,清声喝道。

白芷迅速抬头看了持盈一眼,复又低首怯怯道:“相爷说,少爷回来后,就由白芷贴身伺候少爷。”

贴身伺候。持盈一瞬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首看向西辞,而西辞一心顾着言筠,只淡淡回了一句:“胡闹。”

白芷顿时委屈地眼里飘上了雾气,带着些赌气的意味道:“奴婢知道了。”

西辞再无心管她,只面向言筠,小心翼翼地微笑道:“言言,还认得我么?”

言筠缓缓挪开手,偷偷看了西辞一眼,又扭过头去不说话。

“言言?”西辞走近一步,舒展开眉目,露出浅浅的温柔的笑,就好像持盈小时候曾看到的那种干净温软的笑容,刺得她心底一疼。

言筠微微一怔,随即目露惊恐,挥手打开西辞的手,尖声道:“滚开!滚开!”

西辞目光像是被刺痛了一样,略略一收,他慢慢起身,柔声安抚道:“好,我走,言言你别激动,我这就走。”

持盈探手去扶他,却被他慢慢推开,听他低声道:“我自己能走。”

西辞一步步走到门口,手撑着门边,一低头轻咳,就带出了一喉的腥热。

持盈霍然快步过去,扶着他的手臂,正要开口,却看见他指缝里怵人地渗出了鲜血,顺着指节分明的手指滑下手腕。

西辞还在重重咳着,持盈心内一阵慌乱,只伸手拍着他的背。

西辞直起身,回首看向坐在床上眼神茫然的言筠,单瘦苍白的少女枯坐着,正一脸好奇地歪头盯着他看,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叫道:“红色的花!红色的……”

西辞微微叹了一声,说与持盈道:“阿盈,是我对不住她。”

平心而论,持盈从不觉得西辞对不起言筠,他已经尽力把最好的捧在言筠面前,事到如今,非他能力所能及,又怎能说“对不住”三字?

她亦是心中喟叹,此刻也只能道:“你已尽力,还能如何?”

“我……”西辞一字未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声将到了嘴边的话语冲走。

持盈欲言,却听身后幼蓝一字一句道:“九公主,半个时辰已到,请您回宫。”

白芷闻言当即上前扶过西辞,暗里将持盈手背一推,切切道:“少爷,要不要叫苏先生来瞧一瞧?”

持盈心里像被狠狠拧了一把一样,恼道:“我不回宫!”

幼蓝依旧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公主,请回宫。”

持盈上前想要靠近西辞,却见他抬首轻道:“阿盈,回去吧。”

持盈愈发抗拒,怒道:“你都成了这个样子,叫我怎么安心回去?”她拉开白芷,吩咐道,“磨蹭什么,去请苏折意过来。”

幼蓝提高了声音:“公主,请您回宫!”

“闭嘴!”持盈清喝一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

幼蓝那里有了一瞬的沉默,持盈抓住了这样的沉默,扶着西辞走到外间在椅子上坐下,顾珂还在外面,此刻静静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咳得无法自制,竟无一动作,只缓缓地向白芷道:“去请苏先生过来吧。”

白芷这才听话地一福身,转身快步出门。

幼蓝突然直直跪了下去,叩首道:“公主,皇上金口玉言,请您半个时辰内回宫,如若不然,整个觅云院都要受罚。”

觅云院。持盈心里一沉,自幼陪伴她成长的挽碧还留在那里,然而更多的怒气随之而来,郁陵急召她回宫又是为何?

持盈长抒一口气,只得强压下心头怒气道:“待苏先生看过之后,我便随你回去。”

幼蓝却不依不饶,再度重重一拜道:“半个时辰已过,求公主看到挽碧姑娘的面子上速速回宫。”

持盈还待再说,西辞轻握住她的手,安静地笑了笑:“回去吧,往后请了旨再出来便是。”

西辞一笑起来,眉梢眼角就会舒展开来,素白的脸上漆黑的眼睛流光淡淡,好似整个人都有些不真实一般,像是水墨勾勒出来的轮廓,等时间久了、墨迹褪了,就消散了。

持盈久久不语,只抓着他的手,坚持要等苏折意诊断之后才肯离开,西辞只得任她去了。幼蓝跪在地上,持盈别过头去不再看。并非她狠心,而是这一刻,西辞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过了片刻,苏折意终于姗姗来迟,他一进门就被白芷一路拉到西辞面前,苏折意显见是不待见白芷,敛了敛袖管,心平气和地在另一侧坐下为西辞诊脉。

摸脉摸了许久,苏折意又换了另一手,左敲右敲之后,最后才站起来,语气平平道:“毒是解了不假,但是这十多年来对五脏六腑的伤害是痊愈不了的。”他抬头瞥了西辞一眼,“少爷平日里没少作践自己罢?气血将尽,肺腑俱损,真当这世上有起死回生的方子么?”

西辞竟还能轻笑出来,闻言莞尔道:“西辞从来便不信这些。”

苏折意重重地“哼”了一声,目光又落在西辞满手满襟的鲜血上,不由摇了摇头道:“这病臣没法治,顾相还是禀奏了皇上将臣调回宫重罢。”

“苏先生。”持盈挡住苏折意欲走的步伐,目光盈盈,欲言又止。

“九公主什么话都不必多说。”苏折意抬手止住她的话头,声音带了几分料峭和坚决,“就算是皇上来说,臣也没有法子,治不好的就是治不好。”

“阿盈,别为难苏先生。”西辞起身玉立,单薄的身子几乎撑不起那袭如水青衫,空落落的袖管下伸出的手瘦削且苍白,他却微微笑着道,“看也看过了,回去吧,过几日再回来便是,正巧行之托了我作画要献于皇上寿筵,你不妨回来替我瞧瞧。”

顾珂此刻也终于开了尊口:“九公主还是请回吧,府里也有人照应着,九公主自不必担心。”

持盈一刀目光狠狠转过去,唇畔冷声含笑:“顾相大人自然是最晓得如何为人父母的,持盈总是明白的。”

顾珂面容略阴沉,拂袖拱手道:“恭送九公主。”

持盈向着西辞再度望了一眼,见他依旧淡淡含笑模样,这才略收回了心思,叫起跪在地上的幼蓝,回了宫去。

西辞说是过几日,持盈却急急第二日就托郁浅求了圣旨出宫。郁浅见她急切的模样除了叹息之外也无话可说,只说让书竹跟着她过来。

持盈当即明白过来,领了郁浅的好意,只道:“书竹很好,多谢六哥。”

郁浅沉肃的容上透出淡淡笑意,挥手就让她去了。

此刻正是冬末初春,天青云高,日光三寸,天气宜佳。

因着西辞的病,房里总是暖融融的,日头从东窗照进来,极是亮堂。

房内西辞正侧低着头,手执画笔,眼神投在桌上的画纸上,一如既往地专注。

纸上慢慢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青丝挽起,身姿绰然。然而每一笔落下,都伴随着他压抑着的咳嗽声。手中的画笔已经被他紧紧攥住,可手腕上依旧是克制不住的抖动,以至于他几次三番都描不出持盈那细致的眉眼,屡屡发狠扯下桌上的纸张,扔在脚边,从头再来。

而持盈却未制止,只安顺地坐在一边。她头上的发辫盘起,只留了两缕落在胸前,绣花的蓝裙衬出白皙纤长的手指,手上握着一卷书,慢慢看着。

这是她十五岁时的妆容,那一年她坐在长生殿里,身边是母亲冰冷的棺木和西辞誊抄的佛经,而对面的西辞唇角带笑,细细在纸上勾勒她的身影,画出她眼睛里那抹深深浅浅的碧色,以及沉淀着的深郁不甘。

只是现在……

西辞再度撕去手心里的画纸,抛在地上,手支着书桌,用沉默来应对眼前的一切。

妙笔丹青顾西辞,竟会病弱到握不住手里的那枝笔,那枝画遍了江山如画、海晏河清的笔,那枝描摹出持盈每一个成长细节的笔。

持盈抬首,抿住唇,静静看着他,没有多余的语言,也没有阻止他撕毁一张又一张画纸的行为,只是这样看着。

“阿盈。”西辞轻轻唤了一声。

搁下书的少女面容沉静,向他微微一笑:“什么事?”

西辞低首看着墨迹未干的画作,漆黑的瞳孔里几乎看不出光泽。持盈从侧面看去,只看得到他煞白如雪的侧颊,以及那行销骨立的身影。

“没有事。”他这样温柔地回答,“你在看什么,念与我听听可好?”

持盈却是浅笑:“你方才一叫我,我便将书合了,哪里还记得看到了什么地方?”

“你的记性一向很好。”西辞如是说,“总是我教你分心了。”

持盈含笑不语,就连眼眸也是带着清洁平静的目光的,她始终在控制着自己的神情,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哀戚。

良久的沉寂之后,西辞又轻道:“你的唇色,我总调不艳。”

持盈倾身看了一眼他手底下的画儿,柔声道:“这可急不得,当初你画那些莲花,可画了有六个时辰呢。”

“当初。”西辞复又念了一遍,轻笑道,“我如今却是连当初也不如了。”

持盈道:“如今怎好与当初比?”

“是啊,比不得了。”西辞怅然一笑,掷笔坐下,“我记得,当初你总爱坐在桃树下,那满树的桃花衬在背后,好看极了,现在可再见不到了。”

持盈微一怔忡,半晌才道:“春日将近,到时我们一起去看桃花,你总见得到的。”她语气里带着某种希冀的意味,似乎只要西辞答她一个“好”字,就能在冥冥之中许给她什么承诺似的。

西辞却许久不答,只垂首静笑,说:“你可知,当年在七王府我与迎天谈了些什么?”

持盈略一思忆,笑道:“都是些旧事了,还提来做什么?”

西辞闻言,唇角一弯,“哧”地一声笑起来,饶有兴致地道:“那时候我说,来年夏天,我要带你去昀城看那满池碧莲。”

持盈久久不言,甚至连一个简单的笑也撑不起来,只低首咬着唇,压下眼眶里含着的泪水。

“九妹。”

持盈仓皇起身,回首正对着来人,愕然道:“六哥?”

郁浅正立门前,身后还跟着张眼往里望的谢黎,而也只有他此刻的角度,能看到持盈竭力睁大的瞳孔里氤氲而出的泪意。

她宁可叫郁浅看到她的眼泪,也不愿让西辞知道她此刻的绝望。

郁浅眉头一紧,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持盈这才福身问安:“持盈见过六哥、六嫂。”

“不必多礼。”郁浅一手托她手腕起来,一面细看她的神情。

持盈却偏首侧过,避开他的视线,抬手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嫣然笑道:“六哥怎么来了?不多在王府陪陪嫂子么?”

“她哪里需要我陪?”郁浅冷哼一声。

谢黎满脸的不乐意,但碍于郁浅在前不好发作,只探向持盈身后,道:“顾大人在做什么?”

然这一看,却引得她大惊失色。

“呀!”谢黎惊叫了一声,随之而来的“咔嚓”一声响,惊醒了对着郁浅发怔的持盈,她霍然回身,正看到西辞手里半枝短笔。

可是这一看,看得她愈加心惊胆战起来。

对西辞来说,他的笔比他的命更重要,当初他宁可不要那一双腿,也不愿封笔不动。然而现今,却是他自己将笔生生折断,这代表着什么,持盈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她嗫嚅着嘴唇,小心翼翼地轻唤道:“西辞?”

她害怕,她惶惑,此刻再也没有什么比恐惧更能让她颤栗的东西了,就好像站在芸池冰冷的水里,湖水翻卷,一寸寸没过肌肤那般,眼睁睁地体会着死亡一刻刻逼近的惊慌,却无法推开这即将到来的命运。哪怕是用双手去挡,那些流水也会穿过指间的缝隙填满她身边的每一片空白。

西辞缓缓抬首,向着她浅浅一笑,还是旧时模样,温柔清洁,净如琉璃,然而持盈却惊恐地看着他慢慢将手收紧,那枝断笔活生生刺进了他的手心。

血顺着笔尖一滴滴落在画纸上,墨水洒了满地,四处狼藉。

西辞目光一转,提笔点墨。

长衫染血,飘然而起,他黑色的长发自肩上滑下,遮住唇边含带的笑意,眉睫上挑,瞳中似有清辉流转一般鲜活起来。

这是他对画作的执著,也是对过去的执著。

持盈张口无言,惊怔当场,只能呆呆地看着,直到西辞再度搁笔,用鲜血淋漓的手将那画纸塞进她的手中,心满意足地笑道:“阿盈你看,这颜色衬你,最是好看。”

持盈麻木地低首张开手里的画纸,细细看来。

立在她身后的谢黎同时探头去看,登时倒吸一口冷气,惨白了面容。

画上,流碧双眸、嫣红双唇的少女持盈,映出身后滟滟一树桃花,灿烂不可方物。深红浅粉,芳华缭乱,在眼前模糊成一片殷红。

“傻子。”持盈哽咽着,“桃花再有一个月就开了,你这傻子就等不及么?”

她脸颊上静默的泪水慢慢流下来,打湿了手里那幅灿烂的桃花,洇成满眼的苍白。西辞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言道:“没有事的,伤口很浅。”

持盈如梦初醒,忙将画纸搁在桌上,端起他的手仔细查看,那血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涌出,几乎染红了他半个袖管,怎么会是“伤口很浅”?

“书竹。”郁浅低喝,“带上你的药和白布进来。”

“是。”书竹的声音隔着窗纸轻传过来,一阵稳稳的脚步声之后,他从容不迫地走进房来,从持盈手里接过西辞的手,低头认真包扎起来。

持盈长叹一声,手握紧了西辞的另一手,额上已是密密的冷汗。

郁陵四十五岁寿筵,从郁青杞的一场献舞开始。

这个最得郁陵宠爱的十二公主一路翩翩而入,一身天青水袖衫起扬飞舞,拉开了盛宴的序幕。

持盈被安排在公主那一席,她幼时长年居于幽闭的长生殿,后来长在顾府,回宫后没有多久又随了西辞下江南,是以席上大大小小的公主们都对她十分陌生,暗地里偷偷打量着,持盈挺直了脊背,神色素冷,唇角笑容淡淡,难以近人。

长公主端坐于前,周身烫金长裙,神情贵而不傲,承袭了郁陵的年轻时的飒朗风姿,英气逼人。她今年已二十七岁,早已出嫁,并有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儿和一个刚足月的儿子,生活安逸而波澜不惊。

在长公主之后,最夺人眼球的,便是郁青杞。她是所有公主里最漂亮的一个孩子,小巧玲珑、娇美纯净,大约她正是郁陵所期许能够培养的那种女儿,相貌品行才华,无一瑕疵。

长公主的神情极是倨傲,稍显富态的女子保养得极好,抬着下巴看持盈,敷衍着她的问好。郁青杞修养极好,略一颔首,向持盈浅浅笑着,还捎带着递了她一杯热茶。

“九姐姐好久不见,气色好了不少。”郁青杞永远都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脸上红扑扑的,看上去极有生气。

“是。”持盈坐得端正安顺,面上笑容浅淡而恰到好处,她衣着素净,蓝色褥裙上缀着淡黄色碎花,在一众姐妹里既不扎眼,也不突出。

“据说江南可是最会养闲人的地儿。”长公主掩唇一笑,金红色袖管上的花纹闪得持盈很是刺眼。

持盈微微含笑,知道她在指桑骂槐,也不答话,只是偏过目光与郁青杞相接,坦荡大方。

“各位公主安好。”轻缓沉静的声音传来,带起一阵熟悉的香风。

一众女子蓦然回首,带着惊疑不定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悄然立到桌前的清秀少女。

持盈轻声道:“谢五小姐?”

来人正是谢清宵,敛去了在千辞时的傲气,此刻的她碧色华服盛妆,风姿绰然、清朗淡雅,福身一拜:“臣女谢清宵拜见诸位公主千岁。”

长公主细细打量了她半晌,方施然道:“谢五小姐不好好坐在谢家那席,来这席做什么?”

谢清宵笑意柔婉,答道:“皇上命臣女来此与公主同坐,此乃臣女之幸。”

长公主眼皮略抬,神色之间多了几分认真,颔首道:“那就坐九公主那一侧吧。”她回首笑吟吟地看向持盈,“九妹不会反对吧?”

持盈明了她的意思,放下茶杯,抬头看了长公主一眼,清清静静地说了一句:“既然是皇姐的意思,持盈自然毫无异议。”

长公主哂然一笑,转过头逗自己才满月的儿子去了。小家伙咿咿呀呀,很是可爱,一旁的郁青杞望着他,亦笑弯了眉眼。

持盈坐在谢清宵右手一侧,一手支着,略略有些出神,看着她翻飞的碧色衣袖,细细打量着这许久未见的少女。

眉目如画,气质静雅,容貌并不十分出众,却生得极为精致清爽。

“五小姐。”持盈轻声开口。

风华清逸的女子回首看她,眼帘都未抬地问:“如果九公主想知道清宵为何在此,清宵是不会回答的。”多日未见,谢清宵的确与往日不同,声线也多了几分冷淡。

静了一瞬,持盈才缓缓笑道:“打扰了。”

酒宴过半,歌舞亦看得人眼花缭乱,曾经的明妃现在的皇后本就常居佛堂不喜礼节,而今已微微露出疲态。

郁行之何等会察言观色之人,当先一步向郁陵道:“父皇,儿臣有一礼献贺。”

再看郁浅端坐席下,神情自若地啜着酒,身边坐着欢悦的谢黎正缠着他喋喋不休着什么。

郁陵显见皇后神色,心下明了,只笑道:“也好,那便呈上来罢。”

郁行之一面命下人捧上一个细长红盒,自己拿在手中,颀身微笑道:“儿臣听闻父皇近日颇爱山水墨画,便特特托了西辞画了一幅盛世牡丹,望父皇勿要嫌弃。”

各皇亲国戚所献之礼早已在宴前送至宫中,独独郁行之另备了这一幅画临场相赠。

妙笔丹青顾西辞的画在民间也算上品,可到底也是身边邻近之人,说有多名贵也谈不上,可西辞一贯心高气傲,极少专程为人作画,是以这份礼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恰到好处。

郁陵环视席下,此次寿筵顾西辞称病未出席,只有顾珂一人坐于众臣之间谈笑风生,此刻听郁行之提及西辞,顾珂方转过首来,容上带了一种猝不及防的讶然,一瞬即逝。

郁陵略略收回心神,道:“呈上来吧。”

郁行之将画盒交于高总管,侧身退到原处,在郁浅身边坐下。

郁浅目不斜视,只蓦然一转首,手上夹了一筷茄子送到谢黎碗里,道:“你一向爱吃这个。”

谢黎神情略有惊讶,漂亮的脸蛋一下子沉了下去,赌气一搁筷子道:“我可从来没说过爱吃这个。”

郁浅容色不变,依旧漠漠,似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

郁行之却是隐有深意地笑了笑,郁浅只当未曾瞧见,一味与谢黎夹菜,谢黎却似是与他斗气,怎么也不肯接受。两人你来我往,落在旁人眼里,却是新婚夫妇在闹脾气,惹得几个年纪小的皇子暗笑不已。

正在这时,却听皇座上传来重重一声怒哼,随之而来的,正是一片死一样的静寂。

“行之,这便是你要送与朕的那幅牡丹么?”郁陵的声音有些阴沉,沉得过分。

高总管颤着手将那画展开,示于众人面前。

持盈霍然立起,手上一只酒杯骨碌碌地滚在地上摔得粉碎,惊起了一桌的皇室子女。

那画上,不是一丛盛世牡丹,而是一个婷婷玉立的女子。

而这女子,是她,也不是她。

瞳色流碧,神情柔婉,静静立在桃花树下,宫妃的装束,初为人妇的甜美笑容……即使是那张脸与她几乎一模一样,持盈也清楚地知道,西辞画的不是自己,而是景妃――持盈那疯癫病死在长生殿的生母。

在郁陵寿筵之上送上景妃的画像,这代表着什么?

景妃是常年幽闭于长生殿的疯妃,更被郁陵曾定义为不祥人,然而这些却改变不了他曾经那样宠爱她的事实,所以这样一个女子,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也是对他自尊的挑衅。

郁行之的脸色顿成惨白,在他看到这幅画的一瞬间,他的眼睛里浮现出的只有无法置信。

同样容色苍白的,还有持盈。当那些已经沉淀下去的不堪回首的回忆被重新翻出来摆在面前,毫无疑问地,这等于让她已经愈合的伤疤再度被血淋淋地剥开。在景妃死后被驱逐出宫的那种耻辱感重新涌上心头,周身那些或是好奇或是无意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父皇。”郁行之敛袍直跪而下,肃声道,“此画乃是西辞亲手交予儿臣手中,儿臣从未私下开过画卷,这一点,儿臣身边的侍从便可作证。”

持盈闻言,犹如被冷水兜头泼下一般蓦然清醒过来:郁行之此行此言,或许根本只是为了把西辞推上风口浪尖来。可是郁行之为什么要这么做?郁陵并非心胸宽广之人,经此一事,郁行之在他心中的信任程度只有降低没有上升,这对郁行之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持盈沉吟许久,终究还是敛裙离席,向郁陵微一躬身,清声道:“父皇,持盈有事相禀。”

郁陵的目光转过来,带着一点玩味的思虑,略一抬头道:“你说。”

一瞬众人的眼神都聚焦了过来,持盈面容上忽地挑起了温婉的笑,再一抬首,眼里碧光流连于深黑之间,掩去了沉郁和阴冷的眼眸里清澈如水,正是她这个年华的少女所该有的眼神。

然而郁陵的瞳孔中却是深深一刺,惊得他几乎立了起来。

干净的蓝裙衬着那张恬静美好的笑颜,那样的神情,那样的目光,活脱脱是一个少女时的景妃玉立眼前。

从小时候开始,为了能够让郁陵时时想起他对景妃的残忍和无情,持盈就能娴熟地模仿景妃的神情和语气,只要一个转身甚至一个低首,她就能迫使自己换出那样天真无邪的笑,来勾起郁陵内心深处可能存在的羞耻心和惭愧感,只要他还是一个人,就一定会有这些脆弱的情感。

“父皇且息怒。”持盈莞尔着轻拜下去,笑靥清朗,“西辞作那牡丹画之时,持盈正巧还在。因着持盈一贯的任性,央着西辞为女儿画了一幅像留作念想,不曾想那画临走时落在了顾府……”她语气顿了顿,方做恍然大悟之状,“定是七哥遣人去取时拿错了画卷。”

郁行之倏地转过身来,冷冷笑了一笑,慢条斯理地道:“九妹方才未曾听清七哥所说么,此画,乃是西辞亲自交到七哥手里的。”

持盈反是盈盈一笑:“西辞尚在病中,糊涂些也在常理之中。”她转首向郁陵道,“父皇,您说呢?”

郁陵的目光极不愿落在她身上,只轻轻一转,便复又向郁行之道:“罢了,这画就还了你九妹罢。”

持盈心中轻抒一口气,正要谢恩,却听郁行之打扇一摇,轻笑道:“父皇且慢,天子寿筵,岂可儿戏?”

郁陵的神情有些不悦:“你还有何话要说?”

“宴上见血,乃是凶兆。”郁行之正色相答,指尖指向画中人,“人血冷凝之后,便会显得愈黑,以血绘墨,固然是其心血,然而以此献与天子寿辰之上,却是不详大忌。西辞那般玲珑之人,自心中再清楚明白不过,又怎会轻易犯这样的错误?”

持盈蓦然回首,眼神咄咄凌厉起来,轻喝一声:“七哥!”

郁行之置若罔闻,只向郁陵继续道:“在此情形之下,西辞仍称病不出,岂非太过放肆了一些?”

“七哥!”持盈回首直跪下去,向郁陵道,“父皇,西辞的身体儿臣再清楚不过,若非委实无法支撑,他怎会缺席父皇寿筵?这一点,御医苏折意便可作证。”

“皇上。”顾珂此时方才起身拜下,“臣教子无方,但还请皇上体恤老臣为人父的心情,惩处老臣,莫要再为难病儿。”

郁陵闻言眉头一拧:“爱卿这是何言?”

他多年忌惮顾珂的权倾朝野,是以曾想借西辞与其父相悖的政见来压制顾珂的权势,西辞一贯站在郁行之的阵营里,他的插手皇子之争却让郁陵十分不悦。

“父皇。”持盈唤了一声,还待再说什么,郁陵一手扬起,止住她的话端。

见血大凶,这才是郁陵心头之刺。当年仅仅为了一句不详,圣眷无人可比的景妃终生疯癫幽闭长生殿,身为皇家公主千金的持盈被逐出皇宫、君为臣养,可见郁陵对此的忌讳有多深,郁行之此言、顾珂此行,无异于将郁陵平生两大禁忌同时挑了出来。

他的眼神阴沉沉的,看得持盈心中一怵。

手指轻轻叩着皇座的把手,郁陵也不说话,只是慢慢沉思着。

“皇上。”皇后清润的声音响起,带着柔和的笑意,唤醒了郁陵沉浸在回忆里的思绪。

郁陵目光回转过来,在持盈、郁行之、顾珂三人身上一绕,方慢慢道:“那就让顾西辞去天牢里呆上几日罢,也算给个教训。”

持盈闻言瞬即怔住,随即再度拜首道:“父皇,西辞大病未愈,天牢阴冷,实非他此刻病体所能适应,儿臣愿以身代之,还望父皇恩许。”

郁陵起身欲退席而去,此刻侧身回望,静了许久,淡淡道:“阿盈,别忘了你的身份。”

持盈霍然抬首,目光凝成一道了霜,一瞬冰冷了下来,她回头看向顾珂,希冀他能够在此刻再出言挽回情形。

然而顾珂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摇头拂袖回了筵席。

持盈手指一紧,蜷在袖子里捏成了拳,她倏地立起,也不顾那么多皇亲国戚在场,径直走向郁行之,尖声冷笑道:“多谢七哥今日所作所为,持盈日后自当悉数一一报答。”

郁行之缓缓一笑,依旧温言细语:“九妹不妨回去自个儿问问西辞这来龙去脉。”

持盈仰头“嗤”地一声笑,只道:“我只知,但凡这世上还想活命的人就不会干这等不要命的傻事。”她忽地嫣然笑起来,声色泠泠,听在郁行之耳中却是刺耳至极,“西辞自小与七哥一同长大,多年兄弟情谊,七哥却也狠得下心来,持盈佩服。”

说罢她起身离席,也作势要走,挽碧急急追了上去,替她披上披风,心疼道:“公主别为了这些气坏了身子。”

持盈边走边怒道:“我怎么能不气,郁行之分明是要西辞……在天牢里。”她终究是不想说出那个字,生怕触及了什么忌讳。

挽碧细碎的步子有些急乱,一面道:“西辞少爷定然是有分寸之人。”

“分寸?”持盈顿住脚步,心中又急又恼,“他若是有分寸就不会是今日的景况。”

她方才当面将责任压在了郁行之身上,以她和西辞的亲近来指责郁行之的恩将仇报,再恰当不过,可恐怕连她自己也确定不了,今日之事,究竟是西辞刻意所为,还是郁行之有意陷害,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他们两人彼此都没有好处。

“公主少安毋躁。”挽碧定下心神,反是劝道,“如今之计,还得将事实问清楚才是。”

持盈神色略暗:“父皇有意息事宁人,若非七哥执意,这罪责也落不到西辞头上。送错了画事小,见血大凶,父皇一贯忌讳这个,此事戳了他痛脚,再如何解释心里也有了那么一根刺。”

“依奴婢看,此事并非西辞少爷所为,也未见得是七殿下有意,也许是六殿下的离间之计也未必。”挽碧神色极为认真,如此大胆地猜测起来。

持盈神情一敛,夜风里她的表情有些模糊,却莫名地安静起来。

挽碧心头惴惴,只道自己是否说错了话,良久之后,她才听持盈说了一句:“我宁可相信六哥,也不敢再听七哥一个字。”

“那公主这一次……”挽碧试探性地一问。

持盈略有不耐,挽碧极少这样刨根问底地追究,她更多的是温顺乖巧,而非咄咄逼人。持盈心底有了敏锐的疑问,也不明说,只答:“我自会处理。”

挽碧巧妙地沉默下去,再不说话。

眼前觅云院近了,灯火还暗着。因为明妃的称后,让清和宫空闲下来,主宫空虚,只有持盈的觅云院还亮着灯。

持盈一走进去,幼蓝与书竹便上前请了安,她只道:“书竹你随我进来,幼蓝你明日替我去一次太医院将苏折意请来。”

幼蓝应了一声,随挽碧退下,书竹安顺地低垂着头走到持盈面前,轻道:“公主有何吩咐?”

持盈支手在下颌上,沉吟片刻:“你替我去将云旧雨找回来。”

书竹神色一动未动:“不必找了。”

“为何?”持盈抬首看他,目光微微一亮,“你知道他的下落?”

书竹柔软的黑发贴在额角,他的唇角天生带着弧度,不笑的时候也好像带着笑意,细细看去,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有一种肖似西辞的温润。

他垂首相答:“他便是今日跟在七殿下身边传画的侍从。”

持盈神色凝重了起来,手心又下意识地收紧起来,轻声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书竹静了一会儿,慢慢道:“奴才还知道,言筠小姐没有疯。”

持盈的瞳孔蓦然一收,声音顿时沉了下去:“放肆。”

书竹抬起头来,清清静静的一双眼看向持盈,里头清澈见底,坦荡一片,他弯眉一笑:“书竹说的乃是亲眼所见。”

“你见到了什么?”持盈无法不相信他的话,那样的一对眼眸,温软干净得让人无法直视。

“奴才亲眼看见,言筠小姐逼着云旧雨去七殿下身边做事,也亲眼见着了她装疯卖傻。”书竹一字一字清楚地说着,神情分毫未变,语气好似在谈论天气一般寻常,可他所说之言却教持盈愈加迷惘起来。

言筠究竟是向着谁?而云旧雨又是向着谁?无数疑问充斥了她整个脑海,沉沉压住她的心头,像是吊了大石一般难以放下。

然而她心底也尚存着几分释然,云旧雨本就是为了言筠而来,如今又为着言筠去七王府,也在情理,西辞当日说“昀城之人,来如自如”却是半分不假。

揉了揉额头,持盈倦倦地吩咐道:“既然有了他的下落,那便罢了,你现今去寻了宴卿告知他今日发生之事便可。”

书竹轻应一声,一个灵活的翻身,便从窗口跃了出去。

当书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窗外之后,持盈才回转过视线来。她轻合着眼,思绪还未完全平息下来,只想着明日要带苏折意去天牢再为西辞诊一次脉,想着想着便支着头倚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同类推荐
  • 为爱痴狂

    为爱痴狂

    “不要喜欢我,也不要爱上我,只要呆在我身边,在我累的时候成为我休息的港湾就可以了,因为你就是我的新玩具!”啪嗒!在联谊会上第一次见面就遭到这个男人的侮辱,安娜实在是无法忍受了,不由地朝他脸上甩了一个巴掌。殊不知,那是束缚住自己的爱,不,是诅咒的开始。一次也没被女人拒绝过的男人,闵刑朱。为了母亲的幸福而不得不成为人质的他,认为她就是自己新的玩物,就是可以让自己休息的一个港湾。所以即使这样会毁了那个女孩的一生,他也无法放下。
  • 都市超级幽默:市井笑话俱乐部

    都市超级幽默:市井笑话俱乐部

    英国作家萨克雷有句名言:“生活是一面镜子,你对它笑,它就对你笑;你对它哭,它也对你哭。”我们许多人总是在推迟我们的快乐——无限期地推迟。只要你打开本书,不论是信手翻阅,还是仔细阅读,你可以马上开心地笑起来。
  • 凤御凰:情倾百年

    凤御凰:情倾百年

    她是大魏将军之女,天赋异禀,自幼被送到苍月国,保护大魏质子。身为前国家保镖,她可以驰骋沙场,可以在朝堂上与男子一较高下,却输于女子争斗的后院,死于双生姐姐之手。时光回溯到三年前,为了复仇,她女扮男装,成为苍月新帝的近臣。当再次与仇敌狭路相逢,死亡谜团重重揭开,她打开杀戮之门——不问公道对错,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而风华倾世的苍月新帝,也渐渐爱上了女扮男装的她……一段“禁忌之恋”,三世缘错情深,他屡屡逆天,只为独爱她一人!这一次,错过三生的爱,他又能否紧紧抓住?
  • 左耳终结

    左耳终结

    小耳朵和张漾历经波折终于走在一起。而另一边,许弋在蒋皎的社交圈中认识了最终使他为爱走向死亡的夏米米,相知相恋。夏米米从高架上摔死令许弋无法接受,他带着炸药找到了蒋皎,要她偿命,却不料碰到了在蒋皎酒吧任职准备去上海看小耳朵的张漾。酒吧爆炸后,夏米米的姐姐夏吉吉救了故人张漾,张漾失去了记忆与左耳的听力,吉吉下定决心,为了张漾拨出打给小耳朵的电话……
  • 终极替身情人.上

    终极替身情人.上

    化妆狩猎?魔术揭秘?迷宫接力……都什么跟什么啊!苏兮兮只是普通小女生一个,为什么要担负st学园的命运、绞尽脑汁去寻找印章,并接受lm学园那些奇奇怪怪的淘汰赛?更麻烦的是,她似乎乐在其中,并重新喜欢上ST这个职业——夏曜辰到底安的什么心?容清濯的表白又是什么意思?遇到的芭比男孩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而头号大敌拉面女爵南宫莹打算耍什么样的花招……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扑朔迷离。不过,谜团总会有解开的一天,隐藏在心中的感情也终将破土而出,成为最耀眼最茁壮的花朵,绽放于湛蓝的天空之下……不是么?
热门推荐
  • 陌阳

    陌阳

    这个世界每一天都在变化,什么时候院子里的榕树绿树成荫,什么时候巷口的柳树低垂触到轻轻流淌的小溪,什么时候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微风吹乱了昂扬的春意。我在这一切的变化里一直在等待,等待你来到我的世界。
  • 诡秘神宗

    诡秘神宗

    穿越异界,置身荒野。打打小怪兽,陪陪美少女,洗洗露天浴……凌风发现,人生,怎么可以如此美好!某日,凌风狩猎归来,树屋被毁,小伙伴不知所踪。某月,凌风手握九道天雷,脚乘十里清风,踏上强者之路。某年,穿越通道打开,妖魔入侵地球……这时,凌风发现,自己的穿越,是一个阴谋。好吧,地球文明,不容侵犯!保护地球,人人有责!这是一个穿越者守护地球的故事,欢迎加入!
  • 超时空序列

    超时空序列

    2500年的星际大战,身为超级战士的高川被冷冻起来,错失参与战争的机会。利用时空穿梭回到以前寻找击毁星体的凶手,搜集超科技,改变未来。《智神胡安》与本作联动。
  • 90后获奖者佳作A卷

    90后获奖者佳作A卷

    省登宇主编的《飞扬(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90后获奖者佳作A卷)》所收录的均为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大赛90后获奖者经典佳作A卷,这些作品,字字珠玑,篇篇经典,有的空灵隽秀、质朴绵长,有的立意高远、针砭时弊,有的纵横恣肆、文采飞扬,让学生很容易就能汲取优秀作文精华,从而快速成长。
  • 锦庭娇

    锦庭娇

    原本奔着复仇而来,没想到除了复仇,这一世还有着仅属于她的精彩篇章……当她心满意足做回了高门贵女,某人却忽然阴恻恻在她耳畔呢喃:欠我的帐,不许赖!——————全文无异能,望周知……
  • 存活意义

    存活意义

    一个庞大杀手组织的冷血女杀手,在一次任务中发生了意外,这次意外导致了她成为了组织的叛徒。在等待组织审判的同时,组织却因为内鬼的出现而被敌对组织所覆灭。虽然组织已经覆灭,可是对这个冷血女杀手的审判仍旧没有停止。再次负责审判她的就是那个背叛组织的内鬼和敌对组织。在强大的审判者面前,她开始了一场艰难的反击。逐渐的,这个曾经的冷血杀手对于生命有了新的认识……
  • 命运之刃:天问

    命运之刃:天问

    活过,一樽清酒仗剑天涯;来过,书生意气快意恩仇;爱过,滚滚红尘无愧于心。
  • 夜星痕

    夜星痕

    一名顶级的刺客惨遭背叛,大难不死来到世外桃源。然而命运使然,他并不能享有安稳的生活,陪伴他的只有孤独与无尽的杀戮。
  • 清纯菇凉变腹黑杀手

    清纯菇凉变腹黑杀手

    “铃…”铃声响起,男人不耐烦的接起电话“喂?”“我想见你,在xxx街上(刺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饭在微波炉里,热热就好,我晚上…”“行了行了,死女人就是事多”次日“现在转播一则新闻:在xxx街上出了一场车祸,死者是一名年龄在20岁左右的女子,该女子生前打了一个电话…”男人手中的杯子摔落地上。“我想见你,在xxx街上,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出了场车祸,饭在微波炉里,热热就好,我今晚可能挺不过去了…”男子发了疯似的跑去医院,抢救无效,医生递来一张纸,那是写给男人的:亲爱的,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你把黎黎送到杜家吧,总比呆在咱们身边受苦好得多,再见了!男人哭了,按照遗嘱把许黎送到杜家…
  • 首席大人我们不约

    首席大人我们不约

    之前还对她走演绎之路不看好的男人,转眼就将签约合同扔到她的面前,“签了它,我保证让你迅速火遍全国!”她签了,可没火。她找到他,“当初是谁说保证我火的?”“你天天夜里用你的身体把我点燃,你还嫌自己不够惹火吗?”“你无耻!”“谢谢夸奖!”后来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而她则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你刚开始说要跟我签约,压根就没打算让我火是不是?”他不否认,“是。不过我现在打算重新再跟你签一份合同!”“什么?”“婚前合同!宝贝,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欺骗你了,不然我婚后一辈子不举!”她,“…”男主是双重人格,是披着暗黑性质的宠文,大家看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