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源不知道昨晚昊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只记得睡着前她窝在他的怀里,双臂紧紧箍着他的腰,嘴里叽里咕噜地不停说着话。至于说些什么,她就完全没有印象了。正要起身下床,却看到有人从外面端着一脸盆水走进屋来。她惊讶了一下。那个人居然是琴依。
“醒了,”琴依笑吟吟地向她打招呼。
她怔在那里:“琴依,你怎么来了?”
“自打你那个奶娘辞工回乡后,你身边一直缺个人服侍。王爷前前后后给你调派过好几个丫鬟来,你都说不满意给遣走了。所以,从今天起,就由我来照顾你起居,这样王爷也会安心一点。”
“你?难道你要因为我出关啦?”
“我本就是个下人,有什么资格不做事白白待在王府里享受呢?”
“你有没有资格,还不是他说了算。”
“格格……”
“好了好了,我说过我不需要人侍候的。我不喜欢有人成天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随侍,我只要一个人的空间。”
“好好好,我会尽量不跟着你,但你总要让我做好职责内的事。现在,起来梳洗吧。”
若源没有办法,只有由她侍候着她穿着好,然后坐在镜台前,让她为她梳头。感受着她动作里的熟练和温柔,若源心生感慨:“不难理解昊承为什么那么离不开你。你呢,虽是丫鬟出身,但温顺贤惠堪比袭人,聪明灵巧不输晴雯,却比袭人多点思想,比晴雯少点心气,绝对是男人心目中最佳的贤妻良母典范。他身边有你这样的女子,也算是有福。”
对于这样一番突然而发的由衷的赞赏,琴依微微惊讶,心里有感动:“格格过奖了。但你说的这两个人物,我根本不知道她们是谁,不知格格为何会拿我与她们作比?”
“你没看《红楼梦》吗?”
琴依摇摇头:“做下人的,看书何用?”
“你不看书却还这么明理,那才难得。”
琴依笑了笑:“你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太欢迎我,却又一直说我好话?”
“对,我是不欢迎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他派来盯着我的,”若源坦率直言:“但是,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你能让一个嫉妒你的人喜欢你,你多么了不起。”
琴依明显怔了一下。
“对,你没有听错,我确实嫉妒你,”若源继续说道,“我很清楚你在他心里的地位比那个正牌的福晋高许多。你看,他多么信任你。他把他心中所有的秘密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你,把他现在最大的烦恼——也就是我,也交给了你。这样的信任,你说我怎么会不嫉妒?”
琴依只是很平静地替她梳完头,望着镜子里那张清丽的女孩容颜,由衷地赞道:“出落得越发似个小美人了。”然后,又微微笑着:“多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姑娘长大了,就有君子上门来求了。”
“嗯?”若源不明白她的意思。
“去吧。门外有个君子已经等了你好一会了。”
若源纳闷地走出房间。在回廊上看到了昕彦的身影,她有点惊讶:“咦,你怎么一大早就在我们家呀?”
昕彦转过头来,一脸严肃:“来找你。”
“有事?”
他抓起她的手:“我们找个地方说话。”他把她拉到花园里,紧紧凝视着她,蹙着眉头问:“你昨儿一整天都跟那个傅然干什么去了?”
若源感觉到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点恼怒,而他看她的眼神又那么怪异。她很不解:“怎么,我的行踪还要向你报告不成?”
“你就不能回答我吗?昨晚光是想着这个问题,就弄得我一整夜没睡好。”昕彦恳切地说。
“为什么?”若源太诧异了,“我的行动碍到你什么了?”
“我担心你,怕你成为饿狼口中的小羔羊。你不知道,那个傅然是个风流成性的浪荡子,还是个伪君子。人前是个光环笼罩的青年才俊,人后用一个假名字假身份,做的尽是些不上道的事。虽然他是你表哥,但你跟傅家早就没有关系,你怎么还能同这种人往来?”
相对于昕彦的激动,若源的反应却是十分淡然的:“看样子,你已经把他打探得很清楚了。没错,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但为什么我不能同他往来了呢?他是我朋友。”
“什么,你都知道?”昕彦惊得目瞪口呆:“你还把他当朋友?你才同他见了两次……”
“那又怎样?人之相知,人之相知贵济其天性。相处时间长短有什么重要?”
“相知?天性?”昕彦只觉得不可思议,“你们都到这个地步了?”突然冷笑一声:“风流浪子就是风流浪子,对付你这种不知人事的小姑娘最是容易……”
“住嘴!”她瞪着他,生气了。
他不住嘴,继续嚷:“你第一次见他,对他印象何其反感;而第二次见面,你就跟他醉酒晚归;是不是还约好了下一次,你们可以直接在外面过夜了?”
“住嘴!”她再吼。他竟把她当做这么轻浮放荡的女子。
“哈,我说错了吗?你分明已经被他勾引……”
“啪”的一声,若源忍无可忍,伸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昕彦没料到他会出手打他,面孔斜偏到一旁,好一会儿才转过来。他的眼神满是受伤,自嘲地笑:“我们认识将近四年,也比不过你跟那个人两次的见面。好好好,算我自讨没趣,一大早跑来这里挨耳光。有一天你被那头狼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别怪我没有给过你忠告。”说完,他转身愤愤离去。
“谢谢你的忠告,谢谢你们全家!”若源也恼怒地冲着他的背影嚷。一转头就看到昊成站在不远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她,显然刚才的一幕他都目睹了。
他朝她走了过来:“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在吵架。”
“谁知道他吃什么吃坏了,大清早地来我面前发疯。莫名其妙!”
他轻笑:“他不是吃坏东西,他只是吃了点醋。”
她一怔:“你什么意思?”
“我不认为你是这么迟钝的孩子。”
“你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鬼话。”她掩饰着心惊,故作轻松地说道。
他微微一笑:“看样子,要他亲自用人话跟你说清楚,你才会明白。”
“那你呢,”她突然问,“你怎么不问问我昨儿个去了哪,做了什么?”如果可能,她真希望刚才看到的那番激烈的“吃了点醋”是他的反应。
但他只是淡淡地:“我相信你是个洁身自好的女孩,信得过你的操守。”
若源有点哭笑不得,不知该为他的信任而笑,还是为他的淡漠而哭。但她知道,他心里绝对没有他嘴上说得这么淡然。也不知是谁昨晚为她的晚归焦躁不安,吼了一堆人;也不知是谁为她的放纵而疾言厉色,怒气灼灼;又不知是谁为醉酒的她烦恼痛心,深深无奈。虽然昨晚她醉得迷迷糊糊,但这些她都还记得。
这时,琴依过来喊他,提醒他该进宫了。昊承走之前,朝她投去深深的一瞥。那是一个沟通彼此心意的默契的眼神。若源看在眼里,一丝丝的苦涩便无边无际地漫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