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珍馐楼”倒也在景州城颇有名气,它的名气不在于其他只在于它的大小。“珍馐楼”算起来说不上是一个酒楼,因为它仅一层。但它又确确实实是一个酒家,因它东西延绵半里,足足占了大半个东街。
“珍馐楼”不是一家酒楼,却与酒楼有异曲同工之效。它乃城西姚府之产业,乃姚瑾瑜购得赌坊、红楼及各家小铺后,铺陈一新而成。
此酒家非同一般,平日里开门迎客,至乡试秋闱之际,便闭门谢客,只留收各地学子,供食供寝,不收取分文。
巧的是,今年恰是这乡试之际,因此这朱云德朱公子驾马来时,“珍馐楼”中还留有不少贫寒学子富贵闲人。
这朱公子到了楼前,也不下马,只轻蔑地“哼”了一声,指着那墨色招牌,道一声:“来人啊!给我摘了!抢了!砸了!封掉!”
朱公子这一声令下,得了调令的几个衙役齐应一声“是!”,立即有二人上前持了枪,以枪头去顶那招牌。只三下,那招牌便一松,一翻,只听“咚”的一声沉响,“珍馐楼”三个字整个翻在地上,碎成数片。又有数名小厮见之欲出头,皆被剩余衙役或打或押,直至无人上前。
尚在房中的学子们惊闻变故,纷纷收了东西逃窜。没大一会儿这“珍馐”楼便死寂一般。两张封条一贴,衙役们收队。朱公子满意的点点头,不屑地指着地上的招牌,对围观的众百姓道:“有学子上衙门击鼓,靠这楼主以善之名,暗地骗取我天朝学子之钱财,阻我天朝学子赶考之路!今封之,以儆效尤!待此案了结,再做定夺!”
朱公子大约活了这二十多年,仅有此番话说得最为有底气。说完话,甚至还不忘颇有威严的朝下扫视了一圈。
这不扫不要紧,一扫却是吓了一跳。原来这楼主姚瑾瑜的师弟竟在这人群之中,带着他惯有的似笑非笑的神情,正看着他。
谢公子这一眼看去,原本趾高气扬的朱云德硬是打了个寒颤,手一抖,立马缩了回来。谢公子在人群中瞧见这番场景,忍不住掩面而笑。
谢公子不笑便也罢了,他这一笑,便让朱云德硬是生出一种被嘲笑的意味。他原本就是得了令来封的铺子,此刻却见这谢公子不但没躲,反而笑他,心下恼怒。又兼得知小王爷收了礼,自家父亲高了三分,自己便好似也高一分似的,这怒气一上来,也顾不得其他,指着谢灵之便叫:“给我抓了他!他是姚瑾瑜的师弟,给我抓了他回去问罪!”
众衙役一愣,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朱云德见众衙役未动,以为众人未得令便又重复了一遍道:“快给我抓了他!我是你们大人之子,有什么事有我担着,你们只管给我抓人!”
这回众衙役是真听明白了,各自在心中衡量衡量,便下定决心,上前准备抓人。可惜,众衙役尚且在考虑时,那谢公子却已是笑得连围观的百姓都忍不住替他高兴了。只听得那谢公子笑了半日,在朱云德重复第二次时,开口问道:“不知谢某所犯何罪,劳了朱公子亲来押人?”
“姚瑾瑜贪图学子钱财,乃大罪。你是他的师弟,自然也有罪。”朱云德好脾气的仰头回答。
谢公子疑惑地“哦”了一声,不解道:“我天朝律令,阻碍世人入仕可是连坐?”
“你放屁!”朱云德一脸看白痴似的看了谢公子一眼,道:“我天朝以仁德治天下,早就废了连坐!”
“朱公子果然学识渊博。”谢公子拉长了音调笑道,“既如此,如谢某未记错,朱大人应是景州知府?”
“正是。”朱云德骄傲地回答。
“那谢某倒真是不明白了!”谢公子好笑地抬头,打扇挑眉问道:“朱大人既非礼部官员,又非内阁大臣,何时竟能改了这天朝律令,怎么就能给谢某一个连坐的罪名!”
谢灵之的声音干净又甜蜜,撒娇时犹若无骨,恼怒时犹若雷霆。谢灵之这话一出,已走至他身边的衙役硬生生又停了下来,犹豫了半响,又退了回去。
朱云德自是没想到谢灵之这是下了套给他钻,待明白过来已是骑虎难下。但朱云德是谁?堂堂景州知府的儿子,再如此,也不能在这许多人面前丢了脸面。于是,不清不白的朱云德支支吾吾,却又十分清醒地吐出一句:“那我就告你个顶撞朝廷命官!带你回去!打你几十板子再说!”
他这话音一落,确是将谢公子弄得哭笑不得。正要开口,却有围观中一人在他之前站了出来,用威而不严的嗓音道:“你是哪里的朝廷命官!?”
虽瞧不见另一面之人的容貌,但听得声音谢公子便多笑了三分。朱云德正高兴自己到底官压一级,这会听得这样一声,到底有些心虚。再加上回头见了竟是那人,吓得身子一低,一个不稳,竟从那马上跌下来,“砰”的砸在地上,砸了个大大的结实。谢公子因离马较近,也是吓了一跳,略微朝侧边躲了躲。待稳了心神,见那人狼狈爬地而起的模样,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谢公子这一躲一笑,恰好全部落入那为他出头人的眼中。瞧见谢公子笑得这样高兴,那人便好似也高兴了一般。
从地上迅速爬起,在衙役的帮助下拍干净身上的尘土,脸上的笑还未来得及挂起,那来人却已是离了他,走至谢灵之的面前,身后随着一名仆从,手里奉着一个三尺余高红绸遮盖的物件。朱云德见之一震,心中纷乱如麻。
他听得那人淡然问那谢公子道:“这便是你请我看的好戏?”
他瞧见谢公子扬眉而笑,道:“谢某可不敢。谢某这是姜太公钓鱼——看谁上勾。”
他看着那人将谢公子引至身旁,他不想去猜那人想要做什么,他只想逃。他这样想,便这样做了,丢下马,撇下衙役,逃一般的挤出了人群。
见来人错身,谢灵之疑惑的随他上前一步。他上前一步,那身后之仆便也凑前一步。他这一进,那捧在手中之物便完全的展现在谢公子面前。
来人只见那谢公子乍见此物,眼中光亮一闪,满脸欣喜地抬头向他问道:“此物赵公子可是要送予谢某?!”
赵公子微愣了愣,下意识的点头道:“此物独配尔。”
未等赵公子说完,谢公子便应下,也不道谢,只吩咐道:“谢某很喜欢!赵公子予我送回府上罢。”说完便转身前头带路去了,也不管后来之人是否跟上。
愣在原地的赵公子瞧着谢公子如此小孩性子,突的觉着此人像极了小时自家兄长为了哄自己开心,特意从宫外带回送予他的那只黑色野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