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我的确是小看了卫咎,他的聪明才智简直非常人可及,京试结果出来之后,令人跌破眼镜的是,他居然排在前三。
所有人都认为像丞相家公子这样身份的人,如果不是贿赂了考官,就是在考场上作弊才得来这样的成绩,可是我知道,卫咎他此次京试,除了我和三夫人以及方家的人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甚至连丞相,也是在金榜题名的时候,才发现一向沉默寡言的二儿子去参加了京试。他在震惊之余又为卫咎的实力感到欣慰。但是卫咎拒绝了他提出的所谓的打点关系,自己一个人带着行李就去了太学院。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卫咎对卫家的人有种与生俱来的冷漠与疏离,当然我除外。为此我沾沾自喜了好久。
“卫咎啊,怎么你就要走了呢?我才送完卫宁去书院,这就要送你了。你们俩都不在了,我得多无聊啊。”坐在马车上,我撑着脸,心里很是舍不得。
卫咎捧着一本竹简靠在马车窗边,卷起的竹帘里光线透进来,在马车里投下他半个身影。
“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多看些书。”卫咎头也不抬地敷衍我。
“你知道我最不喜欢看书了。”我扁扁嘴,伸个懒腰,然后瞟了一眼他手里的竹简:“你在看什么呢?”
“名册。”
“什么名册?”我好奇地探头看了去,被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批注吓了一跳。
“太学院里的学生名册。”卫咎言简意赅地回答我。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我惊讶,“这东西拿来干嘛?”
“方家给的。”卫咎似乎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了解太学院里的那些人,知道他们的喜好,对以后的仕途会有帮助。这是他们给我时说的。”
我不自觉地坐正了身子,看着卫咎一动不动盯着名册,时而皱眉时而凝神的样子,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卫咎从参加京试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不一样了。
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对我说话,还是会吩咐半夏给我准备我爱吃的点心,我去找他的时候他还是会放下手里的东西陪我说话,可是,他的眼神好像不一样了。
以前的他孤僻,甚至傲慢,对所有人都带着一种疏离感,无论身边多么热闹,他总是一个人静静地,让人敬而远之,但如今,他身上那些令人觉得他不易接近的东西已经剥落了,他是真正做好入世的准备了。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卫咎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心理变化,抬头看着我。
我颇为不自在地挪了下姿势,然后说:“卫咎,以后你要是真的入朝为官了,是不是也会变成像父亲那样的人,一心只有国家和公事?会不会不再理我,会不会觉得我是小孩你是大人,我们没有共同话题,会不会觉得我是浅薄见识的女人,你是大男子?会不会……”
我一下子说了好多担忧,卫咎突然打断我,脸上挂着好笑又无奈的神情:“不会。”
“真的不会吗?”我咬着下唇,就差对手指了。
卫咎顿了顿,然后笑着说:“要是我真的那样了,那你就在我面前像现在这样撒娇吧。你看丞相大人那样严肃,卫芷婳在他面前撒娇,他还不照样什么都宠着她?”
“你要我学卫芷婳?”我被他这样匪夷所思的提议给气到了。“你以为你是丞相啊!”
话刚说完,卫咎的脸色就变了,他收起了笑,我意识到这话太伤害他自尊了,刚要挽救,却见他淡淡地勾起一抹笑,那笑里带点不屑,又带着自傲,还有些玩味,总之我是第一次见他那样笑。然后他伸出他修长的手指,重重地捏了我的脸蛋,“丞相之位是吗?我们走着瞧!”
我激动地哇哇大叫:“卫咎你在放狠话?啊啊啊!卫咎你居然也学会放狠话了?你变坏了,你不再是我认识的卫咎了,我要告诉三夫人去!”
卫咎飞快地收回手,鄙夷地瞥着我:“你要是再乱叫,我就把你丢下去。”
我更加激动:“你还要把我丢下马车?天啦,卫咎,你太骄傲啦!一个京试第三名就让你翘尾巴了是不是?我一定要告诉三夫人说你欺负我!”
“那也要看她相信谁了。”卫咎淡定地继续看他的名册。
我细想一下,也是,三夫人那么爱她的宝贝儿子,今日见他要来太学院学习,居然难过地连送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我是个闲不住嘴的人,又忍不住凑过去和他说话,“诶,卫咎你说,要是你真的当了丞相,你说父亲大人会不会气死。”
“为什么这样说。”
“你看,之前的十多年,他都没管过你,一心栽培卫敛,突然有一天,你就变得比他栽培过的卫敛还厉害,那他岂不是会气死?”我给他分析。
“是吗。”
“是啊。”我点头。
“哦。”
我见他实在不想搭理我,也只好不再说话了。
卫咎就这样去了太学院。卫宁时不时也写回信给我,信里时常提到宋颜,不是说他与宋颜吵架了,就是说他与宋颜又和好了。总之一对欢喜冤家。我越来越笃定我以后会多一个公主靠山。
卫芷婳与谢楚似乎更加难舍难分了,而谢楚也越来越忙,具体忙些什么我不得而知,只是一次无意间,从重明那里得知那个与我接头的小黄门阿焕,却是宫中四皇子泽母妃宫里的人。那个从西凉来的美人公主,听到这个消息,我匪夷所思,谢楚他不仅重口,而且胆大包天,居然连皇帝老子的人都敢肖想。我忙告诉重明让他离他四哥远些,生怕日后东窗事发会殃及到傻乎乎的他。
日子这样不咸不淡地过去,转眼又到了重阳。
卫咎自从去太学院之后,就一直很少回家,而且连信也没有写几封回来,纵使是写了,也只是习惯性地问候一下三夫人。他甚至会在信里嘱咐半夏照顾好他种的杜若,也没有提到我。我开始生气,后来发现生气也没用,他又不知道,不会像以前那样过来哄我,只好作罢。
重阳这天,三皇子从宫里出来,来到了卫府,要在卫府做客。其实他的来意我们都心知肚明,无非就是为了和卫芷嫱多多交流。卫芷嫱及笄已久,婚事却迟迟未定,也不知道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趁着所有人都张罗着迎接三皇子的大驾光临,我大摇大摆地出府,好些日子没有在外面透透气,被关在府里都要闷死了。
沿着邺京东市街往前逛着,时值中午,酒楼飘香,我一边按着不断被勾起的馋虫肚子,一边张望着有没有当铺。自从卫宁上了书院后,房里的月钱就全给他拿去书院用了,他讶异我如此大方,其实不知道我算计的却是,他身上带多点钱,才好更方便地照顾那位公主大人。钱都给他了,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身上就只带了块上次谢楚给的墨玉。
转悠一圈,没看到当铺,却看到街边的临风楼里摆了一大桌的好菜,一个束冠锦袍的男人一个人坐在主位上,一动不动,跟魔怔了似的。
“掌柜的,他干嘛呀这是,一个人坐在那里也不吃东西。”我心生好奇,便向老板打听。
“你说傅公子?小的也不知道,这几年每逢重阳节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过来,点了店里所有的菜,然后就这样坐着,也不动筷子,一直到太阳下山。”掌柜的摇着头,“好像他是在等人,可是那个人一直没来。”
掌柜的这样说,听到我耳朵里却是另一件事,“所以,最后这一桌子的好菜他都没吃就走了?”
“没吃。”掌柜的点头。
我听了,当即拔腿向那人桌子处走去。毫不客气地坐下来,拿起筷子就夹了个八宝鸭子往嘴里送。
我的行径没有吓到这位等人的兄台,他神情呆滞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呆滞地问一句:“小姑娘,你做什么?”
“我吃东西啊。”我笑眯眯地跟他说。
“你怎么能乱坐别人的位置乱吃别人的东西!”呆滞脸兄台用一成不变的语气质问我。
“哎呀,反正到最后还不是要倒掉,一大桌子呢,浪费了多可惜,还不如趁热给我吃掉。你安心等你的人吧。别理我。”我大方地朝他挥挥手。
他听到这话,神情低落:“她是不会来的了,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她不会来,为什么还要等呢?”我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说。这里面一听就有一个缠绵悱恻曲曲折折催人泪下的故事。
他叹口气,“因为今天是重阳。她走的时候,跟我说,明年这天再见面。可是在那之后,她再没回来过。”
“真是个绝情的女人,看样子,你被人抛弃了。”我点评道。
“什么绝情的女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呆滞脸总算有点表情,瞪着我,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从他们如何认识如何打了一架成为铁哥们如何逃学找他玩如何如何的过程详细地给我说了一遍。说到激动处,他还会伤心地拿手帕擦擦眼泪。“他走的时候,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跟我说一年后再见,要我准备好酒好菜,在这酒楼里等他,结果,我每年都来这里等,他每年都不来……”
他说完的时候,我打了个饱嗝,然后打断他,“他没有说他去哪里了吗?”
“没有。”呆滞脸摇头。
“那你知道他家住哪吗?”
“不知道,每次都是我们在同一个地方碰面,我从来没去过他家里,我家他也只去了一次就不肯再去了。”呆滞脸想起来还是觉得伤心,“一定是我爹,长得太粗壮,把他吓到了。”
“他又不是小姑娘,怎么会被你爹吓到呢,这一定有什么隐情吧。而且你连他家在哪都不知道,恐怕连他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吧。”呆滞兄看起来是和重明差不多的人物,我吃饱喝足了,决定帮他分析分析。
“他不是小姑娘,可他也不喜欢见生人。”呆滞脸想了想,“他的身份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他的名字啊。|”
“他叫什么?”我随口一问。
“穆远。很远的那个远。”
“穆远?”我咀嚼着这个名字,“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你认识他?”呆滞脸紧张地问。
“不认识。”我隐约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可是要细想的话,却又想不起来了。
我提起筷子,琢磨着再吃片糖藕,一边顺口问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之前听到掌柜的叫你傅公子。”
“哦。我叫傅相川。”呆滞脸说完,我的筷子掉了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