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错过了
别忘了，周五，公司。
成信凭。
言溪怔怔看着手机里的短信。周五……周五什么呢？
言溪忍住没有回复，她承认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老是心神不属。她努力回想，上次墓园之行分手之际，好像成信凭有要她在周五去他的公司。
到他公司去，做什么呢？
言溪的目光移到桌边的日历，周五……
是巧合吗？那天是自己的生日。成信凭应该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吧？她记得自己从未告诉过他，即便知道也早就忘了。
她摸着桌上折得平整无比的信封，一遍又一遍地来回抚着。给自己一次机会……言溪想到了安可的话，终于下定了决心。
站在高耸入星空的楼宇前，言溪深吸一口气，攥紧手袋。那里面有她送给自己的一份生日礼物，只要趁今天交给成信凭就成了。
已是下班时间，前台没了接待，她按照名片直接来到他所属的部门，一个长相斯文的年轻男子迎面而来，“你好，我是来找成信凭的。”
张家尔微眯双眼，“你，你是言溪？”
“是，你认识我？”
张家尔将手插进裤袋，“不认识你也很难啊，小告密者。”
言溪吃了一惊。
“你不知道思婷和成信凭重新在一起了吗？”不等她开口，张家尔率先发难。
言溪的脸色黯淡下来，“我知道。”
张家尔抬起手，“你看到墙上的照片没？那是我们新一期部门会餐的照片。看到没，右边倒数第三张照片，是思婷和信凭。”郎才女貌，十足佳偶天成。
“请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不是要找信凭吗？这里就是他的办公桌。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干净的桌子。”他从桌上拿起一个开过的信封，残忍一笑，“知道这是什么？”不等言溪答复，他抽出里面的东西，丢在言溪面前，“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是去澳大利亚的机票，他的。
“桌子这么干净是因为学长已经请了长假，事务移交得差不多了，这周日他就要和思婷共同赴澳了。思婷的家人现在都在那边。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去澳洲？言溪的心猛地一抽。接下来张家尔的话更让她血液逆流，冷汗淋漓。
“前几天还听他说要为婚纱照选景。”
一改往日的温和，张家尔冰冷的双瞳里满是鄙夷，“你知道有人因为你的嫉妒，你的自私，每天泪流满面，孤身数年，让别人的花样年华蒙受了那样深重的黑暗！”他无法忘记在他心里完美圣洁有如天使的思姐姐竟在他面前哭得那样伤心，在出国前的那段时间，总是泪眼潸潸，心魂不再，看得他揪心不已，恨不得代为受过。够了，伤过一回就够了！他绝不允许有人再来伤害他的思姐姐。
“甚至还祸害了人家的爷爷！我想言溪小姐，如今已是心志成熟的大人，该有点长进了吧？还想做害人精吗？”
言溪未想到张家尔的话会说得如此之重，更未想到一个陌生人会对他们的事情那么了解，是成信凭告诉他的？“冒认别人的情书！”好严重、好严重的指控。他竟是这样看她的？！对她的好难道只是出于对奶奶的尊重，对她的宽容？
她竟还因贪恋于此，心生希冀。实在错得离谱！
张家尔伸出手指着墙壁，“哪怕没有成人之美，也该有点自知之明。”他推来一把椅子，冷讽道：“坐下吧，小心摔了。”
言溪的心越来越冷，不觉揪紧了手提袋，在触到那封硬实的信时如触电般放开。她霍然站起，撞到了迎面而来之人。
“故意报复吗？下手那么重！”成信凭龇牙咧嘴地抚着自己的下巴，失笑道：“怎么遇见你总没好事？”
颓然不已的言溪却把玩笑话当了真，“抱歉，真是对不起。”苦涩之意远胜懊恼之情。
成信凭欺下身来，仔细审视，“怎么了？心情不好？还是刚才撞痛了？”
成信凭温柔的声音如今却化作一把利斧，劈断了言溪心里的那道防护墙。
“我把很多事情都给弄糟了，我太迟钝，太优柔，太清高，太胆怯，总是没放心思去关心别人，却又把其他微不足道的事情想得太多，真正重要的明白得太晚，后悔也来不及了，真的很失败……”她鼻音浓重，语无伦次。
“你今天怎么了？是工作碰到难题了？”
言溪仰头，眸中含泪，“我办砸了一件大事。”
“有多大？还哭鼻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哭。”他试着揶揄她。
她抽噎着道：“很大。大到影响我的一生。砸了就再也不能挽回了。”
成信凭轻轻叹息，抽出几张纸巾，抹去她颊边的泪水，“人的一生还很长，还有很多的机遇在等着你。case没有最大，最好，只有更多，更大。砸了一件，还有无数件。如果工作没有止境，人生就更不会了。年纪轻轻就那么悲观啊。”
她接过纸巾，努力吸尽眼眶中的泪，强笑道：“听说，你要去澳大利亚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言溪轻轻抽噎了一下，“同事同我说的，恭喜了。”
“第一次有人哭着同我说恭喜。”成信凭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也没什么，人生里该经历的。”
“那，代我向思婷问候。”
“他们说了多少？”成信凭向外一瞟眼，“这么客气。我知道了。”
言溪背后过身去，避开手袋中的那一封信，掏出一本中学时期的数学教辅书，“这就是你的朋友要的，希望对他的学术研究有帮助。”
成信凭惊喜道：“这小子运气真好，我本来就顺嘴一问，你倒还真的留着中学的书啊。”他随手翻了翻，书里面满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几何线条与公式。他的手顿在一页上，“呵，这我记得，这道题还是我教的，我记得解了好久。”
言溪的内心饱受煎熬。他不会知道她之所以把那些东西留到现在，与她不愿搬家的潜意识一样，不想把他们之间那最后仅有的联系也切断了。仅为了他的一句话，翻箱倒柜地找出书，再度将往日的点滴细数了一回。
言溪正不知道说什么，就见张家尔去而复返，忙不迭别开脸去。
“乔益和钟信急着找你。”
“怎么，数据有问题？”
张家尔斜睨了眼言溪，“看来是的，好像麻烦还不小，他们要你现在就去。”
“那两人说风就是雨的。我这就去。”成信凭无言地叹气，转过身，见言溪还低着头，面色不郁。
没事先翻过皇历，应该没有“不宜表白”这一事项，不过今天显然不是黄道吉日。
“抱歉，本来想请你吃饭。别绷着一张脸了，也别想太多了。回去早点休息。”他从地上提起一个纸袋，“这个给你。”
“阿婆粽？！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有人为丢了大老远买回的粽子在我面前顿足捶胸了一个礼拜。”见言溪眼睛一亮，面色稍霁，成信凭也放下心来，“上周出游时看到它就想起来了，我买了不少，味道的确不错。”
想必是与思婷一起吧……她知道这家伙不爱旅游，读书时候的春秋游就超讨厌的，相反的思婷喜爱旅游，偏爱江南古镇、农家乐趣，她的一篇古镇游记还在市里面得了奖。
成信凭俯身而下，微笑道：“生日快乐。”
他真的知道，也还记得？
“你特意挑今天，也是因为是我生日？”
“嗯。”一半一半。
“谢谢。”除此以外，言溪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哦，对了，还有一句，必须说的——
“一路顺风。再见。”她盈盈转身。一跨出办公室，便疾步而出，鞋跟踏出一连串“笃笃”的响声。
出了大门她只觉得无处可去，抱着手袋，痴痴傻傻地坐在花坛旁。
没想到成信凭竟跟着跑了下来，站在大门口四处张望，言溪再度泪眼迷蒙，正还在妄想之际，门口停下辆出租车。思婷一手挽着着小包娉婷地走了下来，成信凭很自然地从车上取下手提电脑，并肩走进了大门。
泪水恣意而下，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言溪垂下头来，紧紧地将手袋抱在怀里，觉得深重无比。这个情感包袱她背了十年。十年，她现在才懂得个道理。
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生。
言溪第一次在工作时间来到安可的工作室。
“以前只让你看过它家的一面，现在来让你看看它工作的样子。”安可带着她来到地下室，向她介绍他的工作伙伴。燕姐负责服装化妆，林弟作为助手。
燕姐将帷幔拉开，打开了灯光，霎时琳琅鲜艳的服装炫迷了言溪的眼。她交出选择权，甘做个任由人装扮的芭比娃娃。
因为言溪竭力排斥童话风格的写真，安可就为她挑选了家居主题。言溪虽然没有拍过艺术照、写真，但也觉得与安可拍摄的方式不同，她的眼睛永远无需直视镜头，只要睡睡觉，尝尝菜，赏赏夕阳，看看书就可以。哦，还有逗弄逗弄不知道是谁的苏格兰折耳猫。因为安可和燕姐都不承认那只笨猫是自己的。安可笑着说，不要有镜头感、不要对他有存在感，永远记得让他来追逐自己身上的那份美就可以了。
一天的时光就这样而过，的确比她想象得轻松。第二天言溪换拍外景，这次对着满目的衣裳，她径直走到了一排学生式样的衣服前，拿出一件蔚蓝色的长裙，细看了很久，忍不住问：“安可，这个可以吗？"
“这个？原来你也有制服情结啊。”
言溪只是羞涩地笑笑，深深的怀念与淡淡的伤感在眼中交错。
安可目光一闪，“那这次我们就以校园为主题好了。”
“校园？会不会让人觉得……装嫩？”
“这有什么不可以，回归青春，校园本身也没有年龄的局限啊。它的大门向所有的人敞开。我相信一定能拍出很不错的样片。再说你啊，不刻意打扮就一高中小女生。”安可精神振奋，“嗯，还有白衬衫、格子裙、运动服、球鞋，得再去挑挑……”
经过上一周的家居拍摄，言溪已经有了点拍摄的感觉和经验，先是在人烟比较稀少的走道和林阴中拍了几张，又换了运动服，沿着操场的铁丝网走了小半圈，还好这时候操场上人不是很多，言溪也尽量忽视偶来的注目礼，渐渐也能放开自己。
但安可并不是特别满意。看着那些挥洒汗水的身影，安可突然问：“你会什么运动？篮球、排球、网球？”
言溪吃了一惊，“你想拍打球的我？”
“是啊，跑步这种太单一了。球类比较富有动感，也比较容易捕捉到优美的姿势。怎么样？”
“我学过一学期的篮球，不过好久不打了，我想都忘光了。”
“那就慢慢找回来啊。这种东西学了，就会潜藏在脑袋里，不会真的忘了。”说着，便叫人抱来一个篮球，塞到言溪手中。
言溪看着操场上的篮架和人群，实在为难。
“去吧，我们不会笑你的。女孩子嘛，我们就在这里不靠近，等你进入状态我再拍。”安可指了指一个没什么人在用的篮架。
言溪抱着球慢吞吞走到篮球场，拍了好一会儿球，试着找着过去的感觉和动作。她那时也就学了三步上篮和篮下投球。篮架下，右手托球，左手辅助，然后抛出去。
如此反复，终于找到些感觉，投球也越来越流畅，言溪心中欣喜，开始尝试三步上篮。
她记得那个时候学习的时候老师说三步上篮其实是两步半，但是在言溪看来根本只能算两部，跨出右脚，再跨出左脚，同时起跳，左手将球退至右手，抛出。
“呼。”言溪挺直身子，享受着迎面而来的清风。她记得老师那个时候对她很是赞赏，因为当其他女生因为怕晒而躲入阴影时，只有她因为享受投球的快乐而在篮架下努力着。
言溪的嘴角扬起来，自信来了，心情也放松开来。
好吧，至少今天得进它五个球。她考试的记录可是十投八中，三步上篮也是20秒内完成两个。
安可早已在远处拿起照相机，卡卡地拍起来。
一旁的林弟兴奋地说：“我已经可以预见我们工作室的生意红火了……呃？”他摸摸头，“下雨了……”
雨淅沥沥地下来，安可却没有拿下照相机的意思。因为言溪也和大部分在球场上的人一样，投入地运球上篮，没有离开的意思。
一口气顺利完成三个后，言溪回望安可。而汗水和雨水交织的脸庞正落入安可的镜头里。
安可比了个ok的镜头，向她招了招手，言溪这才走了回去。
林弟递上毛巾，先让言溪回车里换衣服。
等车门再度打开，林弟一上车就冲着言溪叫：“辛苦啦。表现得很不错哦。”
“是吗？得安大摄影师开口才行啊。”言溪整个人容光焕发，丝毫看不出运动后的疲累。
“这个啊，一切得等照片冲洗出来再说。”
“在电脑里看也可以吧？”
“我始终觉得，照片要冲洗出来才有完整的生命。”
言溪含笑凝睇。
“怎么，是不是很佩服我啊？”
言溪郑重地点点头，直言不讳：“是啊。”
“啊，完了，又有一个美女陷入我的爱情泥沼中，不可自拔了。”
大家被安可夸张的表情都给逗笑了。
言溪看着外面持续的雨，“还要再拍吗？还是等雨停？”
安可得意道：“雨中拍可难不倒我的技术，不过景点还没挑好。现在一时也没地方去，就当休息好了。”
校园中，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结伴悠闲地行走着，只有偶尔一两个没带伞的，因这雨而失了方寸，在雨中奔走。也有飞快地踩着脚踏车急掠而过。
在那氤氲的世界中，五彩缤纷的色彩恣意绽放着。而在所有的颜色中，只有那跳目的红色，完全吸引了言溪的目光。她转过头去，“让我下去一下好吗？”
“你要做什么？”
“我去买把伞。”
“没关系的，车上还有，到时候借你。”
“反正我也缺把伞，我就去那边买，很快就回来。”
林弟一打开车门，言溪就奔了出去。过了五分钟，他们就看到言溪撑着把崭新的红伞走了回来。那红，红得炫目，红得生气。
言溪换上的正是那一色儿的蔚蓝，打着红伞，在雨中走得袅娜，那姿态说不出的悠缓而自然，亦步亦趋间浓密的黑发中露出象牙白的头箍。
安可立刻翻开镜盖，迫不及待地拍起来。
等到言溪走近，安可收起相机，找了条人少的路，继续拍雨景。
言溪瞅到不远处的邮筒，被雨水洗刷得绿油油的，在斑斓的世界中亦赏心悦目。她心念一动，拉开手袋夹层的拉链，小心地抽出一封信。那一晚后手袋的夹层她一直没动，信也从来没有取出过。也许今天就是个契机。
言溪再次下车的时候，安可塞过来一条鲜艳的红领巾，“这才有特色。”
言溪自己动手打完红领巾，左看右看，绽放出欣然的笑容，“安可，你是魔术师吧？！”
她站在邮筒前，再次审视了遍信上的寄出地址和回邮地址，完全依照着过去。按这上面的地址和人名，永远无法寄达，十七号现在住的那对夫妇看起来人不错，好心的话信还是会退回到自己手中。
她将信塞到邮筒口，没有立刻投下。
她紧紧地握着那封信，太深重了，那里面承载着她太多柔肠百转、缱绻深远的爱。
就当圆自己的梦——她曾不止一次地幻想，倘若自己早点发现对成信凭的情意，是自己寄出了情书，一切会怎么样呢？成信凭会不会就爱上她这个如假包换的梦中情人呢？
松手吧。让这一封信不负那其中的情意，完成一次它自己的使命。
言溪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将信推了进去。
再启眸，望着那纷乱飘洒的雨水。
成信凭呵……
再见。
历经了校园之行，言溪简直像是获得了重生，尽管还会偶尔想起那个人，但是阴霾已从她的脸上一扫而空，精神奕奕。此刻她正坐在安可卧室的毛毯上，照片摊了满地。
安可拍的照片实在出色，每一张都让言溪爱不释手，审视良久——
落地窗边，她穿着米色的针织开衫，静静地翻阅书籍，调皮的风在她耳边嬉戏，柔柔的阳光在睫毛上轻舞。
光亮的厨房内，她正耐心地切着黄瓜，正橘红色的宽松斜肩毛衣映衬下，闲适而又活泼。
躺椅上的她正享受日暮的霞光，淡淡的红晕从她白色的长衫起始，渲染至她沉睡的娇颜。
鲜亮的葡萄在她的嘴边显出不一样的诱惑，颗颗水珠还在葡萄上凝结、闪亮。
还有一张是她与那只大笨猫对视的照片，仿佛人猫对弈，那表情怪异而深刻。
但让言溪最爱也让安可极度满意的还是校园里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的表情都生动自然，光晕的把握也极为恰当，而且渐入佳境。
树阴下的漫步、过道上的幽思、黑板前的怀念、操场上的慵懒，而转换到篮球场上，完全呈现了另一种风貌，认真、激越、执着、开怀，言溪看着看着不免怀疑那真是自己吗？居然有着这样不同的令人振奋、令人怦然的美丽。
“我觉得你穿得太多了？”
言溪对安可的话不明所以。
“你瞧这是长款的运动服，其实如果只是汗衫T恤，相信效果更好。”
“汗透重衫？”
“对。”安可击掌。
“去！”言溪作势要打。
“小姐，你小心，手里头还有照片。我的宝贝哟。”
言溪被安可的样子逗得花枝乱颤，收回了手，视线落到手中的照片，面色不由一震。
“哦，这些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哦。色彩也棒。”
言溪看着雨中那个蓝衣红伞的女孩，心头又涌出一阵悸动。
那个时候，他看到的是这样的自己吗？
言溪摇摇头，算了，一切都过去了，她的新生活才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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