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庭院里种着几棵树,枝上绿叶密集笼罩,石质的圆桌摆放在庭院的正中央,旁边还有着几个石凳,圆桌上已经摆放上一壶刚沏好的茶,壶旁围绕着几个小巧玲珑的茶盏,似乎是在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你已经决定了吗?”东离尘问向坐在桌边的满脸萧索的男人。
安肃笑了,但那笑容却极清淡,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门口,喃喃道:“快到了吧?”
东离尘见他这样,一向冷硬的心中竟然有些不忍,他没好气答道:“快了,他们怎么可能比得上我的脚程?”
安肃突然间就沉默不语了,他垂首看向桌面上的茶盏,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
不一会儿,庭院外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马蹄声,安肃猛然一下子抬起头来,眼中显露出一些喜悦与激动,但更多的却是忐忑与不安。
来人下马,推门而入,安辕当先,兰禛与凤非花、陆梓钦并行。四人一踏入院中,便见安肃正坐在桌旁,亲手斟满了四杯茶水,而后抬首望向他们,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是多么地复杂。
东离尘从树上跳了下来,落于凤非花面前,颇有深度地看了一眼兰禛,便板着一张脸对凤非花道:“你跟我来。”
凤非花看他一脸严肃,又看了看安肃的架势,与兰禛对视一眼,便颔首跟他去了。庭院中只剩下了四个人,安肃脸上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道:“都坐吧。”
安辕三人依言坐下,却都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你们还能过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良久,安肃轻叹一声,说道。
“你……过得还好吧?”安辕抬起头来,看着他血缘上的父亲,却只问出了这样一句话,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有些羞赧。
安肃苦笑一声,却已经很是欣慰了,“嗯,不错,看到你们这么优秀,我也就放心了。”他直直地看着安辕继续道,“皇帝是最尊贵的……”
安辕不解他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冰蓝色的眸子有些困惑的神色。安肃抬目望向远方,“你是最尊贵的皇帝,这锦绣的天下都是属于你的,你可开心?”
安辕挑了挑眉,“还好。”
安肃笑着继续说道,“我曾经也如你这般,意气风发,可是你看看现在的我,早已成了一摊朽木,都快没脸见你们了,可就算是再没脸,我都要见上一见。”
“父……皇”,安辕讶异地问道,“何以这般作践自己?”
安肃看着面前英俊勃发的年轻帝王,道:“我是要让你看清楚,无论当初的我是如何的坐拥天下,到头来也不过是夕阳西下,我不想日后的你会像如今的我一样,只能坐在这里,带着后悔与遗憾……”
兰禛突然一下子抬起头,问道:“你……真的后悔过吗?”
安肃一愣,眼中带些莫名的光芒,他看向兰禛,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与我说话了。”
兰禛将头扭向一边,看着一旁一动不动的陆梓钦。
安肃苦笑一声,“若我说后悔,你信否?”
兰禛沉默半晌,方回答道:“可是,已经没有用了……”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安肃看不见她的正面,但陆梓钦却能看见,他惊讶地发现兰禛的一双凤眸中竟然闪现出点点泪光。
安肃一噎,没有再说下去。
阳光被几棵大树遮住,缕缕光线投射到圆桌上,安肃忽地朗声一笑,道:“难得你们来看我,怎么也要喝上一口吧,这可是我亲手煮的茶。”
安辕愣了愣,而后伸手执起一杯,接着陆梓钦也拿起来了,兰禛磨蹭了半晌,方执起茶盏,但依然不看向安肃。安肃虽然笑着,但眼中的苦涩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
他执起茶盏,仰首一饮而尽,倏然,无人看见的地方,一滴泪从眼角滑向鬓中,湮没于灰白的发丝之中。安辕三人便也都抿了一口。
“行了,你们去吧,我也累了,是时候该休息了。”安肃苍老的声音响起,那种悲凉的语气仿佛是一个将死之人的临终之语,兰禛心中突地一跳。
这时候,东离尘与凤非花也出来了,东离尘道:“你们走吧,以后,也别再来了。”不知为何,兰禛只觉得东离尘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安辕三人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面色灰败的安肃,只觉得心中一阵窒息般的难受,安辕不禁开口道:“父皇,保重。”
四人一同向门外走去,似乎是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刚走到门外,四人便听到“扑通”一声,一人倒地的声音。
兰禛心中只觉得一股钝痛突然而来,她没有回首去看,却已经知道,她的父皇,自谢了。他终于去往那阴冷之地与母妃相聚了。
那个男人,那个母妃爱了一辈子的男人,终于以自杀的方式来弥补他的过错,可兰禛却依然觉得心痛。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吗?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仿佛浓稠的乌云一直压在她的心头,如今,她终于释然了,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心痛?纵使她恨他,却也是因爱生恨。她曾经是那么地敬畏与崇敬于炀国最为尊贵的人,如今却连最后一面也不愿见,原本以为这样结束是最好的方式,可是现在的她为何却丝毫没有愉悦的感觉?
当凤非花轻拥她入怀的时候,她已然泪如雨下。
黄昏时的街道不减白日的热闹与喧嚣,反而更加地人流如织,已经摆了一天的商铺开始挂上灯笼,迎接夜市的到来。
客栈外来了三匹马,三个人,马是纯种骏马,人是绝世之人,两男一女,女的风姿绰约,男的俊美异常。客栈伙计愣了好一会儿方回过神来,连忙伸手去接住三匹马的缰绳,面上带着惊艳的笑容,道:“三位客官请进,请问是要用膳还是住店?”
女子一脸淡漠,抿唇不言语,其中一男子轻笑道:“住店,三间。”
伙计正要应声,街道上的人群却忽然发出了激烈澎湃的惊呼声,女子不禁眉心一跳,回首看去,两位男子也循着声音看向被夕阳染红的天边。
只见天际那本应是橙红色的云彩此时竟然完全变成了浓烈的金色,灿烂得令人睁不开眼睛,顷刻,金色逐渐变淡,渐渐消逝,当人们正在叹惋的时候,只见那云彩却又渐渐转为淡淡的青色,青色随着时间的推移,渐转成厚重的绿色,仿佛是盛夏时的绿叶,由春日的嫩绿变为浓厚的墨绿,可是,同样地,绿色接下来也悄悄淡化,人们此时却期待着下面的精彩。不负众望,待墨绿褪去,云朵染上的是碧蓝,恍如与蔚蓝的天空成为一体,再者,便是与大地同色的土黄,与地平线连接融合。
女子蹙起了细长的眉毛,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天际的变化,看着那天际的土黄消逝,转而染上淡淡的火红色,心中猛地一颤!
“莫非是……火曜图出现了?”身旁一男子自言自语道。
女子紧紧盯着那逐渐变得浓烈的色彩,仿佛要燃烧整个天空,那么地炙热,那么地令人惊惧,那燃烧着的火焰似乎是要吞噬了整个苍穹,也似乎是要吞噬了她的心。那火焰的浓烈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四种颜色,周围的人们终于从惊叹中回过神来,开始恐惧地惊呼起来。
女子忽然对两男子说道:“我感觉,没那么简单……似乎,是要出事了。”
其中一男子眉目也开始变得凝重了,“记得当初木灵说过,五曜齐全,方可改天换地,那个方向,正好是螟南族所在……”
“不好!”女子一声惊呼,连忙利落上马,道:“我想我已经猜到火灵是谁了!我们现在必须赶去螟南族!”两男子心中虽然有些疑虑:难不成这火灵还是个人?但他们动作也是极为迅速的,立即上马,从目瞪口呆的伙计中抢过缰绳,便随后疾驰而去。
这边兰禛、凤非花、陆梓钦三人正心急火燎地赶往螟南族,而螟南族那边也已经成了另一个光景。只见木灵的旁边正站着几个人,左不思,小丫,宁逍,还有一个竟然是玉疏宗的宗主慕轻随!而他们此时正看着木灵的正上方,满面担忧之情,特别是宁逍,他似乎都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乌黑的眼眸里俱是木灵正上方的那个人!
只见那男子一袭白衣,盘膝坐在木灵巨大的树冠之上,双眸紧闭,乌黑的发丝与洁白如雪的衣衫无风自动。他的周身盘旋着三个物事,从它们的颜色来看,不难看出它们正是金灵、水灵与土灵。而正中的男子全身都被笼罩在浓烈的红光之中,那耀眼的光芒,连天地都要为之失色。
“师兄……”宁逍满心忧虑,他到现在才忽然明白为何师父会把收集五曜图的任务交给师兄,他到如今方明白为何他的大师兄会一直表现得那么淡漠,他到如今才知晓,为何他的大师兄明明一直默默地守护着兰禛,却什么也不说,原来,原来,他竟然承担了如斯多的负担,原来,他一直都在等待着以身殉天地的这一天。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怨念,彷如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做起来丝毫不拖泥带水。或许,他唯一遗憾的便是临死之前没能看到自己眷恋的容颜,但是,他不想等了,也无法再等了。
五灵齐聚,天地为之震颤!
兰禛三人刚踏上螟南族的土地,便感受到了那磅礴的生机与毁灭一切的力量。这两种力量看似相反,但却融为一体,既是生机,但却可以毁灭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