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夏芰唤来人作娘娘，莫漓打量起来人。
穿着素雅的妇人四十左右年岁，长得不算美，但一双眼睛格外犀利。仔细瞧她眉宇间，和慕容若云有至少四五分相似，而她周身散发的冷傲气息更是与慕容若云如出一辙。如果莫漓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慕容若云的母妃，如妃。
同传闻中一样，如妃很质朴，浅珍珠红缎料的衣服没有任何花纹刺绣，发髻中也只几支兰花形状的发饰点缀，整个人打扮得至简至美，又风雅端庄。
“大胆夏芰！知道自己闯了什么滔天大祸吗？”如妃的宫女妙玉怒道。
“娘娘饶命，是奴婢糊涂！”夏芰一个劲猛磕着头。她看上去很怕如妃。
莫漓有些吃惊她这态度。她虽然是个宫女，但之前一直看上去有些傲气，哪怕昨日重旸说要抓她回去时也没有露出惊慌的神色，可现在这样子和之前却完全是两副模样。
听见夏芰说话，还在嚷嚷的妙玉突然惊了一惊。
“你怎么会……”她张口就立刻反应了过来，“是喝了还魂汤了？”
夏芰伏在地上，苦涩点头。
妙玉惊骇不已，她惊惶失措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如妃，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如妃则一脸淡然。
莫漓注意到，从她们进到这院子起，如妃就一直注视着自己，那种眼神明显含着暗味，却说不出是种什么意味。
此刻，如妃瞥见妙玉朝自己投来惊惧的目光，转眸看向地上的夏芰，不急不缓开口道：“喝了还魂汤该知道收敛了，可别再做僭越之事。”
如妃的声音十分温柔，听上去丝毫没有警告或训斥的意味，反而更像是长辈在提点晚辈。
可夏芰却是一副愈加战战兢兢的模样。
“娘娘，殿下答应过奴婢，来年放奴婢活着出宫去……”她抬起头来看如妃，眼神里透着不甘，但更多的却是谨慎小心。
“是不甘心殿下赐了你还魂汤？”
如妃一语点破，让还有些委屈的夏芰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奴……奴婢不敢，奴婢谢殿下不杀之恩。”她瑟缩着又伏了下去。
莫漓听明白了她们的对话，夏芰是喝了那叫“还魂汤”的东西才又会说话，但从她们的对话里，莫漓猜测这还魂汤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殿下为何让你喝还魂汤？”如妃问道。
夏芰闻言微微一颤，她想起昨夜慕容若云让她喝药时的情景，内心又一阵波涛汹涌。
“你自己喝还是本王喂你喝？”慕容若云问她。
夏芰听他这样问，抬头直视着面前的男人，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她不相信，他竟然要她喝还魂汤！为了一个不确定来头的丫头……
“殿下，她只是一时糊涂，还请殿下宽恕。”无痕跪地替她说话。
“一时糊涂？”慕容若云重复着无痕的话，冷笑起来，“她的糊涂何止一时？”
无痕自知话不妥当，忙又转口：“她固然有错，对殿下也绝无二心，殿下赐她还魂汤是不是太重了？”
“你这是在替她求情？”慕容若云挑眉反问。
无痕知道眼下莫漓对于慕容若云的重要性，但夏芰对于他们同样重要。所以眼下要阻止的，是慕容若云的意气用事。
他俯首道：“属下本不该多嘴，但夏芰也不过是被妒心所蒙蔽才会做出出格之事，好在并未酿成大错。眼下她也已经受了重创，算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她对我们还有用处，故而请殿下三思。”
“被妒心所蒙蔽……”慕容若云斜睨着地上的夏芰，看着她渗血的手臂，他轻叹口气，道，“至今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夏芰闻言突然苦笑起来。
身份？她都快忘记自己的身份了，这么些年，她不过就是祥云殿的宫人罢了。
只听慕容若云继续冷道：“你应该清楚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活着？
她一直明白，无论是让她听见还是让她活着，都不过是利用罢了，留着她的命，她的耳朵，都是因为对慕容若云来说有用处，而这些用处，又是无足轻重。
夏芰低下头，一阵苦涩。
…………
“奴婢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夏芰答。
还魂汤这东西，与其说还魂，不如说噬魂更来得贴切。
祥云殿的宫人们都被种下了麻痹嗓音的蛊，而要解这种蛊，便要用剧毒之物来噬蛊。这种噬蛊的毒物会让人嗓音恢复，但毒噬蛊，蛊噬毒，两者接触后开始在人体中共存，服用之人便再也离不开那剧毒。这便是慕容若云要她喝的“还魂汤”。
祥云殿的宫人都是自愿服下了让他们失声的虫蛊，却是人人都害怕这还予他们嗓音的“还魂汤”，可他们只知道这剧毒服用之时会让人痛不欲生，但要想活下去便要一直服用这还魂汤，他们一个个只是害怕这长此以往的毒，却是没有多少人知道长久服用还魂汤的人，剧毒会侵蚀人体，腐坏皮肉，直到皮肉尽毁，也依然能有一张会说话的嘴。这才是还魂汤真正的可怕，毁了躯干还了魂。
夏芰知道。
被赐予还魂汤之日，便是被弃之时。
埋在臂弯里的脸上，笑容十分苦涩。
只听如妃道：“是不是觉得你已成为一颗弃子？”
夏芰又惊了一惊，如妃似乎永远有种能洞察人心的特殊能力，总是看人两眼或是交谈几句，就能把人的心思全看透。从最初见到如妃开始，夏芰内心所想就像剥了壳一般，一一被如妃挑明。无论她后来有什么不想说出口心思，如妃也总能洞察到。这也是夏芰最怕她的地方。
“难道……不是吗？”夏芰斗胆反问。
如妃轻轻笑了笑，说道：“殿下对你的仁慈，你虽不愿承认，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不然你也不会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在这祥云殿待了这么多年。但你要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既然身为祥云殿的奴才，就不该再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殿下怎么吩咐，你一个奴才就该听命去做才是。这次犯的错的确不可饶恕，一碗还魂汤，或许已经是殿下对你最大的恩赐了。”
夏芰凄楚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水就止不住落下。
她的心里五味杂陈，但如妃的这些话，她又觉得说得丝毫无错。
她昨晚喝下还魂汤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得有多凄楚，她总不愿在慕容若云面前表现得惨兮兮。也许，那算是她最后的尊严和倔强。
可她此刻对着如妃的脸上，满是凄凉和痛苦。
她又看向莫漓，眼神复杂而纠结。
慕容若云说：若想活得久一些，就得想办法让莫三小姐平安无事，她若是不幸死了，你就会比她死得更惨。
她明明犯了不可饶恕的罪，慕容若云也并没有当场要了她的命，这的确算是他果决作风中少见的仁慈，如果不是她身份特殊，或许她也活不到今天。
想想，慕容若云让她活着，既可以继续利用她，又让她不得不放下对莫漓的仇怨，从此不可对她不利，还得护她周全。呵呵，可真是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算算日子，还有一年她就可以拿回宫籍，得自由之身。她一定要熬到出宫的那一天，她要活着见她想见的那个人……
想明白了这一切，她突然重重朝莫漓拜了下去：“奴婢不求小姐能原谅，但求小姐给奴婢一次机会。昨晚的事是奴婢错了，奴婢定不会再犯。”
她态度坚定诚恳，不像是在敷衍。
这突然的转变让莫漓受宠若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