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暮也不在意,换了个话题:“政府、国家、公安局都是什么意思?就是官府么?”
夏钰不知道怎么给她解释:“就是国家暴力机关……唉,问百度吧,你能看懂字吗?”
楚暮眯起眼睛看屏幕:“大多数可以。”
“那就行。”夏钰站起身来,走到楚暮背后,帮她打开百度,一通搜索,打开了《幼儿拼音教学视频》、《老外来到中国最需要注意的一百条的常识》、《中国职业现状调查》和《与人民生活息息相关的法律常识普及》。然后再打开一个百度的原始界面,调出写字板,设成繁体。
“你先看吧,有不懂的叫我。”楚暮答应后,夏钰才回到自己的电脑前。
他看了看修行论坛的活跃人数,先在论坛里匿名发布了一个帖子:《古穿今如何通过网络快速了解社会生活》,等帖子显示正在审核的时候,打开学校邮箱,给自己的辅导员发了一封邮件。
夏钰在邮件里把自己描述成了一个莫名其妙遭遇追杀的小可怜,一直流窜在湘西一带,现受到好心人收留,才能报个平安。
他详细描述了一下歹徒的特征,尤其是那身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制服,和追杀者极好的组织性和纪律性。两者相加,在道上绝不可能籍籍无名。
最后请求辅导员保密,尽量只和警方交流,这样既保证了他的安全,又保证了辅导员的安全。
夏钰不敢求助于修行界,一是他的敌人本就是修行中人,他对修行者没有好感;二是他不能确定他的体质对于修行者来说究竟价值几何,而楚暮又能不能够保住自己。
等他回到修行论坛时,审核已经通过了,但是还没有回复。夏钰于是打开了那个“半夜晃醒”的置顶帖,逛了起来。
帖子的正文写道自己被师傅晃醒又不说是什么,问有没有同病相怜的,发帖人“我想下山”本身好像就是个大门派弟子,底下的回复大多都说没有,态度却比较慎重,只有少数几个插科打诨。
然而随着零星几个等级比较高的账号郑重其事地说有的回复出现,下面嘻嘻哈哈的回复基本都消失了,很多人都在回复“真的假的?”“我开始害怕了……”还有人评论说有的回复,求问具体情况。
再往下翻,是发帖人发的总结楼:
“已经示警的有:褚前辈,李前辈,无一师傅;
示警内容:有东西出来了,有东西醒了,感觉到因果律变动;
具体方位:南,无,西南;
具体描述:无。”
夏钰松了口气,看着大家热热闹闹地讨论,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心里忍不住有点小得意。
他回头看看楚暮,楚暮已经开始试着用拼音打字了。他指导了一会楚暮,看着楚暮困扰的眼神,心里充满了柔软。
夏钰会认为楚暮对自己一见钟情,其实很正常。他对玄学了解很少,但直觉却异常敏锐,直接察觉到了楚暮强硬背后的脆弱。
她一无所有的醒来,一无所知的入世,对第一个见到的人带有雏鸟般的依赖。夏钰意识到之后,在求助楚暮的同时,不知不觉地就也把楚暮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夏钰所不知道的是,楚暮愿意跟他建立联系同样是因为他的脆弱。
他举目无亲,没权没势,甚至四面楚歌,无法提供充足的社会资源,但正是他的处境艰难,给了楚暮足够的安全感。楚暮除了第一次腹诽了天道,后来在心里多次赞美了天道的贴心。
夏钰心里冒了会泡泡,接着逛了会论坛上科普门派分布和修行常识的精品贴,和飘红的悬赏。大部分都是悬赏事件的,有少数是悬赏物品的,甚至有一个是“悬赏褚景行前辈的私房照啊啊啊啊!!!”也不知道是怎么通过审核的。
夏钰乐了会,接着看回自己的帖子,已经有不少评论了。
有一些发了链接,夏钰把觉得有用的在楚暮电脑里打开;
有一些推荐了APP,有淘宝、抖音、贴吧还有知乎,下边有人调侃“介绍淘宝是何居心”“万一古人以为现代人都是沙雕怎么办”“万一古人以为大家都年入百万怎么办”;
还有些回复说“我猜这是个官方广告帖,一会楼主就要推广论坛新出的那个手机APP了”,紧跟着就有人说“大家别上当,明显层主才是官方广告”……
不知道是因为修行者抱团的关系还是因为监管严厉,论坛里的气氛都很和谐。
夏钰正对着屏幕傻笑,楚暮拉了拉他,指着自己的屏幕:“身份证是什么意思?”
“就是……户籍证明?由你自己保管的一个小方块,用来证明你的身份。”
“所有人都要有?你的呢?”
“对,所有人都有。我的……逃命的时候掉了。”
楚暮眯起眼睛奸诈地一笑:“既然所有人都要有,那就不用担心了。会有人送到我们手上的。”接着又问:“那手机呢?也是所有人都有?”
夏钰卡了一下:“额……差不多吧,手机已经是社会生活必备品了。”
“那火锅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说必须要吃?”
“火锅……火锅是一种烹饪方式,把所有的东西放到一锅里滚……必须要吃的意思是说它特别好吃。”
“那你会带我去吃吗?”楚暮睁着眼睛,认真地看着夏钰,把夏钰看得面红耳赤:“会……!等我们出去就带你吃!”
楚暮满意了,笑眯眯地转回头去,又换了几个帖子,问了夏钰各种各样的问题,把夏钰逗得借着上厕所跑出去用凉水洗了好几次脸。
等到楚暮消停下来,外边的天已经昏暗了。两人成功地在苗民心中又留下了“网瘾少年”的标签。
等到两人离开机房的时候,寨子里空荡荡的,众人都已经解决了晚饭各自回房了。
两人转了一圈,才逮着一个青年,向他讨了两碗面。等吃完面,天已经黑透了。
青年领着两人来到相邻的两间客房,又给他们指了卫生间的方向便走了。夏钰从房间里各翻出一套一次性毛巾和牙刷牙膏,又教了楚暮洗漱,便各自回房了。
躺在单人床上,夏钰慢慢回味这一天的经历,突然想到符淑说的“结契必须要两人自愿宣誓”。再回想楚暮当时明明是逼他宣誓的,天道却承认了……
“也许这里面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夏钰慢慢地想,“明天再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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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夏钰听到了一声悠长的鸡鸣,恍恍惚惚地醒了。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还在上高中,还跟忠叔一起窝在那个租来的小单间里。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忠叔已经为了给他挣得生机而死,而他身边的热源,是半夜偷溜过来的楚暮。
夏钰看着楚暮面无表情的睡颜,心里的伤感慢慢地消散了,他低头亲吻了一下楚暮的额头,把昨晚睡前的问题忘得一干二净。
楚暮被夏钰的动静吵醒,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夏钰捏了捏楚暮的鼻子,笑着说:“就这么离不开我?嗯?”
楚暮甩开他的手,幽幽地说:“这样一会儿方便一点。”
夏钰没懂哪儿方便了,但他正泡在蜜罐子里,也不在意这些细节。见楚暮钻出了被窝,也跟着起身,拿上两套毛巾牙刷,领着楚暮去洗漱。
寨子醒得很早,已经有不少人在活动了。盥洗室里挤不下太多人,屋檐下蹲了一排少年,端着牙缸呼哧呼哧地刷牙。
看见俩人走出来,少年们便一个接一个地回过头来,好似一排鸭子一样边扇翅膀边嘎嘎地叫唤,长长短短的,含着牙刷也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夏钰咧着嘴朝他们笑,楚暮嫌他们聒噪,眼风都不瞟一个的拐进了盥洗室。
昨夜里黑,今早上才看清这盥洗室挺大的。墙上贴了一面长镜,镜子下用页岩薄石板堆砌的长洗手台,不高,上方悬着一根斑驳的水管,每隔半米多从主水管里伸出一个自来水龙头,应当是引的山泉水。一溜过去的水龙头,已叫人占了十之七八。
昨天的那两个小孩也在其中,楚暮进来的时候,她俩正好洗漱完,回头看见楚暮,俩人对视一眼,赶紧地收拾东西溜了,走之前还背对着楚暮对跟在她后面的夏钰歪七扭八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夏钰乐了,和楚暮占了新鲜的空位,一边开水一边问她:“她俩咋那么怕你呢?”
楚暮动作不变,说:“她俩是真正有天赋,入了门养过蛊的,不是这些耍刀弄棍的,自然能感觉到。”
楚暮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当着人家面聊人家的隐私,夏钰眉毛一跳,登时怂了一下。他赶紧从镜子里瞟了瞟周围的人,看见周围的有老有少,但都是成人了,此时也都是各干各的,神色自若,毫无动容。
想来是阿婆昨天的态度已经足够鲜明了。这些人虽然察觉不到灵气,却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从阿婆的表现里窥见了楚暮的强大和特殊。
夏钰心思转了会,等他松口气,准备刷牙的时候,楚暮已经在洗脸了。等她洗完脸的时候,符淑的声音从盥洗室门口传了过来:
“两位已经起了?”
夏钰叼着牙刷回过头去,看到符淑今天穿着简单,微笑着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件衣服。楚暮没回头,只是从镜子里朝符淑笑了一下。
符淑也回了一个笑,走到楚暮身后,展开她手里的衣服,是一件半新不旧的蓝黑色短褂:“这是我以前的衣服,前辈且将就穿穿吧。”
楚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前胸,虽然没有什么起伏可言,但还是多穿一件妥帖。看罢顺从地抬起手来,任由符淑给她穿衣系扣。
符淑扣完扣子后,站回楚暮身后,挽起楚暮的头发,麻利地给她梳了个麻花,又问:“前辈要盘起来吗?”
楚暮拒绝了:“这样就好。”
符淑于是住了手,退后一步说:“前辈准备好后可以去餐厅一起吃早饭,已经在准备了。”看到楚暮点头后,才转身走了。
夏钰拧干手里的毛巾,感叹般地说:“符淑可真是温柔啊。”
楚暮楚暮唇边划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慢慢地说:“希望你一会还能这么觉得。”
“嗯??”
夏钰回过头来,看见楚暮的笑,背上偷偷爬上了寒气。
等把牙刷毛巾放回房间后,夏钰和楚暮跟着人流走到餐厅,餐厅里的圆桌上已经摆上了包子馒头,一边还有稀饭粉条和榨菜配料。餐厅里熙熙攘攘的,已经有不少人在吃了。
符淑和阿婆依旧坐在最大的圆桌旁,俩小孩不在,应该是已经吃完了,桌上是稀粥和空碗。
楚暮端了碗粉,夏钰拿了几个包子,坐到阿婆对面。夏钰正打算吃,楚暮突然皱了皱眉头,叫住了夏钰:“等会。”
夏钰心跳骤然加速,僵硬地转过头来。
他既预感一早上的不对劲终于要达到了高潮,又害怕这高潮要应验在他身上。
对面的符淑和阿婆也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两人,空气中弥漫出一种紧绷的意味,楚暮却好像感觉不到似的,拧着眉头看着夏钰,叹口气说:“先这样吧。”
哪样啊??夏钰正气着楚暮又打哑谜,就感觉到被一掌拍在了背上,明明力气并不是很大,却带着一股热气,直窜上喉头——
夏钰噌地站了起来,慌忙地推开椅子,转身跑到门边的角落里,哇得一声吐了起来。早上肚里空空,能吐的只有酸水,夏钰干呕了好几下才停止。
餐厅里已经是彻底地静了下来。
夏钰头晕目眩,好一会眼前才清晰起来。他再去看他吐出来的酸水,才发现里面正蠕动着数根细细的黑线。
夏钰差点直接跳了起来。他猛地站起来,手颤抖着指向那滩“证物”,话哽在喉头,睁圆了眼睛,楚楚可怜地直望着楚暮。
楚暮看得好笑,指了指开水壶:“已经干净了,自己漱漱口去。”
夏钰赶紧迈开腿,穿过寂静的人群,拎着凉白开和一次性纸杯跑出门外“哗啦啦”地漱口。
楚暮这才转过头来,看向符苗主。符苗主不跟楚暮对视,微微偏头低声说:“都出去。”
人群沉默地站起,像水一样无声地流了干净,屋子里只剩下符淑、符苗主和楚暮。夏钰这才回来,放回水壶,沉默地贴在楚暮的身后站着。
符苗主缓缓地站了起来,符淑赶紧起身扶着她,一齐坐在桌边的空地上,楚暮也转过椅子正对着她们,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
等符苗主站定后,符淑向旁边迈了一步,直直地跪了下来,伏在地上。
符苗主微微地转了转眼睛,一脸沉痛地看着符淑:“符淑,我昨晚怎么跟你交代的!向楚前辈请罪!”
“是!”符淑的声音里带了哭腔,“符淑一时好奇,铸下大错,不敢求前辈原谅,还请前辈惩罚!”
符苗主问:“你何时下的蛊?”
符淑颤声回答:“昨天……中午,待客的茶水里。”
夏钰只觉得肝儿颤,昨天他俩不是聊得挺好的么,结果一转头就给他下了蛊!
符苗主转过眼睛来对楚暮说:“小淑还小,年轻不懂事,还望前辈看在符淑细心招待的份上,从轻发落。”
楚暮不想说话。她既不无知也不单纯,只是缺乏经验罢了。本来也不是伤人的蛊,只想让道个歉就算了,结果这老不要脸的不仅撇清责任,居然还想涮她,师傅能不知道徒弟下没下蛊、什么时候下的蛊?!
符苗主既然没叫符淑补救,必然是试探之意,等到事情暴露,还可以用符淑的年龄小压楚暮轻拿轻放,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楚暮盯着符淑看了一会,才笑了一声,开口道:“符淑将来要做一家之主,敢想敢做敢做敢当才是最重要的,我毕竟是前辈,自然要包容小辈。只是年纪小到底是思量不周、不够妥帖,也无妨,”楚暮转而看向符苗主,似笑非笑地说,“等到像‘阿婆’一样,自然就有分寸了。”
楚暮这话明晃晃地挑拨离间,“阿婆”两个字念得戏谑婉转,听得符苗主面色微沉,不自觉地看向伏在地上的符淑。
符淑的脊椎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半晌才哑声道:“谢前辈指教。”
楚暮懒洋洋地说:“起来吧,都叫回来吧,早饭冷了就不好吃了。”
符淑慢慢地爬起来,带着满脸泪痕,先扶符苗主回座位,再出去叫人。楚暮挪回椅子,夏钰跟个小媳妇一样倚坐在楚暮身边,两只眼睛里都是星星。
众人又像水一样慢慢地流了回来,直到楚暮慢悠悠地嗦完粉,都没有一个人说话。
等楚暮放下筷子,符苗主开口了:“阿山。”
“是。”一个青年站起身答是。
“送两位贵客去县城,去找你爸。”
青年再答是,走出门去,昨天的那四个轿夫也跟着站起来走了出去。
符苗主这才对楚暮说:“阿山的父亲是户籍警,崂山和茅山的弟子也会来,他们会帮你融入社会。你有什么需要,”符苗主看了夏钰一眼,“也可以跟他们说。”
夏钰有点不爽,他感觉自己被小看了。
楚暮看了夏钰一眼,笑着说:“好啊,那我就谢谢阿婆的款待了。”
楚暮道完别,便拉着夏钰走出餐厅,越过校场,来到门房。阿山和四个轿夫已经在轿边候着了。楚暮和夏钰坐上去,四人便沉默地起轿上路了。
尚未走完大门外的石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等会!”
轿夫停下脚步,楚暮回过头去,看到是符淑追了上来。
符淑看到轿子停了,顿了一下,好像鼓起勇气一样飞快地跑了过来。她停在楚暮身边,低着头问她:“我还有一件事……想向前辈请教。”
楚暮附身问她:“什么事?”
“前辈是什么时候看出我下了蛊的?”
“我回来第一眼看到夏钰的时候。”
符淑猛地抬起头来,泫然欲泣的眼睛里带上了羞愤:“那,那为什么……”
楚暮露出一个蛊惑的笑来,低头凑到她耳边悄声说:“我可是压制了一个晚上,才让他刚好吐出会动的虫子的呢~……”
符淑愣了一下,看向楚暮,红肿的双眼第一次浮现出了真切的笑意。她又微微低下头去,小声说:“我就在湖大读书,前辈有事没事,都可以来找我。”
“好啊~”楚暮笑着答应,符淑这才抬起头来,望着楚暮的双眼跟她道别:“前辈再见。”
楚暮也回道再见,轿夫重新启程。楚暮回头向前,符淑还望向这边好一会才回转。
楚暮转过头问夏钰:“诶,湖大是什么?”
夏钰憋着气,不吭声。他再次真实的感觉到了来自符淑的威胁,默默地把符淑提到了提防名单的第一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