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与胡盛军的见面,并不在范山计划之内。
胡盛军远远而来,脚步有些沉重。在迷茫中走了这么久,一开始想要离开这荒芜之地的感受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他渐渐适应了这种状态。
范山睡得正香,他们暂时还住在距离鑫鑫足浴城不远的五星酒店里,柳双双单独一间,范山、宁南一间。三人原本都无事一身轻,此次为了胡盛军的事情而来,也算散散心,就算暂时不见眉目,也并不打算离开。
夜色之中,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范山皱了眉头,黑暗中眯眼向枕边摸去,却不小心伸手将手机推到地上。好在地毯够厚实,宁南睡得够沉,并没有醒。
这号码看着眼熟,却没存在通讯录里,刚醒来脑子又转不动,想不起来是谁。
范山将手机凑到耳边,“哪位?”
对面的人没说话,沉寂了五秒后,电话被挂断了。
范山撇了撇嘴,小声嘟囔,“天杀的骗子,大半夜还打电话扰人清梦,没有一点儿职业道德操守…”刚扯过被子要睡,忽见角落里一人静静立着,不言不语,吓得一激灵,险些从床上滚下去。
“胡盛军!”他用气声大喊道,一边捂住自己的胸口,“你是成心要吓死我?!”
见人已经发现自己了,胡盛军只好走上前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真不是故意的…”
范山喘了两口粗气,好不容易才定下神儿来。而后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前些天你该不会也这样盯着我睡觉吧?”
胡盛军赶紧摇头,“没有,”怕他不信,又补充道,“真没有,今天我是觉得心情郁闷,才过来找你,想着你要是还没睡,可以给我说说话啥的,现在能跟我说话的人就只有你了。”
范山抬头瞟他一眼,胸口有些犯疼,不知是刚刚那一下终于把他深藏体内多年的心脏病给激发了,还是因为听到这话。
他伸手将枕头立起来靠在床头,“反正被这么一折腾,我现在也睡不着了,不如就陪你说说话。”
胡盛军像先前一样在床沿上坐下来,低头搓了搓自己的手指,“自打那天你跟杨百念师父说了我的事,他就在我家附近给做了法事,这次回去,我能见着家里的大门了。”他喃喃道。
“大门?”范山觉得有些好笑,“你想看你家大门啊,对大门感情那么深?”
心想这小子脑子是跟常人不大一样,人要是想见个家人留个念想还算情有可原,哪像他,看见大门都能这么激动。
“你不懂,”胡盛军瞥了他一眼,“在我们这儿,能看见自家大门是很了不得的事情,说明能记住回家的道,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你不是说你们那儿就你自己么?那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范山立刻发现了其中漏洞。
胡盛军没应声,不说话了。
他不说,范山倒是有话要说,那天见完他的三个朋友,回来以后想了很久,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头。
“大军,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能老实回答吗?”范山看着他,“这事儿可跟你现在息息相关。”
胡盛军点了头,“当然,只要能解决问题,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范山将自己的两条腿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更大地方,让他能稍微坐得舒服一点儿。
“他们说,你跟孔晓雯分手是因为她背着你跟别人好了,这事儿是真的吗?”
胡盛军脸色很白,虽然范山知道他已经死了,脸色本来就比寻常人白些,可此时似又更白了。
“嗯…”沉默几秒,他默默应了一声,“是真的。”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概两三个月以前,”胡盛军陷入了回忆,“之前没复员的时候,我俩一直都只在网上聊天,就是俗称的网恋,你懂吧?”
范山嘴角抽动,这小子还搞网恋,而且问出这话好像自己岁数有多大,人有多落伍似的。
见他没反应,胡盛军继续说道,“后来一复员回来,我就直接跑来见她,当天就确定关系了。人家都说网恋不靠谱,见光死。我俩可不一样,见面以后反而觉得比网上聊天更好,我觉得我很幸运,找到了一个真正有缘分的人。”
他的表情似乎有点儿雀跃,虽然不懂是为什么。
范山板着一张脸,默默听着。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而且自从知道孔晓雯背着胡盛军跟有夫之妇有染之后,更加嗑不下两人这糖。胡盛军说这话时候的表情越幸福,他就觉得人生越荒谬。
“在那件事发生两个多月前,她忽然向我提出分手,态度很坚决,我怎么问原因她也不说,只说没感觉了,不想继续耽误彼此的时间。”那件事自然是指他的死。
“说重点。”范山提醒道。
“我不同意,想尽了各种办法反对,去她家找她,去足浴城堵她。但是她就好像故意躲着我一样,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拒绝见面,所以我一直没办法把自己想说的话告诉她,”胡盛军的表情恢复了落寞。
“听说你还要搞自杀?”范山问道,这是三个朋友跟他说的。
胡盛军有些错愕,大概没想到连这事都被人知道了,他虽然死了,但也要脸。
“是…那时候为了逼她跟我见一面,我什么办法都用尽了,结果她就是不见面,我只好用最老的那一招。”
“寻死觅活?”范山没想到,这种他以为只会发生在农村中老年妇女身上的桥段居然在眼前这个大男人身上真实上演过。
“嗯…”胡盛军的中气不足,大概也觉得自己这幅样子被人知道了并不光彩。
“说重点。”范山又提醒了一遍。
“噢噢,”胡盛军只好收起自己的情绪,“后来有一天,嫂子,”他看了范山一眼,解释道,“就是张哥的媳妇,王露姐,我们都管她叫嫂子,说她逛街的时候看到孔晓雯跟一个男人手挽手走在一起,那男人还带着结婚戒指。她回来以后又单独跟孔晓雯确认过,说是真的。”
范山无奈地叹了口气,“就这样一个女人,有什么值得你把最后的一点儿财产都送给她?吃饱了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