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范山睡不着,一人起来乘坐轮椅在村子里兜圈子,现在生活好了,若是换了以前的泥泞土路,这价值十几万的高科技轮椅估计也玩不转。
“诶?这不是范大夫的儿子吗?”
经过村长老王家,正在院子里喂鸡的季莲红叫住了他,“啥时候回来的?”
季莲红是村长夫人,在张葛村名望很高,也是出了名的大喇叭,告诉她的事儿就没有传不出去的。
“回来三天了,给我爸烧五七。”
范山行动不便,除了让范舸舟背着上山见了范逊一面,这几天基本都闷在药堂子里思考人生,宛如过去深居简出的大闺女,很多人并不知道他回来了。
季莲红的视线下移,停在他的脚上。“你脚崴啦?咋坐轮椅呢?不行让你弟给看看。”
“不是,飞机事故,瘫了。”
从季莲红足足能塞下一个生鸡蛋的嘴型可以看出,她的心中各种情绪此起彼伏,范大夫刚过世,儿子就瘫了。这可不是别人,是范大夫唯一的亲儿子,住在城里买卖做很大的山小子。范大夫一生治病救人妙手回春,行的都是仁慈有德之事,怎么到儿子身上就没落个好。
两人僵持几秒,范山主动打破了沉默,“鸡养的挺好。”
“噢噢,”季莲红终于回过神儿来,“这次回来能多住些日子不?”
范山点头,“差不多。”
“有空多来家里坐坐,”季莲红礼让道,“还有你这腿,不打紧的,肯定能好。”她努力摆出一副笑容,眼中却隐隐透着惊惧,似乎在说,看见没,坐飞机是会瘫的,以后万万不能坐飞机。不止对自己说,还得把这桩事讲给身边的亲戚朋友好好听,叫他们也别坐。
再也无话可说,范山准备撤退,忽然瞥见不远处老胡家门口四处招摇的白布。
“我胡大爷走了?”
提到这事,季莲红恢复了精神,“你还没听说吧?不是老胡,是他们家幺儿,胡盛军。”
胡盛军范山认得,比他小不了几岁,小时候也常在一起玩儿,成年后他考了大学,胡盛军参军去了XJ,已经很多年没有音信了。
没想到,如今听到的竟是死讯。
“盛军这小子真是可怜,好容易退伍转业,分到市里工作,眼见着要结婚了,竟然遇上这档子事儿,”说着说着,季莲红眼圈竟红了,“前几天跟朋友喝酒遇上闹事的,被人误伤,没救回来。”
范山点点头,这事放在以前,他一定大发感慨叹人生苦短、命运无常,现在自己摆在这儿就是个活例子,一些无谓的话也不用说了,倒是方便。
傍晚时分,宁南开车过来接他回市里处理一些必要的手续,刚拐进张葛村,倾盆大雨便兜头而下,雨刷开到最大档也看不清前路,瓢泼的大雨溅起一地水雾升腾,混着半白天光,在春天可不常见。待他凭直觉把车停上范家医馆对面的小高台,高速路早就封了。
“宁哥,快擦擦,别着凉了。”范舸舟贴心地递上一条毛巾。
宁南才下车十几秒,刚跑进屋里,已经成了落汤鸡,“范先生,今个儿可能回不去了。”他抱歉道。
范山正坐在堂中听雨,“回不去就回不去了罢。”
回想幼时,赶上春雷阵阵,却不见一滴雨落下,他窝在床脚缩成一团,不愿听这雷声。范逊总是拉他到院中望天,“这是自然现象,有什么可怕的,多听听就好了。”
范逊的教育方式就是这么简单明了,他要让范山成为一个迎难而上的人,可惜。
可惜,范山是扶不起的阿斗。
直到多年之后,只要雷声一响,他准往被窝里钻,胆子不比针鼻儿大多少。
不能回去,宁南也只得一起住下。
范家医馆是范家老宅改建的,原来东西各两间房,东边住人,西边白天诊病,晚上住人。现在新建了个前堂坐诊,后院仍是东西各两房,空间却宽敞了不少。范逊兄弟俩先前已经分家,范恒沈英夫妇自有住处,这次范逊离世,范舸舟继承医馆,一家人便搬了回来。
西边阴寒,又把村边儿,不好睡人。一家人搬过来以后都住东边,这次范山回来就跟范舸舟一屋睡,今天多了一个人,范舸舟便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宁哥,你跟我哥一起睡,半夜有事儿帮忙照看着点儿,也方便,我去西边儿睡。”说完咧嘴一笑,抱着被子就走了。
相处几日,范山觉得自己要重新评估这小子,以前接触的少,没觉出来。现在才发现,范舸舟才是他亲爹范逊想要培养的那种儿子,谦逊恭顺、仁德孝悌,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毛病,却又心里暖暖的。更重要的是,他热爱医学。
宁南铺好了床,安排范山躺下,这才出去洗漱。
村里人没那么多娱乐,普遍睡得早,尤其是天气不好的时候,时钟刚过九点,大部分人已经准备熄灯就寝了。
范山原本是个夜猫子,近来无事可做,更觉得精神头十足无处消耗,每天躺在床上都要熬到深夜才能入眠,今天听窗外唰唰雨声,不知不觉竟糊了视线,没多久便酣然入梦了。
恍惚之间,他觉出有人轻推自己,一开始很温柔,而后力气越来越大,几乎要将他抛下床去。
心里想着这宁南睡觉不老实啊,远远不如堂弟范舸舟,明个儿要是还走不了可坚决要把他弄出去。
范山本来没想过多反应,挺一会儿就过去了,睡着了谁管你踢不踢我,可是脑子越来越清明,而且晕车的毛病在此时发挥了作用,这种晃动的频率好似汽车模拟器,让他不自觉地开始头晕。
睁开眼,见到的却是胡盛军。
“大军?”范山喃喃,脱口而出胡盛军的小名,两秒之后反应过来,白天季莲红才说过,这胡家幺儿不是刚死了么?脑子一怔,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再想说话,却发不出声了。
“我有个事儿想求你,你看能不能帮个忙?”胡盛军的语气很真诚,令人动容。
“这真的是很重要的事,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来求你。”
现在是我求你好吗大哥我胆子真的小,求你高抬贵脚回去吧,范山在心里呐喊。见到范逊是一回事,见到其他人又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