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泠在每年这个换季的时候,就会感觉鼻腔里像是有无数的小虫子在蠕动着,噬咬着。来东京几天,虽然不见樱花,但余泠却能感觉得到,因为他的季节性鼻炎又犯了,而且愈发的严重了,因此他不得不去了趟医院。因此,他不得不将和余音见面的日期往后推了推。
这天,余泠再次收到了林紫芷的信息,与其说是信息不如说是信,更加合适,因为内容实在是太长了。
“你会说谎吗?”
余泠看见这第一句话时心中一悬,但继续看下去就放了心。
“有时候现实不一定是人追求的,因为人会累,而你就是活得太真实,虽然从未听你抱怨过,但却能真实的感觉到,我已经说不出你这究竟是优点还是缺点了。事到如今,我不想再去多加评判,我相信你心中也是有愧疚感的。真的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只要想起这件事,心中的愤怒依旧难以扼制,但这份愤怒不是针对你,我气的是我怎么会碰上这种事,你怎么会碰上这种事。
我写这些不是为了得到你的慰藉,我还是那个我,那个讨厌别人慰藉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释然了,你呢?
我不知道你去日本究竟是公干还是逃避,我想只有你心中是清楚的。我更希望你是逃避,因为那就代表你心里确实是内疚的,你的内疚,你的痛苦能满足一下我的报复心,毕竟这件事确实是你的错。
那是个拥有许多美丽景色的地方,也许你也尝应该试着缓解一下精神压力。
一切都结束了,送你一句话:学着忘记过去!我们不能让过去影响我们的现在和将来,这对你来说也许很难做到,但如果一直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你的人生就注定不是你的人生。”
余泠想了好一会儿才懂得了林紫芷的话,意思是指他从来不懂得用谎言去编织美丽,在他的眼里只有现实,而这不是女人所期待的,因为生活是需要调剂的。
“会说谎吗?”
说不会那是骗自己,因为这个世上没人不会说谎,有人不说谎,那只是因为他不喜欢。
余泠也会说谎,那是当他敷衍某个问题时,大多数时候他都会认真的回别人的问题。因为值得认真回答的问题那一定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即是如此,那说谎的意义有何在呢?是欺骗自己还是欺骗他人呢?面对这样的问题,余泠显然都做不到。
林紫芷所表现出来的大度远远的超过了余泠的想象,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林紫芷所写,但说话的方式显然是她。余泠看着信,仿佛又见到了她那张脸。余泠是内疚的,更是伤心的,因为他爱着林紫芷。林紫芷是个坚强的女人,这一点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但同时更蕴藏着温情,余泠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个女人安慰人的方式让他觉得倍感亲切。他觉得此时自己的又哭又笑表情一定是丑极了。
余泠第二次见到林紫芷是在医院,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林紫芷的名字。
每个人都经历过痛苦,经历过绝望,对于林紫芷来说,从琼地回到岚夏后的那一个月便是痛苦的。
那一个月里,林紫芷变得讨厌交流,对身边的事物总是提不起兴趣,困倦疲乏成了她的常态,一个人时会常常发呆。然后泪水就止不住的涌了出来,脾气也变得暴躁。
虽然她极力的掩饰,但常常下意识的表现还是让家人和朋友发现了异常。林紫芷依旧隐瞒着事情的真相,隐瞒真相是痛苦的,面对自己种种负面情绪却无能为力更是痛苦的,无人诉说,更不能诉说,郁结的愁绪使得原本每一天普通的生活都成变成了煎熬。
一个半月前,林紫芷选择“小产”时,为了防止遇见熟人,她选择了离家远些的岚夏第二人民医院,按照医嘱,林紫芷一个半月后再次来到医院复诊。这次不仅仅是检查身体,确认后续的养生方案,她更希望有药物能打开她心中的郁结,将她从精神层面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一个月前,林紫芷刚回到岚夏,第一次来复诊时,医生告诉她恢复情况良好,但她依旧觉得不放心,才有了这第二次复诊,这一次的B超成像比上次更加清楚,但医生的结论却令林紫芷原本衰弱的神经雪上加霜。
医生告诉她:因为她的的子宫内膜偏薄,这会不利于以后胚胎的着床,而且容易引起先兆流产。
林紫芷紧绷的神经在那一刹那断了,她瘫坐在大厅的排座上,像是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每一次的喘息都是牵连着心痛。
令她痛苦的不光是生理上所产生的缺陷,这缺陷就像是一道刻在她心中的伤痕,时刻提醒着她有过这样一段令人伤心的,耻辱的过去,而内心的伤痛远比生理上的伤痛严重的多。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寻一份真正的爱情,难道觅一个彼此相爱的人就那么难吗?”林紫芷自问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紫芷微微晃过神时,大厅内已只有三两个人,她迈着沉重的步伐有气无力的走到门口时,突然被人拉住了。
她回头一看,那个人名字就呼之欲出,可她却没有那个气力喊出。
“林小姐,你的东西落下了。”余泠将附着挂号单的病历和钱包递给了林紫芷。
“谢谢,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里写着”余泠指了指挂号单和病历。
林紫芷点了点头,没有回答的兴致,张一张嘴都成了件费力的事情。
余泠也沉默了片刻。
“谢谢”林紫芷再次道谢,“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林紫芷微微侧着身子,她想逃离这里,不敢面对余泠。
“我能请你吃个晚饭吗?”余泠突然说道。
俩人似乎都被这句话惊到了,面面相觑,不同的是余泠脸上更多是窘相,林紫芷脸上更多的是惊讶。
余泠因为季节性的鼻炎犯了,到医院开些药,当他来到医院时无意中看见了林紫芷,他以为她是在等什么人,他看了看,但没有上前搭话,可等他准备走的时候她依旧在那里,这次余泠选择坐在不远处,仔细的打量着她,那恍然若失的神情不像是在等人,她宛若一尊怅然的雕塑,看着那双失神的眸子,不禁令人伤心。
她独身在医院,是遇到病情令她痛苦?还是伤心人别有怀抱?
我们每一天都会见到陌生人,其中有些是熟悉的陌生人,会相遇或许只是因为彼此都在进行着有规律的事情,就像是钟表上的时针和分针,彼此进行着不同的任务,但会定点相遇。
可与她之间,这是纯粹的偶然,更为重要的是她足够吸引自己。余泠默默的想着。
这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天色虽不见黯淡,但人越来越少的大厅却在提醒着他时间在推移。
怅然的雕塑起身了,余泠有上前搭话的冲动,可很快就被扼制住了,因为他觉得不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不是好的选择。这时的余泠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的偶遇,也许是一个月后,也许是一年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了,又或许明天就能见到。
塑像离开了座椅后,余泠看见那里留下一个压着张纸的白色钱包,他下意识的上前拿起来,看了看那张挂号单,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这似乎是一个契机,然后有意的追上去拉住了那只纤细的手臂。
“我可以请你吃个晚饭吗?”
余泠不相信一见钟情,但他承认内心的渴望和冲动,能再次偶遇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事情了,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但机会却不是每次都有,于是冲动的余泠胡乱的喊出了这样一句。
这是他第一次有结识欲望的去搭讪一个吸引着他的异性。
话音未落,余泠已在懊悔自己的愚蠢,他想逃避,可他不能,只能等待着她的拒绝和嘲笑。
时间短暂的凝滞后,余泠听见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回答,就像是一个等待受刑的囚徒突然被释放了。
“好啊”
此时的林紫芷一点儿也不想回家,她害怕面对熟悉的家人。然而在这个偌大的城市,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却不知能去何处,这是何等的悲哀。
余泠的出现,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面对这个仅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林紫芷却觉得非常熟悉。他突然的邀请更是让林紫芷找到了一个躲避的地方。
抱着逃避的心理,林紫芷决定破罐子破摔,她觉得情况不会更糟了。在答应了他之后,林紫芷觉得她自己很奇怪,因为她对眼前这个男人一点也不了解,却没有强烈的戒备心。
运河边,两人如故人般同坐在一张长椅上,林紫芷看着远方,余泠顺着她的目光,寻找着可能成为她眼中的风景。
“你经常来这里吗?”林紫芷问道。
“我第一次来这里”
林紫芷有些意外,然后说道:“这是个好地方”。
凉爽的晚风夹杂着树叶的清香,水流击打着岸边的声音,草木间昏暗的灯光,冰凉的木椅。林紫芷感受着这真实的一切。
“你为什么要突然要请我吃饭?”
“你不觉得现在问这个有点晚了吗?”
“是的,但我还是想知道”
“如果我说是为了上一次在机场的不礼貌道歉你信吗?”这是余泠能想到的唯一借口。
林紫芷笑了笑,没有回答。
余泠不清楚她为何没有回答,也许答案是什么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仅仅是想问一问,缓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
林紫芷会有这样一问,只是想看看他是否是那种巧舌如簧的人,余泠认真却有些怯意的回答让她放下了最后的警惕。
过了片刻,林紫芷说道:“你经历过绝望吗?”
余泠被这突发一问惊到了,转头看向她,却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黑暗中的那对瞳孔澄澈如秋水,暗藏着忧伤。
余泠不好意思的挪开眼神,过了好一会儿说道:“你想过死吗?”
林紫芷摇了摇头。
“我想过”,停滞片刻后,他长舒一口气,继续说道,“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对于这个社会来说,一个平凡人就是沧海一粟,他们的存在与否并不影响这个世界的运转。就像路上的一盏盏路灯,偶有一两盏是熄灭的,并不影响人们的正常行走,但那盏灯下是黑的,对我们来说也就是最亲近的人。”
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仅能算是萍水相逢的男人会认真的和她谈及生死,吐露心声,恰似故友重逢。
“你是怎么摆脱困境的呢?”
“乐观些,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多去想想它的好,不要去看阴暗面。转移注意力,乐不思蜀有时候也不尽是件坏事”
“我尝试过,可笑过后,觉得心理很空虚,更加难受”
“我想那可能是因为那种快乐太肤浅了吧,并非源自内心,它不值得回味,更经不起回味”
林紫芷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最后各自回家了,虽然后面的谈话林紫芷是强忍着进行的,但这是林紫芷自“受伤”来最放松的一次。
之后的日子里,两人的联系越来越频繁,余泠时常陪林紫芷去看看风景,散散心。林紫芷的病情也在一天天的转好,逐渐摆脱了心中的阴霾。再之后,余泠开始追求林紫芷,两人成为了情侣,这一切进行的顺理成章。
林紫芷从余泠那里没有听见任何甜言蜜语,她感受到的只有真诚和体贴。
对于林紫芷来说,是余泠将从她生活的黑暗中拉了出来,他用敏锐的洞察力发现着自己的所需,使心中的伤痕一点点的愈合起来。
她至今为止仍觉得那晚黄石的一番话是不可思议的,她无法相信昔日的温情脉脉居然只是梦幻一场,曾经以为最熟悉的人居然从未看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