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比较大,可以看到翻卷皮肤里的骨头。洒把伤口周边的血适当洗一下,一张扯开的旧棉花贴在伤口上。事情就完了。知青们说这样怕要不得的,得缝针,把皮子缝拢了便于伤口愈合。马成光问:“你们给钱?不会死的。”
陈志开初还呻吟着,这时候死去一般,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两眼角的泪水,一滴滴地自眼角滚流。大家嘘唏着,有的妇人已经跑到陈志家,问谭琴情况了,咋就下手如此狠,又为哪桩事激起她如此的愤恨。
谭琴关了大门,她不想见任何人。她抱着哭闹着口口声声要爸爸的娃娃,娃娃见到爸爸的头冒出鲜红的血当时骇傻了,等爸爸惊天动地地残叫着跑出去,娃娃哇地哭起来。幼小娃娃的眼中,还没有看到如此血腥恐怖的场景。随着陈志像个血人,跑出去,整个村子都沸腾,谭琴听到人们的惊叫,接着又是慌乱的脚步声,响彻燥辣的空气里。她为几句话说不到一块,抓起案板上的菜刀,就砍了下去。她确实下了很多次勇气要砍陈成,每次都因陈志动作机敏,躲闪或逃避,可是这次,陈志没时间躲闪和逃避。刀一下去,就砍在陈志的头顶上,血便喷泉般淌出。
为什么问题发如此大的气,谭琴也搞不明白。整个脑子白茫茫的,想不起事因。他们在吃饭,听到乞丐的悲怆叫声。陈志去院子边看到乞丐爹妈爹妈地吼叫,好像他的爹妈就隐藏在某个人家里。陈志捧着碗回来说了句:“讨饭的。”谭琴说了些损陈志的话,这个家,不是她艰难支撑着,陈志也一样要去讨饭,又接着说如果她当初不是看错了人,随便跟了哪个男人,都不至于喝包谷青菜羹,这是啥日子呀。陈志就冒火了,说他当初另找一个会持家的女人,也不至于喝包谷青菜羹。就这几句不如意的话,谭琴抓起案板的菜刀,不假思索地劈了下去。只一刀,陈志就惨叫着抱头逃窜了。她看着地面的血,刀刃上还滴着鲜血,刀咣地落地,她想到追出去挽救陈志,那么多人都惊动了,她愧疚又悲愤地伫立在灶房,惊悸地听着嘈杂的脚步和惊诧的人声。
一些人急匆匆地跑到院子里,只听到娃娃的哭叫,不见谭琴,门都关着。黄古和来世芳叩门,黄古说:“谭琴呀,你可不能想不开呀。两口子闹天大的矛盾,还是两口子呢。开门呀,陈志在队长家躺着的,你得把他抚回家休息几天哩。”
屋里面没有声音,娃娃妈妈妈妈地哭喊。
黄古又跑到灶房,推门,依旧闩着。他们拍窗子,窗子也闩死了。三姨婆也颠一颠地跑来了,她拍打着门板,喊谭琴可要想开些,陈志还没死。连续喊叫都无济于事,人们的心便开始冷却了,冷却后又都感到不妙,仿佛屋子里的娃娃悲惨的哭喊,他的妈妈也出了意外。
叶华提起屋檐上的锄头,锄头插进门板里,猛然用力,就把门闩撬破了,门已经走形,吱呀一声自己开了,人们潮水般挤进去。幸好他们的做法果断,再喊谭琴开门,谭琴就吊死了。
谭琴悬空吊在屋梁上。一根箩筐的棕绳抽出来,站到凳子上绳子搭在梁上,挽个死结,脖子搁到凳子上,一脚踢翻凳子,就悬空了。在人们喊她的时候,她正在搭绳子,撬门的时候她刚踢翻踏的凳子。人们看到空中垂直的谭琴,哎呀一声,就惊慌搭凳子,拿刀割绳子,把谭琴抱下来,放到床上,脖颈上勒出条伤痕,刚刚伸出的舌苔装进嘴巴里,按胸脯,摁人中,做人工呼吸,农村人没医学上的抢救知识,但有民间传说的抢救常识。一阵忙乱而理智的抢救,谭琴哇一声哭出了声,她翻身要下床,说:“我还是去死了的好。”
三姨婆抱着陈永,陈永嗓子哭沙哑了,泪眼迷蒙地看着妈妈被人抢救转来,妈妈刚醒目,又要挣扎着寻死。他再次哇地哭起来,声音很沙,像破了洞的气球声。他是看到妈妈上吊的,他还抱着妈妈悬空的脚摇晃,希望把那绳子摇断。三姨婆不禁眼角也流出苍老的泪花,她抖动着哭闹的娃娃,拨开人群,说:“你就是看到娃娃的面相,也不应当寻短见呀。娃娃莫哭。”陈永挣着腰板,要从三姨婆的身上下来。三姨婆蹲身,放下陈永。陈永奔到妈妈的怀抱里,哭喊着:“妈妈。”
悲伤的气氛使在场人,都不禁潸然泪下。
谭琴经人劝说,不再一味强调死了。她搂着哭泣的娃娃,一把鼻涕,一把泪水,脏手指搌在裤子上,捶打着自己胸脯,呼天抢地地喊:“我咋就一刀要了他的命呢。哎呀,留下我这孤儿寡母的怎么过日子啦。”
她抱起娃娃,就冲出了屋子,往马成光的家里奔去。有几次绊在石子上,险些跌倒,身子飘飘忽忽地跑在曲折的道路上。身后一些人跟随着跑,主要怕谭琴寻短见,其实这附近没有深水塘,也没有高高的悬崖峭壁,她要寻死,也非易事。只是这一顿忙碌,不知床上的陈志是否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