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事本准备提干的,领导也把他当成个人物培养。叶华到了部队,当天夜里他们就吵翻天。杨成事坚决离婚,骂叶华做了背叛他和亵渎他们美好婚姻的丑恶事件,是男人就不可能忍让的事件,其它事情可以原谅,唯独这事不可包容。逼迫叶华在重新起草的离婚书上签字,不然他就要通过正常的法律途径,把老婆所犯的错误大白于天下,让人们瞧清楚,婚姻的破裂是叶华一手造成。叶华才不会轻易画押,她阴险一笑,抓起离婚书,撕得粉碎,掷到杨成事的脸上,指着杨成事的鼻尖尖,警告他:“你要想清楚。你想离婚,恐怕到时候,你还要求我跟着你过日子。”杨成事冷笑道:“我就是打一辈子的光棍,也不会沾你半根汗毛。必须离。”叶华一巴掌打到杨成事的脸上,啪地一声,杨成事抬手抚慰着火辣辣的脸膛,眼里喷射着怒火,却不敢像乡下男人那么教训叶华,这儿是部队,他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和刚到的老婆打架,造成的影响不好。叶华却拿准了杨成事的怯懦,跑到门口,拉开门,就嚎啕痛哭,哭声惊动了连队的干部和军人,一窝蜂地涌来瞧情况。叶华就拽着连长和指导员的手,哭诉她一个女人为杨成事生了两个子女,含辛茹苦地在家里扶养子女,没想到杨成事看到有点前途了,就又要和她离婚。这叫她活不下去,想不过味了,才到部队上来了解情况,并诬蔑杨成事一连给她几封离婚书,她都没有签字呀。这种负心离义的男人,还能当军人么?军人的眼睛都往上瞧的么?军人的道德素质就是这样的么?一旁的杨成事百口莫辩,连长和指导员商量后,决定杨成事当晚到学习室写错误认识,要从灵魂深处反省,杨成事跟着去了孤单的学习室,一写就是一两天,写出来的认识还是不够深刻,领导那儿通不过。这边的叶华又趁机在领导面前毁誉杨成事。最后领导为了叶华的婚姻不受杨成事身份变化的影响,当即报上级,当天就改变了杨成事的身份。杨成事即刻解除军人身份,跟悲伤不已的叶华同时回家,好好地过日子。领导的想法也正确,杨成事变成了农民,就能够看到叶华美好的一面了。杨成事和叶华在回家路上,相互之间没说一句话,怒目而视,含血喷天的不共戴天。杨成事表面上针尖对麦芒,其实内心早就怯懦了,他怕叶华抛弃他了,以他目前的地位,要找到花容月貌的叶华,那是打起灯笼也找不到的。无论叶华犯下多大的错误,他都要接受和容忍。否则他的后半生将孤单影只,凄凉无依。叶华的目的达到了,她硬生生地把杨成事的美好前途断送,将来日子凄惨的不止是杨成事,还有她。如果杨成事提干了,她还有随军的希望,现在只有死心踏地在农村过一辈子。他们两口子都开始刀绞般的后悔,世上没后悔药。
回到家里,叶华捧着碗包谷羹在呼呼地喝,腰板塌着,呆头呆脑地睨睥着杨成事。要在以前,她不会熬包谷羹给杨成事。现在不一样了。日子要节省着过。杨成事碗篮上取下一个碗,自己舀了碗稀汤汤的包谷羹,坐在他曾经坐在桌子上,不用伴菜地喝起来。叶华希望杨成事吭声,她知道他去找队长,今天开始做工了,问队长咋安排的。杨成事只顾喝包谷羹,连看她一眼的心思也没有。她气愤地把碗摔到地上,狗趴在地上,惊慌地跳起来,气氛充满火药味,狗也不敢贸然舔地上的包谷羹。
杨成事抬起头,有些火气地质问:“你发疯了?”
“我是疯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不是嫌弃我,要逼我离婚么。你把离婚书写来,我即刻签字。我就是出去讨口,也不会走这方向的。”叶华跳起,指着杨成事吼。
“闹起来谁看呀。”杨成事息事宁人地说,他不敢写离婚书了。没了叶华,谁来当他的老婆呢。女人没男人日子无法过,男人没了女人日子同样过得寡淡,连个洗衣服和煮饭喂猪的人也没有。男人再苦累,家里有了女人收拾着,心里也畅快。
“我是想不过意哟。当初你不逼我离婚,你也不会回到农村。现今这局面是你造成的。你说我跟着你还有啥意思呀。我还不如找跟绳子了结了算了。哎呀,你说说,我嫁给你图啥呀。不就图你将来有前程,你光鲜了,我也跟着光鲜呀,跟着脱离苦海呀。你说说,我这心里真的是想不通呀。呜呜呜,你不拿刀架我的脖颈,我会砍断你的脚筋。完了,完了,当初那么多有出息的男人追我,我就跟了你。那些男人,现今不是大队长,就是大队书记,要不就是粮站、食品站、供销社的国家人员。……。”叶华一把鼻涕,一把热泪,地上都撒湿了。
叶华的哭声打破了人们所期待的暴发。人们以为他们两口子会大打出手,或者对着劲头谩骂。没想到杨成事缩头乌龟了,发不起阳了,一任老婆数论她错误的婚姻,全都变成了杨成事的千万错误。叶华是一步踩虚了,落到了杨成事的苦海里。当然叶华的辉煌历史,大家都听说了些,叶华年轻时是屈指可数的美人,追逐的人不计其数,当然有把握追到她的人,都叫媒婆去提亲了,所以叶华才知道自己当年的道路千万条,条条道路都锦绣。她都谢绝了,她看到了杨成事这条愈加美好的道路。命运作弄了她,杨成事回到农村,彻底了断了她的美梦。杨成事没前程,她的前程也黯然失色。叶华的肠子都悔青了,悔得就剩下死路了。
院子的人,都围到了院子边,遮挡了门口的光明,屋子里就昏暗。大家一时不便进屋劝解,因为杨成事抱着叶华的腰板,不让叶华寻短见。
队长的出工钟声敲响了。今天的事情,仍旧是打整稻田,为插秧作准备。耕田的耕田,几头牛同时耕,不耕田的就整理田埂,或者铲田塄的野草,戽水的去戽水,把没有水的稻田装满水。大家听到出工钟声,都回家拿工具,三三两两地出工了。
叶华从地上站起,左右手肘拐着杨成事的肋骨,说:“放开我,我要出工呢。”
杨成事不安地放开了叶华。
叶华提起生锈的锄头,半月时间没使用了。她扯起墙壁上的帕子,抹了几下泪水,就出门了。
杨成事顾不得饥饿,他没吃饱。光着上身,也跟着出门。他没有戴草帽,他确实有搞好家庭的雄心壮志。他要用踏实的劳动来换取幸福的生活。当过兵的人,精神境界是不一样。
然而现实也绝非杨成事所想像的。他和毛敢两人迎面站着,两手捏着木棍,木棍系着篾绳子,绳子分别系着戽斗,两人像四马分尸那么一紧一松的舀河沟里的水,一戽斗又一戽斗地把水提到两人高的稻田里。这不仅需要巧劲,还需要坚韧的耐力,戽斗装着了水,就要即刻拉直绳子,运用绳子的弹性力把水蹦到稻田里,绳子松了,戽斗又呈弧线般返回到河沟里舀水,连续不断,断了节奏那水就半途倒了,动作慢了,戽斗又蹦不到稻田里。毛敢干顺手了,而杨成事热乎劲有,没用上巧劲,显得非常吃力。不一会杨成事就汗流浃背,光着的肩膀有如钢针在刺,汗水遮蔽了视线,他连搌汗水的机会也没有。
关心杨成事的陈志咿咿呀呀地坐在河边的一株柳树下,柔韧的柳条在风中摇曳,陈志不知道在哪里捡了个烂了箍子的箢篼。他在河沟里录了几串鲫鱼,纤纤鱼不要,专要大鲫鱼。柳条下面挽个疙瘩,柳条从鱼的腮帮穿过,鱼就串在了柳条上,不一会就死了。他提着几串鱼去讨好杨成事,咿咿呀呀的。杨成事吵了他,并叫他滚开,不要去烦他。陈志有些沮丧,他坐在柳树下,双脚在河岸上晃荡,很悠闲自在。其实他心里不了然。杨成事不喜欢他了。他可是火烧灰屋,帮了杨成事天大的忙,不是他,杨成事至今还蒙在鼓里,不知道他老婆背着他做了些什么勾当。他不知道杨成事就为了老婆偷人的事情,从部队上贬职回家当农民了,他更不知道,杨成事两口子的关系到了悬崖边,弄不好杨成事要当光棍汉。他帮了个倒忙,害苦了杨成事。陈志腾跳起来,原来他的裤衩里爬进了蚂蚁,蚂蚁在咬他的肉,他蹦着,惊慌失措,咿咿呀呀,双手在裆间抓挠。
毛敢取笑:“蚂蚁有毒哟,要不了半小时,你那卵子就肿得跟你的脚一样大了,看你咋走路。”
陈志愕然了片刻,立即就哭了起来,他不想死呀。就满河岸跑,跑一节,又踅回,往返跑了几趟,觉得这样还不能治愈可怕的毒素。他咿咿呀呀地跑到了还有些浸骨的牛滚凼里,身子像门板那么倒在水面上,砸起两面高高的水花。
挂在柳树上的几串鲫鱼,也没人要了,热腾腾的阳光下,没多久,那些鱼就散发出腥臭。毛敢说该休息了,他走到树荫下,提起那几串鲫鱼,就抛掷到空中,鱼串像旋转的飞碟,嚯嚯地飞到了明镜般的稻田里。他搬了块石子,坐下就掏出烟巴嗒起来,嘴巴张张合合,一朵朵烟,就跳出了他的嘴巴,一股风就吹没了,像转瞬即逝的一个想法。
杨成事跳到河沟里,捧起水,泼到脸上,很舒适地叫着,又捧起水抹到胸脯和肩膀上。皮肤不再白了,像烧红了的铁皮。他起身将双脚泡在清幽幽的河水里,水里游动着许多透明的虾子,还有许多成群结队的鱼,鱼在脚面抓痒痒般划过,河边的乱石子里有一个个螃蟹洞,它们躲藏在石子下过着舒适的日子,只要搬开石子,就能看到拳头大的螃蟹,在一些浅水区,还有许多泥鳅在摆动。不过这些东西没人吃,杨成事在部队上,知道这些东西可以吃,是好东西。部队的油水多,农村人一没作料,二没油,搞不出个味道来,就不肯吃这些东西。只相信猪圈里的猪肉,才是滋补身体的好东西。杨成事就是捉回家,叶华也不会弄来吃,反而招致一顿唾骂。
谭琴扎起裤脚,在田里铲田塄。她当然听到了陈志咿咿呀呀在牛滚凼里惊恐万状的惨叫,眼睛湿润了。她娘家的人,都叫她另外找个男人安家,还呆在陈志家里干啥呀,可是她怕后老汉虐待儿子。她也相信她终有崩溃的一天,那一天她会离开这儿。尽管附近的几个光棍汉向她抛出了爱意,那些光棍汉不是家穷没娶着老婆,就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跟了他们也没好日子过,她都一一否决,再者她也不愿意看到陈志因她变心,愈加疯癫。陈志经常深夜时分,站在院子边,对着家门和窗口张望。她是分明看到的,只是装作不让陈志发觉,她也在黑暗的房子里,透过墙缝清楚地看着陈志,每当她看到陈志深夜里的孤单,心灵就震颤,抑制不住泪水。
陈志怕死,他翻滚在牛滚凼里,洗涤蚂蚁的毒素。水花打得很高,啪啪响,像在和死神作垂死挣扎,咿咿呀呀的声音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