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瑾回到屋内,本以为苏琼嵑会跟上来,便在门侧站了半天,竟是没有丝毫动静。
又过了半晌,传来一阵敲门声,谢文瑾眼梢染上些笑意,一把将门打开,是肖以敬。
谢文瑾见来人是他,一脸柔和瞬间变成了千年冰窟一般,仿佛在说:‘无事别来烦我。’
肖以敬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像看见什么妖魔鬼怪一般又迅速的低下头,语气带着些慌张说道:“谢公子,苏公子说他要出去一趟,让以敬给你送些饭菜。”
谢文瑾看肖以敬手上雕鹤纹的食盒,良久才开口:“进来吧。”
肖以敬走到桌前,将食盒内的餐食碗筷摆放好,就急急退下了,谢文瑾坐在八宝凳上,看着那一桌的琳琅却有些食不知味,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从年少就与苏琼嵑相识,那时见他只觉得这人有趣,不同于宫中见的那些阿谀奉承之人,故才亲近,可时隔多年再见到他,竟好似是被他牵扯着情绪一般,喜怒皆是他。
谢文瑾烦闷的紧了,拿起桌上的白釉执壶,倒了一杯酒仰头饮下,喃道:“他当真认不出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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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琼嵑御剑在云中城上空来回盘桓,目光流转,俯瞰着城中来来往往的人群。
‘将自己引来此处的人,难道会是谢文瑾?比武摆擂难道是借机给自己下毒?可自己与他并不相熟,他又有何理由加害自己?’苏琼嵑捏着手中的玉坠,神色凝重,心中疑问接踵而来,却没有丝毫头绪,越想越觉得其中诡影迷踪。
苏琼嵑回到北玄门的时候,弟子们早就已经练完退下了,想到自己身上有毒未除,便走到谢文瑾的院中,轻轻叩响房门。
“区区毒针对你来说不在话下,为何还要去找他?”相柳化作小蛇,缠在苏琼嵑手腕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苏琼嵑。
苏琼嵑有些不满的看了看它,伸手将它从手腕上扯下来揣到怀里,传声道:“藏起来。”
一语落毕,谢文瑾便打开了房门,“有事?”
苏琼嵑点了点头,挤进屋中,伸手指了指自己腿上,“有毒。”
谢文瑾见他面色红润,气息均匀,一点也不像中了自己的展绣袂,便问道:“寻我作甚,你的毒怕是早就被化解了。”
苏琼嵑摇了摇头,“不信你自己看。”说完便要解开裤带,谢文瑾连忙拦住他,声音怒嗔道:“手伸出来!动不动就要脱裤子,不知道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憨傻子。”
苏琼嵑垂眼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别有用心的说道:“谁让你乱用暗器,扎了不该扎的人。”
谢文瑾一双含怒的眼睛看着他,当真是秀面芙蓉一般,惹人怜爱。
苏琼嵑险些气息不稳,强迫自己抬起头不去看他,滚了滚喉咙心道:‘今日并没饮酒,怎的喉咙有些热辣之感。’
想完便一脸正气的将手伸出来,谢文瑾抬起一只手,将指尖搭在他的脉上,细细探了探,这脉象确实是中毒的迹象,不由得心中有些奇怪。
“怎么了?没救了?”苏琼嵑见他好长时间不出声,忍不住问道。
“我掐指一算,明天便是你大限之期。”谢文瑾眼中带着些狡黠之色,不温不火的说道,像是在说一件平常琐事一般。
苏琼嵑澄澈的眼睛瞬间带着些幽怨,只低头望着他,不一会儿,谢文瑾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从怀中掏了一个赤色瓷瓶,颠了两下,倒出一枚小药丸在手中,送到他跟前。
苏琼嵑只盯着看,没伸手拿,谢文瑾问道:“怎么?怕有毒?”
苏琼嵑的嘴一开一合的答道:“我只是在想,暗器上的毒一般分两种,一种是瞬间致死的霸道之毒,另一种则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慢毒,两种三种都基本无药可解,怎么你这暗器上的毒,倒像是有解的?”
谢文瑾握住那枚药丸,笑道:“还算是有些脑子,我这展秀袂就是无解的慢毒。”
闻此,苏琼嵑环着胳膊靠在门边,长眼微阖,谢文瑾转过身,背对着苏琼嵑说道:“人若死了还有什么利用价值,我又不是杀手,要他们的命做什么。”
“哦?”苏琼嵑被他这一答,弄得有些发愣。
“这药丸嘛,自是用来缓解毒性的,只不过......”谢文瑾转回身,鬼魅似的弯了弯唇,苏琼嵑向来受不了卖关子的,便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需要长期服用。”瞬间谢文瑾又变回了那个冷淡淡的调子。
“你就以此要挟他们?”
“算不得要挟,我又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是需要之时帮我一点小忙而已。”
苏琼嵑放下胳膊,手不自觉的捏成拳头,质问道:“这怎能是君子所为?”
“哦?我只知,君子不拘小节。怎么样,吃不吃?”谢文瑾晃了晃手中的药丸,似乎有些期待他的回答。
话毕,苏琼嵑将那药丸接了过来,问道:“你将实情告知于我,就不怕我报复与你?”
歪了歪头,谢文瑾无所谓的说道:“就当作还你一个救命之情咯。”
苏琼嵑轻笑道:“你倒是不做亏本的买卖。”抬手将药丸送入口中咕噜咽下,坚定果决,见他如此坦然,谢文瑾愣了一下,急道:“你.....你就那么信我?万一我连刚才那番话都是骗你的,万一这又是一颗毒药呢?”
苏琼嵑轻松笑着,说道:“那不正好以毒攻毒。”
谢文瑾见他笑的如此洒脱,心中忽然像是流光折坠般,瞬间散落,小声嘀咕着:“真是个憨傻子。”
苏琼嵑借着灯火凝神瞧着他,倏忽又是一笑,嘴角笑意荡漾开来,手不自觉的抚上了他的头。
“你做什么?!”谢文瑾感觉到头上的重量,忽的瞪大了眼睛,太子的威势瞬间袭来。
他轻轻一笑说道:“你这样子,越来越像我认识的那个人了。”
谢文瑾听此,嗓中突然像是呛了口口水,狠狠的咳了起来,白嫩的小脸上如同云霞般绯红可爱。
窗外树影摇曳婆娑。
“肖以敬,你站在谢公子房门口做什么?”一个激灵,肖以敬旋过身就捂住了那人的嘴,悄声说道:“你小点声!”说完就压制脚步拉着他往院外走去,连穿了好几个回廊拐角,肖以敬始终捂着那人的口鼻,那人被捂的呼吸都有些困难,翻手将他的手从自己口鼻上拿下来,站住脚步。
“呼...呼...呼...”那人有些微微发晃,急促的喘着粗气怒道:“肖以敬,你干什么?”
肖以敬的面上一会青一会白,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反问道:“以诚,你跑到谢公子院中做什么?”
邹以诚抬起头白了他一眼,答道:“自然是霍门主有事要找谢公子商议。”
肖以敬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可知道这谢公子是何许人,为何霍门主对他如此敬重?”
“这,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谢公子身份不简单,得以礼相待就是了。”以诚连答了他几个问题才反应过来,心中有些不悦,“诶,不对,怎么变成你问我了,你还没说你在那做什么呢。”
肖以敬故作轻松的哈哈一笑,答道:“我没做什么,就是见苏公子进了谢公子的屋子好久都没出来,所以才跟上去看看。”
“苏,苏公子去了谢公子屋里?!还待了很久?!”邹以诚睁大眼睛看着他,肖以敬点点头,原本耷拉着的脑袋,变的更低了。
“那你也不能趴在人家那里听墙根呀,要是被海堂主知道了,不得打断你的腿。”说完邹以诚不经意似的瞥了瞥以敬,见他拿着剑在地上胡乱划着,面上就像是吞了苦胆一般,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指着他大声问道:“你,你,你,你不会是喜欢....唔唔唔.......”还没等欢字说出口,肖以敬便又捂上了他的嘴,急急忙忙的将他拖走了。
邹以诚被捂得直翻白眼,直到临晕之前,心里还想着以敬喜欢谢公子的事。
回到房中,苏琼嵑从手缝处拿出一枚药丸,是谢文瑾给的那枚,入口之前他用益灵丹把药给换了下来。
苏琼嵑举起那枚药丸,在灯下仔细辨了辨,也瞧不出什么来,思忖了一会,传声给了相柳。
许久没有回应。
等了一会,见屏风后已经备好了热水,便褪了衣袍打算沐浴一番。
褪尽了衣物,苏琼嵑缓缓的沉入蒸气氤氲的水中,散下的发丝随着动作在水中沉浮,巧妙的掩住了水下的无限风光。
苏琼嵑阖着眼,一双矫健有形的手臂支在木桶的边缘,似睡非睡间,隐约听见一阵水波撩动的声响,苏琼嵑应声望去,但见一条小白蛇弯弯扭扭的在水中游来游去,甚是惬意。
是相柳。
苏琼嵑一只手支在脸上,笑问道:“舍得化出身形了?”
相柳懒声答道:“唉,这么多年,本尊还是头一次沐浴,这水虽比不上巫山的温泉,但还是可以勉强一洗的。”说完又潜在水中侧过身子翻了翻,引得水面上微微起澜。
苏琼嵑念诀,将放在桌上的药丸移到两人面前。
“你辨一辩。”
相柳翻回身子,将头伸出水面,对药丸伸了伸蛇信,半晌才说,“四分抑,六分激,药量倒是掌握的精确,但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药丸而已。”
苏琼嵑点了点头,似是放下心来。
相柳却说道:“你也小心些,北玄门里混进了些妖修。”
“妖修?和你一般?”
“嘁,一般小妖怎能与本尊相提并论。”声音里满是不屑。
苏琼嵑不禁失笑,相柳不理他继续说道:“若不是我,你今日与谢公子在房中所说所做,就要被他人听了去。”
见苏琼嵑笑着的脸瞬间冷了下来,相柳颇为得意的说道:“就知道你没发觉,不过有我在,定是不会让他听得分毫。”
苏琼嵑皱着眉头问道:“是蛇族?”
相柳答道:“不见得,闻气味应该是个小青狐,狐族本就擅长隐匿魅惑之术,青狐更甚,所以妖界那些暗杀一类的买卖,基本都是狐族在做,所以,你没发现也是情有可原。”
“你若再见可能认出他来?”
“当然!”
苏琼嵑撩起水泼了下脸,叹道:“若是如此,也算是有了些线索。”说罢就拿起衣服,迈出水桶往床边走去。
相柳在水里来回穿梭,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移动着的流畅线条,腻声说道:“这些年你倒是发育的越发好了呢。”
听罢,苏琼嵑随手将屏风移来,挡住了相柳的视线,念了个诀将周身水汽蒸腾掉,又抬手摸了摸头发,这才有条不紊的穿上了衣服。
一转眼,相柳已经灵巧的盘上了手腕,媚声道:“你说你如此不解风情,以后若是讨了媳妇,不得被活活嫌弃死了。”
正说着,门外忽有脚步声缓缓踏来,门随着声音震动了两下,一声悦耳清音随之传来:“咳,苏琅,是我,谢文瑾。”
苏琼嵑手指动了一下,门便打开了,谢文瑾见他站在床前,不由问道:“你睡了?”
苏琼嵑摇了摇头,“还没。”
“我来,是想看看你的伤......毒解的如何。”一双无处安放的眼睛在苏琼嵑的身上转了转。
谢文瑾在自己屋中来回踱着,一想到苏琼嵑那个毫无防备的神态,心中就越是懊恼,可自己的展绣袂确是无解之毒,虽然毒性不猛却能随时间推移渐渐渗入骨髓,若没有药抑制,最终只会周身骨脉尽断,痛苦死去。
况且自己还不知道,手中这丹药究竟能抑制展绣袂多久,能抑制到什么程度,若早知如此,就不该与师父讨要这暗器,思来想去,谢文瑾按耐不住便来敲了苏琼嵑的门。
“也是,你服了药,这段时间应该是无碍的。”谢文瑾略显尴尬的自答着,眼神在地上飘了飘,没了下文。
苏琼嵑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的站在屋里无声沉默着。
“你......”
“你......”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又是一阵尴尬。
谢文瑾心想,自己又不是姑娘,怎么这般模样,心中不爽只张嘴说道:“苏公子早些休息。”说完转身就走了。
相柳一直缠在苏琼嵑的手腕上,两人的对话,它听的清清楚楚,谢文瑾走后,它竟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苏琼嵑被它笑的有些心烦,问道:“你笑什么?”
相柳答道:“笑你呀!”
苏琼嵑皱眉,有些疑惑,“我怎么了?”
相柳顺着苏琼嵑的手腕滑向他的肩膀,问道:“看不出来他喜欢你?”
“喜......”苏琼嵑又惊又怒,一双长眸尽是不敢置信,喝道:“你胡说什么?”
相柳倒是一派自在,识趣的说道:“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