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
济山山系中,一座无名山头的山间,两人一骡,正在徒步赶路,少年三步一回头,念念不舍。
一旁一个血衣男人骑在骡上,鲜衣怒马,目视前方,“走了,你家先生该教你的都教了,对错是非,剑术,都一股脑给你了,还有什么不舍?”
李莫回头看着昆吾大山,念念不忘道,“早知道的,可临到头了,还是有些不舍。”
缓缓而行,反问道,“你打算怎么进入大陇?我听说如今新民和大陇交界的边境,那边如今已有十万人马镇守边城,而且还禁城了。怎么过去?”
法正摇头晃脑道,“山人自有妙计。”
李莫白眼,不再说话。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身后一阵大风呼啸而至,李莫抬手遮风间,周身天地之间围上了两圈竹简。
内外两圈,内圈三十六片,外圈七十二片,上面刻有李莫不认识的远古文字。
李莫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法正,法正两手一摊,表示无奈。
两人一骡和两圈竹简僵持了一会儿,不多时,内外两圈开始旋转,分别以逆时针和顺时针与规则旋转,在圈内逐渐形成罡风,吹的李莫只能以拳意抵挡。
竹简开始无规则运动,纷纷刺向李莫,将那浑厚的拳意撕裂的千疮百孔。
罡风压制,竹简横飞,李莫只能缓缓抬手护住要害。只是一瞬,李莫全身便是伤痕累累。
反观法正,视竹简如无物,罡风中闲庭漫步,丝毫无伤。
法正不出手,李莫也没有催,只是尽量护住要害,积蓄拳意,真气缓缓流动,打算一拳轰开这座剑阵。
只是这座竹简大阵骤然向后飞去,不在继续进攻李莫。李莫仍是拳意聚拢,准备回头一拳。
身后,一道白衣青年手抓着一卷竹简,人畜无害笑道,“莫紧张,是我。”
李莫转头一看,还真是那个白衣仙师云自在。只见对方一把将手中竹简抛向李莫,继续说道,“这才掌门师尊让我给你的,不用推辞,无需有心里负担,是你家先生出钱买的。刚才我用这个攻击你是要告诉你他的威力有多大。怎么用,法正前辈知道。
你家先生也没有什么话要我给你的,走吧走吧。”
云自在自问自答,毫不拖泥带水,袖口一挥,一道水幕浮现,踏空而去。
李莫接过竹简,稍微有些失落。
法正见李莫不问,也没有自讨没趣,二人又开始继续西行。
几天前,木子文问了李莫一个问题。
“李莫,若是杀一个无辜的人能拯救世界,你会杀吗?”
李莫思考了许久,最后有些苦恼,“没有真的到那一步,我也不知道。若是用先生说的立场来解决,便就有答案了。”
木子文当时笑了笑,“如此,也好。还记得我与你说的格物源头吗?答案很简单,若是这个问题落到了你身上,那是谁要毁灭世界,你便就去解决他,在那个无辜的人死之前,世界毁灭之前。但前提需要一个力,也可借力,所有的道理,都是建立在自身的拳头,力之下的,不然道理再好,也是无用。”
“记住,世界如何没关系,但不要连自己也放弃了。在这个大世道,还是可以冒出一两个十五楼的。”
李莫只是聆听教诲,并不作答。就像他和法正说的,他怕自己举一反三,先生就对他放心了。
只是当时木子文反又问他何为我随我心,却不逾矩。
李莫有些不自在,心不在焉答道,“以天道,儒教规矩,地方风俗,因地制宜,因人而异。又以自身良心,为矩。从而算计人心,天下,只是为了能活下去,仅此而已。”
木子文挥动折扇,欣然而笑,“最重要的是良心二字,等你见过了这大千世界,可不要丢了啊。先生就不陪你走了,自己去完善吧。”
山道间,李莫满脸忧愁道,“十五楼?十三阶?”
一旁法正居高临下,自带趣味的看着李莫,“我觉得我努努力,也能。”
昆吾山上,有一群道士正在用法术神通搭建新的道观,规模之大,覆盖了整个山头。
一些年轻的道童不知所以,一边做着事,一边嘴中不停埋怨,道观又没人,做这么大给谁住啊?
反而一些年纪较大,资历较长的道士,喜开颜笑,好似祖师堂毁了都没关系,嘴中还念念有词,不知道说些什么。
章符与木子文坐在山边一个临时搭建出来的石凳上,一边木子文借酒消愁,一杯复一杯。
章符沉声问道,“这件事是我师弟答应你的,我不与你追究,你上次所说,如何补齐我那师弟的天地二魂?”
木子文仰头又喝了一杯,面色红润,“二皮匠,能聚魂魄,不过是一脉单传,行踪飘忽不定。在一个就是去酆都求两个天地孕育出的新生魂魄。”
章符微微眯眼,丝丝杀意如寒风,“又要与我做买卖?”
一个满头白发,面容却是清秀的道士蹒跚而来,“师兄,这是我的事!”
木子文视若无睹,继续和着酒。
章符强自按下心中怒意,冷声道,“当初我十楼无法破境,他来找我,那也是我的事,你又为何要管?”
林正阳笑道,“观主有难,门下弟子义不容辞。”
章符面容冷峻,一拍石桌,喝到,“师弟有难,师兄如何能不管?”
一拍之下,石桌纷纷碎裂,木子文原本趴在桌子上醉眼朦胧,差点摔倒在地,酒瓶杯子也摔倒在地碎裂开来。
木子文一脸劫后余生的感觉,无奈道,“只要之前天君所说答应与新民联盟而已。
此番算计,是料定林真人会自愿接下因果天劫,而我也有把握在天劫尾声之时介入,即使是天劫加倍也能反破天劫。
天君若是真的能不计较最好,可木某于心不安,所以只要天君真的不计前嫌,这事我定会在十年之内给天君一个满意的结果。”
林正阳走到二人跟前,平静道,“清净无为,这是我的道。木先生无需费心,师兄,当初道祖治国遇阻,后下山济世,我想学一学道祖,看看世间到底哪里不好。我该下山了……”
真人?真君?其实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八楼元婴而已了。
章符气愤道,“你现在才八楼.......”
还未说完,林正阳起身离山,头也不回,挥了挥手,“可别想再做甩手掌柜了,这道观得在你手里振兴了。”
章符无奈一笑,临到离别,终是发现时隔三十年之久没说话的两人,只能说上那一句,“去吧……”
章符看着那个愈行愈远的背景,久久未能回神,木子文也不打扰,直到夕阳西下,章符喃喃道,“这一去,不知又是多久。”
余晖映照在木子文剑气,显得格外落寞,“这一去,可能茅山一脉能出一个十四楼的道教神君。”
对于此话,章符有些意外,不过是出自木子文之口,他还是愿意相信。
人生自有路,他也不好穷究,有时候可能会适得其反,越帮越忙,只能在一旁关注,清净无为而已。
岔开话题,“三十年之前便就开始谋划,就只是为了和亚圣一较高下?你又有多少年可以够你谋划?”
木子文看了一眼章符,显然林正阳没有将他的谋划与章符全盘脱出,“早在我二十多岁便就开始谋划了。儒教明德体,不过是靠读圣贤书读出来的而已,小道尔,无法长寿,能活一百年足矣。
剩下的二三十年,够了。”
木子文稍微停顿,又说道,“不只如此简单。另外此次能破天劫,你该感谢我那学生。”
说完,也起身离去,“记得,符箓一事,越快越好,越多越好。我得赶去新都了。”
大陇龙州,共有五城,每一城都有两座十四层的高楼林立。
夜幕,京都龙城皇宫之内,一座高楼之内,有两人站立在顶楼,遥看皇宫之外的另一座高楼。
一人半束发,身穿龙袍,发色乌黑发亮,垂直在肩头,斜飞的英挺剑眉下有着一双蕴藏锐利的黑眸,轮廓菱角分明,修长高大的身影站在阁楼之上,宛如黑夜中的的鹰,冷傲孤清却有盛气比人,孑然独立间散发散发的是傲视天下的强势。
另一人是位五十岁的男人,头发有些花白,身子苟偻,噤若寒蝉。
龙袍男子看着夜空皇宫之外的另一座高楼,“司马措,可知龙城的五城十楼的由来?”
司马措拱手低头,不敢与那位九五至尊的眼神对视,声音略微有些沙哑,“禀陛下,这应该是出自大陇某位先贤的的一句谶语,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
龙袍男子又问道,“那为何此州为龙州,而不是白玉京?”
司马措继续说道,“少了两楼。”
龙袍男子双眼微眯,“今日你我推心置腹,随意揣摩圣心,都无碍。”
言下之意,不说实话,很有碍。
司马措顿时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微臣不敢。陛下,微臣对大陇,对陛下,绝无二心,若是陛下不放心,请陛下将微臣打入大牢,监禁终生。微臣只想活,再无其它想法。”
龙袍男子叹息一声,俯身扶起那个战战兢兢年过半百的老人,“起来说话。”
将司马措扶起后,觉得好生说话不行,于是眼神一冷,指着司马措,厉声喝道,“司马措,你在这样,老子就诛你九族!”
老人泣不成声,擦拭眼泪,颤声道,“天上白玉京,龙州为人间,算不得天上。五城十二楼,五城皆有,十二楼却少了两楼,所以不是那谶语中的白玉京。”
龙袍男子带着疑惑的嗯了一声。
司马措又跪倒在地,诚惶诚恐。
男人怒气横生,转身从阁楼墙壁上拔剑出鞘,指着那个跪倒在地不肯说话的老人,骂道,“你真以为老子不杀你?生儿子没**的老东西,平日里和你斗智斗勇也没见你如此噤若寒蝉啊!糜新木子文,号称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在沙场武夫中谈笑风生,煮酒论天下。你现在怎的如此胆小?你在给老子藏着掖着,老子现在就让你血溅三尺!”
司马措泪流不止,连连磕头,“微臣真的就只能想到这些。”
龙袍男子挥剑就砍,司马措吓得连连后爬,抬手说道,“我说,说.......”
慢慢起身,袖袍胡乱擦拭了脸庞,也不知道是抹眼泪还是擦汗,“陛下,微臣说了,当真不砍我头?”
龙袍男子一本正经,“君无戏言!”
司马措小声指着上面说道,“微臣猜测,差的那两楼在天上,刚好补齐五城十二楼。”
老人脸色难看至极,一咬牙,直视龙袍男子,目似深渊,让人捉摸不着,“那才是天上白玉京,龙州之内,可杀十三楼!”
龙袍男子哈哈笑道,“不愧是司马措,人间龙洲五城十楼,只可杀十二楼,可这天上白玉京,十四楼之下,皆可杀!”
有微微叹息,神色落寞,“也不尽然,儒释道三教和剑修,怕是杀不得。真希望那个圣人来试试。”
又看向那个神气十足的老人,拍了拍肩膀,笑问道,“司马先生,朕让你做太子太师,是不是有些委屈啊?说真话。”
司马措索性破罐子破摔,跺脚气愤道,“何止委屈,陛下这是暴殄天物,微臣文可治国,武可平天下,若是陛下早做打算,裹挟六十万大军北伐北蒙,微臣只需十万便可牵制新民,届时统一华夏,进而平定中洲,弹指一瞬而已。可惜陛下怕我夺权,现在莫说中洲,即便是华夏,大陇也是危在旦夕啊。”
龙袍男子哦了一声,问道,“三十年前?现在是因为那两位出山了?”
司马措惋惜道,“正是,虽说大陇有寒王庭正统的身份,但如今这个大世道,只差一个出头鸟,或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大陇也就名存实亡了。若不是世人们还记的九大王朝的功绩,大陇怕是早在四百年前就亡了。”
龙袍男子气笑道,“朕一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是唯一一个让朕用了还要防着的人。”
司马措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而是转问道,“与北蒙对峙的糸然将军捷报连连,分兵偷袭封州虽被阻挡,但如今却是攻破了北蒙玉门关,杀的对方三十万甲士退居封州不夜城,只是北蒙损兵不多,还在此之前迂回歼灭了偷袭封州的三万轻骑,反观我军,三十万大军,主力二十三万,如今踞守玉门关只有不到十万,还要包括那些押送粮草,伙夫,马夫,杂兵,除去这些,主力不过五万。
陛下,微臣听说陛下要御驾亲征,领着刚刚练出来的五十万新兵北伐,直捣黄龙?”
龙袍男子拄剑而立,霸气道,“玉门关以破,北伐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司马措听了这番话,恨不得给这个九五至尊几个板栗,指着对方,几乎脱口而出,连尊称都不用了,“你怕是老糊涂了啊!不说里面的算计,单说到时候新民边境那蠢蠢欲动的二十万大军,如何处理?退居不夜城,就是给了让你远离龙州,将之劫杀。没了这白玉京,没了那位保驾护航,北蒙新民两国之力,足以灭你!”
龙袍男子不怒反笑,“不战,如何?”
老人顿时没了气势,又佝偻着身子,走到窗前,看着星空,喃喃道,“气数已尽,陛下,好歹带些老兵,归来的可能会大一点。”
龙袍男子摸了摸下巴,思索道,“若是踞守玉门关,闭关韬晦……不行,到时候必定是两国攻之,还是会丢,军心涣散,民心不全。”
脸色苦恼至极,“还是回到了原点……”
突然挥剑砍相司马措,“老东西!你果然还是想篡权!”
司马措连连闪躲,“陛下,微臣绝无此意啊。”
龙袍男子一套疯魔剑法耍的如火纯青,直指司马措,气呼呼道,“让我带老兵去,然后全折在那里,你好在这里呼风唤雨,带着那些新兵蛋子,守护国都,到那时,你便就是大陇的圣人,英雄,名正言顺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然后建立新国!”
司马措一边闪躲,一边解释,“微臣绝无此想,只想着陛下能平安归来。若是陛下殉国,那微臣也绝对会以死殉国……”
龙袍男子面目狰狞,呵道,“老子不管,老子今天就是要砍死你!”
“陛下,君无戏言!”
“老子马上就是先帝了,不算君主。”
一人持剑,一人躲闪,在阁楼里跑了半个时辰,剑光四射,最终龙袍男子也没有杀了司马措,两人瘫坐在地,气喘吁吁。
龙袍男子单手拄剑,随意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气喘吁吁道,“罢了罢了……司马措,说实话,若是让你辅佐太子,可愿意?”
司马措看着那个有气无力的男人,只觉得这句话分量极重,“不敢欺君,若是有机会,微臣必定篡权!”
龙袍男子并没有恼怒,低头笑道,“司马措啊,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囚禁你三十多年,你心里面终究是有恨意啊……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司马措这次并没有行君臣之礼,而是抱拳说道,“陛下也有诚惶诚恐地时候?我只是想借大陇的气运而已,没想到陛下如此小气,竟让微臣等了三十年,微臣刚刚所说也不尽是玩笑话。”
龙袍男子起身找了个对着窗户的太师椅,瘫坐而上,摆手道,“还有小脾气了?你刚才所说的狗屁话朕虽然不怎么当真,但还是怕你以屠龙术扶持出一个傀儡皇帝。也罢,三十年之内,不得篡位,不用你如何辅佐太子,只要保住大陇即可,签立盟约,我便给你机会,不然我就是只好退而求次,用关隘,当上他百八十年。到时候鹿死谁手,全看天命。”
司马措作揖下楼。
龙袍男子看着窗外的星辰,只见上面一颗星辰若隐若现,似乎马上就要坠落人间,月色朦胧,照映在龙袍男子身上,回想起了往事,喃喃细语,“七分成了月光,三分成了剑气,绣口一吐,便是半个大陇......儿子,可不要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