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吧。”
些许威严的男声,黑夜的安逸被撕碎。屋内静谧到连惟有蜡烛燃烧时蜡泪滴落的动静被他所覆盖,这声音带有丝毫不加掩饰的浓重疲惫:“艾丽丝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整天憋着也很难受吧?我们快点解决下。事实上我知道的并不比你早多少,碍于某些更重要的缘故,我是不可能去亲自动手的。”
格瑞夫复杂的望着面前不复年轻的老骑士,苍老与腐朽几乎裹住了他整个身躯。老伯顿已经很老了。仔细思忖,作为孩提时代就已经快赶不动车的长者,他老去的同时新生代却在茁壮澎湃。
骑士之力涌动,手掌骤然充气似的膨急速胀,连带着小臂的体积都扩充了不少。
“这一拳,是替旁人送你的。”
眉脚锋利的年轻骑士蓦然挥拳,汹涌而来的力量裹挟着强劲气流掀翻了一边的粗糙石桌。
……
“为什么?”沙哑疲惫的嗓子掩盖不住那丝刻意流露的讶然和愤怒。
没有丝毫回应,紧闭的门户外响起焦急暴躁的跺脚声与步伐来回窜动时靴底踏地的闷响。
良久。
“什么为什么!爷爷你是想问为何停手吗。”明亮温暖的年轻骑士笑了起来,狭长凶狠的眼眸连带着浓眉一下子成了笑眼,他削瘦而棱角锋锐的面庞上没有梨涡,微笑时却有种温柔的感受。
“生前我母亲的一位朋友曾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仍然热爱生活’,虽然我不太明白什么叫英雄主义,但思虑来,应该是极伟大光荣的词句吧!毕竟,是能够跟传说中的‘英雄’扯上关系的词汇。“
停顿良久,他强自压抑下喉中哽咽:“您不也从没问过我为什么会拥有超越阿尔法的【力】吗?”
“不论是作为您照看着长大的晚辈,还是一个连累您和小诺顿的罪人我又有甚资格却要求外人做些什么!”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可生者却还需要在抹干净泪痕后继续踏上这条漫漫路途。
“镇子上的人都心知肚明,威尔森·马兰对我不好。母亲与他生了我,几年后有诞下了艾丽丝,母亲大人最终得到了甚呢?外祖父去世当晚,马兰便彻底撕破了戴在脸上的面具,我母亲饱尝残虐,常常酗酒的威尔森·马兰对于年幼的孩子拳打脚踢已呈常态。因此,我也养成了后来谨小慎微与木讷乏味的性格。”
喉结耸动了下,眸光澄澈的瘦削男人尽量保持着嗓音不因哽咽而显得丢脸:“我那时常痛恨于自身并无修改、推翻、颠覆这一切的力量。可生活不就是这样?即使很苦,再苦,也依旧要活着。荒唐世界,苦中作乐。人生可不就是悲欣交集汇成的嘛!”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知识与辞汇还是从母亲逝世后,后来我搬去阁楼上的那些兽皮卷上记载着的。威尔森几次想卖掉这些书,是我用提出加倍工作干零活,工钱全部上交家里拦了下来……”
“真巧啊小格兰,我年轻时也曾遇到过一个陌生人,那家伙大概率上是个过来体验佣兵生涯的贵族家庭出身的孩子,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吗孩子?他说:
‘你别哭,这就是生活;
你哭吧,这就是生活。’”
老人眼角特有的难看浓密皱纹挤作一团,眉头不经意的挑动,两双眸子里却有某种作为人稀少而不可或缺的情感在闪烁:“马的,年纪大了总是这么容易上头这地方的黑麦酒确实够劲。”
昂瑟推门进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一脸痞子样的老骑士一只手死命推拉着热情拥抱他的俊秀年轻人,而另一只脏兮兮的袖子还在抹着眼泪鼻涕。
昂瑟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自我怀疑中去。
格瑞夫有些好笑的望着花白头发的老伯顿,就好像自己永远不会告诉他母亲那位朋友后面紧随其后的那句概叹:可盘根错节的,谁能认清生活的真相。
搞笑,老子管你那么多。
……
无数繁琐的疑问在她心底滋生蔓延,往常所知的常识与基础信息被迅速颠覆,原本骄傲异常的海丽埃塔此刻内心翻江倒海。微微的眩晕感袭来,理查德眼疾手快,先一把扶助了大人家中的这位独生大小姐。
怒容在这个中年男人的面上浮现,之前下地干活门前喂鸡时像个寻常农夫的淳朴与憨厚老实感转瞬间便一扫而空。眸中烈焰燃烧,火星四溅,瞪大的眼睛怒视着眼前这片浓重黑雾上丑陋扭曲至极的模糊人脸:“你不该这么做的,窃法者!”
作为一名正统的骑士出身,效忠于实权封邑贵族的他根本看不起这些诡计多端手段肮脏的施法者,甚至不屑于称呼出对方的完整名号!
“永远不要自以为是,男爵大人准许你存活下来,绝不代表你就当真得以安然无恙保存下来。肆意妄为是提早自取灭亡罢了。我可以给你一个明确、丝毫不含糊的答复,必要时,是可以先将你彻底抹杀再处理后续事宜的。”
“哇哦,哇噢——”
夸张的怪叫声伴随着黑云的阵阵颤动,这位曾号称窃法者的古老巫师再度哈哈大笑:“我可好害怕哦!又是以为骑士的威胁,恐吓,这辈子我身边最不缺失的,不是侍女、施法者、商人、魔物、雇佣兵……是你们!像你这种自已为是的蠢蛋我没年都不晓得要杀死多少!”
“哈哈哈哈哈哈,好了不要误会啊,我可不是故意要跟她说这么多的,自己非要听怪谁哦!”
晃了晃脑袋,自觉好转后的海丽埃塔在黑云诧异震惊的眸光中,自顾摆脱了理查德的搀扶,挺起身子冷漠注视着眼前陷入沉寂中的恐怖黑雾,寒声道:“原来真的存在【渎神之语】吗?之前还一直以为只是吟游诗人传记作家们胡诌出来的呢,没想到父亲大人告诉我的都是真的。”
一阵接连一阵的沉默,黑云最终张开了模糊不清的嘴巴:“真叫人惊讶,你们男爵家的人确实叫人敬佩。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二的能在这么短时限内,自主拜托渎神之语影响的人。”
“哦?是嘛,我倒想知道第一个拜托这种糟糕状态的人是谁,以你的身份与资历。我猜猜看,不出意外大抵就是那位上一代的琥珀剑铸造及持有者,克洛伊·谢尔盖侯爵咯!”
那张令普通人远远望一眼都会感到惊悚、畏惧的扭曲面庞上首次出现复杂的情绪表达:“真是粗糙至极的智慧表达,不要在旁人尤其是老一辈的老一辈人面前卖弄你的那些自以为是!”
窃法者立即将刚才理查德骑士警告他的话语改头换面后还给你他所效忠的贵族家主的独生女儿:“是法比安。现任琥珀侯爵,大公冕下最信任的重臣之一。”
没错,但他死了。也是前任才对。
已经知晓并逐渐理清一些秘辛后的海丽埃塔目前也只敢在内心腹诽下,在黑云‘目光’的注视下,以一副附和应付样的姿态随意颔首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