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慈悲，臣等不敢。”百官相继跪下，异口同声的拱手道。
“希望你们这是真心话。毕竟，”崇祯意味深长地俯视他们：“这也是为你们好。”
“臣等谨记圣上教诲。”百官再次异口同声道。
“很好。”崇祯满意地点头，右手虚扶一下：“既然如此，众卿家也不必跪着，平身吧。”
文官们纷纷站起，站回原本的位置。不过，以五大国公为首的四十五位陨贵依旧跪在朝堂中间。
“皇上，”英国公恭敬地说道：“臣见事不明，昏聩糊涂，惹怒了皇上，恳请皇上降罪。”
其他陨贵跟着说道：“臣等糊涂，恳请皇上降罪。”
“既然知罪，朕也不多加怪罪。”崇祯慢悠悠地说：“归根到底，你们和周奎等人犯的是同一个错误，那就是忘记了君臣之道。他们冥顽不灵，所以罪无可恕。你们能够悬崖勒马，朕心甚慰。不过，为了给你们加深印象，预防你们再犯同样的错误，朕决定，给你们布置一道考题——何为君臣之道。你们就这个题目，做一篇文章给朕看看，如何？”
竟然如此轻易就被放过？陨贵们互相看了看，有疑惑的，有窃喜的，有皱眉的，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快速而统一地回道：“臣等遵旨。”
见到他们如此爽快的答应，崇祯沉吟一会儿，说道：“朕希望看到的，是你们切身的感悟，而不是互相商量好的，或者找人代笔的文章。这样吧，下朝之后，你们就不要回府了。朕会让人在宫中安排好房间，你们就在房间里把文章做好，朕直接过目。正好，朕晚上要举办一场酒宴，到时候你们可以直接参加，如何？”
这岂不是变相的拘禁？陨贵们相顾骇然。反应快的如英国公魏国公等，脸上不由自主的泛起一丝阴霾。做文章是假，把他们看押起来，让他们参加助饷晚会才是真正的目的。只是刚才已经答应做文章，崇祯的说法又是合情合理，一时间，他们又找不到理由拒绝。拒绝则代表心虚，代表另有图谋，代表仍有欺君罔上之心，代表他们死性不改，冥顽不灵……
看来只能破财消灾了！魏国公英国公等人悲哀地想。
“臣等听从圣上的安排。”他们有气无力地回答。
“既然你们不反对，那就这么定了。王承恩，此事就交由你去安排。”崇祯果断地吩咐道。
“老奴领旨。”王承恩恭敬地小声应道。
崇祯点头，接着说道：“有过要罚，有功也得赏。宣城伯衛時泰，惠安伯張慶臻，你二人对朕忠心耿耿，朕也不会亏待你们。朕决定，嘉封宣城伯衛時泰为忠国公，惠安伯張慶臻为义国公。领一等公俸禄。另加赏黄金一万两，白银二十万两，以酬其功。”
“臣——谢主隆恩。”二人大喜过望，连忙磕头拜谢。
文武百官再次骇然。由伯爵直接转为国公，这已经不能用破格提拔来形容了。而且赏赐的金银数目，更是前所未有的大方。此等赏赐，纵观历朝历代，也是罕见之至。
“这不符合规矩……”有人心里怒吼不已，可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用羡慕嫉妒恨的眼光瞪着衛時泰和張慶臻。
见到满朝文武的神色大多异常，崇祯自然心知肚明。他淡淡地道：“也许有人觉得朕的赏赐过于丰厚，但朕就是要告诉你们，对朕忠心的，朕绝不会亏待于他。而且朕还告诉你们，这个赏赐并不算什么。朕既然舍得给张献忠封王，你们这些股肱之臣们，朕又岂会吝啬！”
“皇上圣明！”衛時泰和張慶臻跪在地上大声高呼。
“皇上圣明！”文武百官纷纷跪下应声喊道。
“你们都起来吧！事情还没完呢。”崇祯摆了摆手道。待众人站定后，他才接着说道：“该嘉奖的朕嘉奖了，该惩罚的朕惩罚了，该杀的朕也都杀了。可是有些人，朕却是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该重赏，还是重罚。诸位爱卿，你们说呢？”
百官纷纷不约而同的看向同一个方向，那里，王世德正笔直跪着。众人无不是心思玲珑之人，自然知道皇上指的是谁。只是在没有弄明白皇上心意之前，谁也不敢贸然表态。因此，他们只得拱手说道：“皇上圣明烛照，自有公断，臣等不敢妄言。”
“尊卑有别，长幼有序。王世德身为从三品指挥同知，却在事前未请旨的情况下，贸然带兵包围嘉定伯府，缉拿十七位朝廷大员，形同造反，按例当诛。不过，”崇祯话锋一转：“姑念其尽忠职守，对朕忠心耿耿，又力破伯爵欺君大案的份上，法外施恩，只革除官职，贬为庶民，钦此。”
“这便是朕的决断。王世德，你可心服？”
王世德正色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以臣的罪过，便是抄家灭族也不为过。如今得以苟且活命，足见皇恩浩荡，臣感激涕零，焉会有不服之理。”
“真的？”崇祯玩味地看着他：“十五伯爵欺君大案轰动朝野，立功的两位功臣可都是重重赏赐，而你在其中居功至伟，朕却对你如此苛刻，你当真没有不平之心？心里可曾后悔？”
“皇上，恕臣直言，臣之所以做下昨晚之事，一不是为了讨好圣上，升官发财，二不是为了沽名钓誉，博取虚名。所为的，只是捍卫心中的圣人之道。”说到这，他虽跪在朝堂，但脊梁却已挺直：“《论语/颜渊》中云：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荀子》中也有云:礼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焉，无安人。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
遵循圣人之言，在董仲舒朱熹等儒道大家的努力下，最终确定了三纲五常的朝廷礼制。三纲者: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者:仁、义、礼、智、信。正是因为有了三纲五常，才有了上下尊卑，才有了伦理道德。才有了朝廷礼制。人才能与禽兽彻底区分开来。
而如今，嘉定伯等人，视圣人之道如无物，毫无人臣之礼。此等极恶之徒，天人公愤。臣虽人微言轻，势单力薄。但亦绝不容忍。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与其搏斗到底。”
一席话，掷地有声。整个朝野为之侧目。先前瞧不起他的文武官员，这一刻集体失声。范景文李邦华等儒道大家更是听得眉飞色舞，若不是身在朝堂，他们恨不得击节而歌。
崇祯也是一脸赞赏的表情，感慨道：“好一个圣人之道，好一个君臣之道。想不到满朝文武大臣，饱受高官厚禄，世受皇恩，却没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同知这般明见事理，忠君爱国。来人，拟旨：
王世德正直果敢，忠于职守，着嘉封为正气侯，领一等侯俸禄。赠丹书铁劵，世袭。另，赏赐黄金一万两，白银二十万两。还有，原嘉定伯府也更改为正气侯府，一并赏赐作为府邸。钦此。”
又是一记重赏，让众多大臣眼红不已，羡慕嫉妒恨。然而王世德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皇上隆恩慎重，臣感激涕零。但，臣本是罪臣，实不敢接受如此厚赏，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臣愧领之。”
他居然拒绝？他怎么会，又怎么敢？一众大臣膛目结舌又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他，恨不得以身代之。
崇祯微微眯着眼，盯着他凝声道：“朕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朕要说的是，君子坦荡荡，其身正，不惧闲言。朕嘉奖的，是你的忠君爱国之心，以及刚正不阿的处世之道。你若胸怀坦荡，问心无愧，那便坦然受之。你若是觉得受之有愧，那朕也允许你抗命不遵，你自己选择吧。”
话都说到这份程度，王世德迟疑了一下，随后纳头叩拜：“臣遵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好。”崇祯满意地捋了捋胡须，用眼角瞄了眼脸色难看的陨贵还有神情复杂的诸多大臣，随后淡然道：“退朝！”
……
一场轰动朝野，震惊史册的大案，就这样盖棺定论了。因为在这场政变中，十五位老牌伯爵被抄架灭族，直接斩首者近百人，牵连坐牢者数千人，所以史册上称呼这场政变为十五伯爵灭门案。又由于政变的起始是因为十五位伯爵不受皇上请柬，史册上又称之为请柬案。
对于十五伯爵灭门案，史学家们褒贬不一。贬低者认为，此举太过残忍，是一场罕见的冤假错案。而且是在李自成威逼北京这种关键时候发生，对当时的时局肯定造成很不利的影响。
相对而言，褒奖者却是占据绝大多数。正是借由这场政变，崇祯凑得一笔巨大的横财，让他接下来有足够的底气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在强国之路上起到重要的作用，推动了历史的进程。至于所谓的冤假错案，褒奖者对此不屑一顾。因为整个事件虽然时间很短，但里面却留下了许多崇祯的痕迹。正是由于这些痕迹，让史学家们判断，整个事件，其实都是崇祯策划的，有预谋的政变。不存在突然性。而且那些伯爵大多数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欺下瞒上，盘剥百姓，无所不精。将他们杀掉是罪有应得。
还有所谓的对时局不利的说法，褒奖者更是持完全相反的意见。虽然当时确实造成了一些不利的影响，但在崇祯铁腕般的手段之下，那些负面的苗头根本就没有冒头的机会。而从长远来看，崇祯一举搬掉十五位伯爵，替大明清除了十五只庞大的蛀虫，既减轻了朝廷财政的负担，又大大提升了皇权的威严，并且为改革扫清了很多障碍。利远远大于弊。
不管是褒还是贬，对于崇祯来说，都无所谓。他只是一名大夫，极力治疗着大明这个病入膏肓的病人。重症下猛药。对于长满毒疮的大明来说，只有割掉烂肉，放干毒血才能生效。必要时哪怕挖骨疗伤，壮士断腕也在所不惜。因为只有如此，大明方能有一线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