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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们”诗群年度新作(20佳)

废墟:元大都

[北京]周庆荣

每当我想看到事物的原貌,你总是以废墟示我。

1.枯藤、老树、昏鸦。

斜阳下,我站在废墟之上。

怀揣一壶烈酒,仰头,千年之饮后,天空如画。

站在这里之前,我在记事簿里写道:我和生活之间只有爱情能够比喻,即使失恋也绝不会伤害它。

2.黏土和米汤结合后,砖成为人意志的形状。

都市的边缘是权力的底线,拿刀拿剑的人在城墙上列阵,墙外可以是青草,可以是麦浪。

母亲们住在乡野,想家的时候,我在城头远望。

当时间安排我出场,我站在废墟上。

黄昏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我没有经历过的岁月,它的原貌如何用废墟去整理?

3.城市生活必须准备充分。

足够的萝卜白菜和秋天打下来的谷子,假如你是肉食动物,要储备牛羊。

其实,城市生活早已经开始。

原貌里,车水马龙是正常的。

纸醉金迷是正常的,人心找不到人心是正常的,闻鸡起舞也是一直存在的。

风声雨声读书声是我欣赏的,我假设着家事国事天下事都是人间好事,红颜绝对不会是祸水,所有的云一定是祥云。

因为隔着多少代,高树多悲风那样的细节就不说了。

4.为什么会是眼前的废墟呢?

是说不清楚还是不愿说?

坦途或者坎坷,这些内容如同肩头上的尘土,我耸耸肩,太阳就出来了。

我和废墟注定会对抗,因为我理想的人间景象首先是太平盛世,然后一切事物郁郁葱葱。

温度低的时候,雨水变成冰雹;

两个方向的云朵如果不能兼容,雷声会得到科学的解释;

夜幕降临时,你自己是光,所以黑暗包围不了你。

我因此不在废墟上叹息。

我在废墟上喝酒,饮者不为名,只为了让时间寂寞。

5.废墟是一个错误的命名。

云厚了会黑,花开了会谢,人老了皱纹会象征沧桑。

当坚固也想柔软时,城墙的砖恢复到土。

一个人不想演出了,他走进生活本身。

我此刻站立的地方还是废墟吗?

当废墟的身体语言想告诉我:历史虚无、劳动和懒惰无分别、热爱和仇恨不过是时光里的空,我就想用双脚踏着它。

我双脚踏着废墟,一切的原貌我都知道。

我承认我也会有悲伤和软弱,但我在废墟上喝酒,被晚霞陶醉,我和你相隔八百年的距离,你不过就是曾经的元大都。

(选自《西部》2018年第5期)

城里人札记(组章)

[北京]灵焚

热爱生活是必须的,但你首先需要热爱孤独。

在这场春天,我需要一个替身,挡住那道春光的裂缝。

你明媚的枝头上,我只能取出备用的雨水浇灌春色。这种情绪不足以泛滥,不能激越如从前,不能一路追赶春天的大潮,让花朵饱满地绽放。

我不能道歉。宽恕自己吧!与春天和解。我对自己如是说。

从岁月中退场也许还需要时日,树上的嫩芽对于你显得多余,但对我却如此珍贵。指尖上复苏的体温本来仅够温暖自己,还需要拿出一些,温暖那些需要温暖的人与事。

那么,请你如此确认我的身份,带上我仅有的露水奔赴花期。

怎能如此

如果这一场景已然司空见惯,即使这一切只是生活的小插曲。

尚未被路灯点亮的黄昏,情绪的潮汐奔涌着夕阳,正袭击一扇窗的宁静。

多少回了,带着任性和学会的坚强,男人把受伤的酒杯摔碎在地上,然后潇洒地留下响亮的关门声扬长而去。

也许是习惯了,宣泄与忍受成为异性关系的潜规则,在初吻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生效。

风筝只有在挣脱绳索之后,才会发现高高的树梢不是家,飞翔来自那一根扯不断的牵挂。除了在等待里,在隐忍中标明家的方位,有几个女人此生遇到的男人不是娃?

男人总会回来的。她想。

女人习惯性地拿着一本杂志临窗坐下,黄昏似乎一如既往,街道同样若无其事。

一滴泪,压断夕阳中的暮色,从女人的腮边无声落下。

隔花人远

这么熟悉,突然如此陌生,天涯在此时已经容纳不了我们的距离。

一道裂痕,让玉镯里的云烟顿然消散。美,在维纳斯的断臂上被人们诠释。

如果美,只是诠释里的事件,或者委曲求全,可以兑换玻璃上的枪眼。我宁可把美留给回忆,把曾经的岁月,在记忆里无限拉长,长到穿过死亡,抵达下一个轮回。

如果真有轮回,我仍然会选择与你相识,仍然接受你的全部,包括美丽的伤害和背叛。那时,我仍然不会用委曲求全,兑换一枚玻璃上的枪眼,抱守一块破碎的完整。

你可以继续指着霓虹的街区,告诉我那是一道七彩的梦。我仍然会光着脚掌,踏上玻璃的锋芒,在一道道色彩的假象里藏起伤口,毅然前行,直到走出你的视线。

我曾经说过:距离是一堆密不透风的石头。

我现在想说:在别人眼中,我们俨然一道风景。其实,隔花人远天涯近。

日记1号

总要用全部的精力对抗孤独。

一个人的力量太弱,但你只能使用一个人的力量,与这个世界相遇。

不是什么逞能,这是宿命。孤独是理性的另一面,孤独与理性等量守恒。热爱生活是必须的,但你首先需要热爱孤独。

有时是莫名的忧郁,有时是狂欢后的哭泣。

吟茶

梦,在一滴水里翻身、舒展、释怀。

让一滴水醒来,可以是山涧、竹林、花丛,甚至重峦叠嶂、风舒云卷。而一片叶影,却穿越了你我。

任凭山重水复,峰回路转,心与心不辞天涯,在一滴水中共赴。

你的身姿柔嫩起舞,世界顿然晶莹剔透,时光回归质朴无语。

此时,一滴泪,一声叹,一袭香……无碍无界。

清风、湖面、山岚、烟霞……前世出尘,来世入境。

此生,与你相逢,尽在一口品茗之中。

(选自《西部》2018年第5期)

一盏菩提(组章)

[北京]黄恩鹏

阿胶《本经》上品,弘景曰:“出东阿,故名阿胶。”——明·李时珍《本草纲目》

一粒光撬开了黑夜

从一粒光出发,深入一匹乌驴的身体。水草柔软着,花香绵延着,露水滋润着。溪河与山岭纵横交错着。净慈之血被清水收纳。春风吹,秋雨淋,夏日晒,冬雪遮。

驴。乌驴。从生到死,内心仁善。哪管庙堂之远,哪管蓬蒿之近。

一只镬。

一瓢水。

水里,火里,埋着大海的盐粒,涛波暗起,命似舟船。度劫。度难。度天下众生。族谱的衣钵,渐行渐浓的炉火。经络酡红,舒筋壮骨,活血化瘀,驰骋天下。

大德隐灵,向我靠近。

阳光雨露,天地精华。族血植物,粲然盛开。

膏腴之美,从茎到叶的葱茏。

神秘与神性。灵魂清澈的灌溉、滋育。翻开典籍册页,独门秘诀,口耳相授,不立文字。杨贵妃、虢国夫人、三千佳丽的驻颜之美,与一匹乌驴有关。

天下绝品,九朝贡胶。

秋月春风,江山妖娆。

来自民间的殇逝。以乌驴之皮与阿井水熬制的绝品胶膏,从唐朝贞观十七年,悄然开始。

水之密钥

泰山和太行山,面对浩荡的黄河,结跏趺坐。

水之灯盏从大地深处出发。不可触摸的海拔。

水与水,咫尺天涯。圣地之域,来自辽阔莽野的最小野花,亦胜似厅堂楼阁的牡丹、香榭丽舍的玫瑰。鲁地东北阿城镇。水清甘洌,梧桐茁壮,才子佳人,凤凰来仪。

盛弘之《荆州记》载:“随郡北界有九井,相传神农既育、九井自穿,则神农时有井明矣。”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河水五》中说:“大城北门内西侧皋上有大井,其巨若轮,深六七丈,岁尝煮胶,以贡天府。”

唐人李肇《唐国史补》卷下:“齐人以阿井煎胶,其井比旁井重数倍。”

唐《元和郡县志》载,太宗时派遣大将军尉迟恭“东阿封井”。红着脸的大将军以驴的脾气尽职尽忠呵护古阿井。一脚踏着白石井盖,一脚踏着钻地之蛇。连一只蚂蚁也无法进入此井。“圣代即今多雨露,仙乡留此好源泉。”除非君王之命,任何人难见阿井水的真容。

一轮净月藏进了一朵涟漪,不准荡漾。

水之密钥。

锁闭了千年,只为一小块膏油。

拒绝有秩序或无秩序的尘埃。

阳光饲养,月光陈酿。故事的版本在汗牛充栋的典籍册页里传续。而我,或许并不知道,来自一匹乌驴身体里的慷慨馈赠,要经过多少岁月多少路途,才能修成正果、功德圆满?

古邑阿城,水乃天赐。

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无价阿井水,两亿年的地理造化。是祖宗族群命理秘密的知晓者。

火隐

剥离灰暗,剔除苍白。

提取果核里冉冉上升的香味儿。拈火焰几朵,舀净水若干,火与水,搅拌着、调和着、溶解着,相互拥着抱着,冲入圆穹状阔绰的鼎镬。

一匹乌驴,把大团大团火光运进了自己体内。

四季不歇,水里来火里去,本色不变的真颜。

温度渐渐升高,天空渐渐变小。花朵毫无保留,果实毫无保留,将幽香袒露。无论凝聚还是溶解,都是血的滋育。

但我今夜必要收获什么。

细小的闪电。柔软的月亮。抚摩骨血。

燃烧吧。我要证明那盛开的光泽。我要把自己透明的身体,交给另一个身体透明的人。

风。日光。桑柴。

围绕圆穹巨镬,昼夜熬煮。

今夜风大雪大。时间深处的天空幻变青铜之色。怀揣秘籍者,是一尊怀抱元宝的夜行神。

光线在身体里有了韧度。漂泊的灵魂等在渡口。雨和雨,密谋着、策划着。火焰了无痕迹。越来越咸的海风跟随着,越来越猛的海浪追撵着。今夜,有德的人泛槎江海,漂泊彼岸。

时光的砥磨

庭院深深,碑刻高大。一泓井水,以厚实的天空覆遮。

石龟石狮昼夜守护,文字艰涩难懂。

或者说,只有敬神的人可以读懂。

背依大地的民间,眼前九十九座山峰如九十九尊青铜。

河流,锈迹斑斑的黑,唯有你的半亩良田生机盎然。皇权啊,江山啊,城池啊,烽火狼烟啊,金银珠宝啊,嫔妃美人啊,无法抵挡,一枚小小膏块延长了的青春光阴。

心脏的火灾肆虐着。时间的入口,涓滴之水可以活命。灰烬的俗虑是一种苟且偷生。所有的湿润被欲念蓄养着,所有的仁慈被清洁烘烤着。河流和山川快速委顿。

雷霆轰然响起。大雨,倾盆而下。

一半浇灌了黄河,一半洗濯了泰山。

古井之水,依然葆有清澈的品行。它们在深埋巉岩的大地缝隙里安静地等待着灵肉转世。

两千年了。向寂寞靠近一些吧,我把柔软的裸,全部给你。

给你一池珍珠,给你一池玛瑙,给你一池翡翠,给你一池碧玉髓,给你一池通透欲滴的血色琥珀。

给你一千顷的澄碧。

给你全部的生态中心主义。

孤独之慈

把所有的金黄收割下来,把所有的果实采摘下来。

大地倾尽了所有。

把我整个皮囊拿走吧,把我所有膏脂拿走吧。把我干净的内脏也拿走吧。

用我的骨头当桑柴。

把我所有的都拿走,投进炉灶鼎镬,投进清水的呼吸和筋脉,投进日月星辰流转的春夏秋冬。孤单的灵魂是离开此岸和彼岸闪光的黑金。一遍遍熬煮,一滴滴滤净。

“小黑驴,白肚皮,粉鼻子粉眼粉蹄子,城里大桥遛三遭,小鱼山上去打滚,冬至宰杀取了皮,熬胶得用东阿水。”

在东阿,我听见一位年迈老人这样唱。这是民谣呢,这是当地的顺口溜小调呢,说的是剥取驴皮熬制胶膏呢。一首民谣,再现了场景。这个场景与民生有关。

秘密的酒神,让沉醉来布道。一匹乌黑圆硕的躯体里,流出的,是一小粒月亮的晶体,明澈、剔透,泛着慈悲的光泽。

它们是层层叠叠的火与水千遍万遍锤炼提纯出来的黄金白银。

孤独之慈,精神清澈。

孝子卧冰求鲤,不如求一块胶膏。

死亡、新生。石碑沉重,筋骨被压得弯折。命运如驴吗?沃腴之土的润养,自己为自己做证。

灵魂叶子

借助内心积攒的悲悯,焚膏继晷。把沉疴的躯壳带离荒原。

栅栏的高度决定生命的态度。

栩栩。灵魂翅膀般轻盈。

在缓缓拔升井口的水桶里,在慢慢转动着绳索的辘轳上,在高高架起的桑柴的火焰上。

灵魂叶子茂盛,记忆重复各种符咒。

乌驴。冬至。阴阳之水。三种宝物,合而为一。以桑柴之火,以麻油收者,三昼夜始成,精纯的提炼,永生的通透。

天性、天道,犹难语之。

它们体内的储藏不断被打开、被提取。

花瓣纷飞着。流转的光泽,大器熠熠。

沃腴的膏油,精藏血凝。徐徐涨落的风,栖息在坠满果实的枝丫。水追火撵,千锤百炼,动静相宜。小小的一块胶膏,是青铜器皿和泰山石碑铭文记载的另一种稼穑。

山在头顶。鸟在山顶。苦役的西西弗斯,本不是石头的错。乌驴厚道,低过了草野,用尽全部精力,把轻飘飘的天空拉低。

秋风里磨刀。瑟瑟秋叶,声如裂帛。雷声隆隆,像这块土地的喘息和心跳。

它们以战栗之果断,默默捧出自己。它们活着,以含苞待放的火,更替了行将萎枯的火。

醒。超度

从前,有位老和尚,法力无边,能够化腐朽为神奇。乡间废弃不用的驴皮,他以佛水点化成救命的膏药。那一次,一青年后生山中砍柴,遇大雨,雷暴挟着巨石从头顶滚落,伤及血肉和筋骨。恰逢老和尚行医路过于此,熬煮一块胶膏,救了后生。

经历此劫难的人,应该在晨曦中重新认知慈悲。

而活着唯一的风景,是为灵魂生锈者擦亮底色。

蹇驴破帽随金鞍。大圣贤、大隐者。

烟雾缭绕着,尘埃遮蔽着。我继续寻找。

但我不骑驴找马。我只以脚步行走。蒹葭苍苍,荇菜参差。我听见那些啃噬青草的声音、那些蹄声敲响河岸。河水流动,再流动。脱颖而出的,是泰山和黄河那边翻飞的鸟群。

大千世界,尘埃落定。

那年冬至,大北风刮着不熄的烈火,三天三夜,旺盛、辽阔。东阿城的花香,被一种气味掩埋。

超度。醒来的人间世。城墙、塔楼;墉堞、垛口。烽火狼烟,燃烧、熄灭,再燃烧、熄灭。皂角、银杏、石榴和枣树下,深埋历史的遗存。

逐水而居的百姓,年年祈祷,永世太平。

富足的皇庭不是天下。

幸福的民生、健康的民权、自由的民意,才是真正的天下。

一盏菩提

“阿胶一碗,芝麻一盏,白米红馅蜜饯。粉腮似羞,杏花春雨带笑看。润了青春,保了天年,有了本钱。”

元代著名杂剧作家白朴《秋夜梧桐雨之锦上花》里这样写。

这是桃花姬的配方呢。

是从这一阕元曲里来的吗?若是如此,岂不泄露了天机?对于黎民百姓来说,所能见到和所能品尝到的,没有秘密。庶民若是当作秘方传播,那就是秘密了。这是白朴的聪明,他利用元曲这一易于传播的文学形式,成为人人皆知的秘密。功德不浅。

宫阙在上,苍生在下。

得知秘密的人比我早来了八百年。

与欲望一起萌发的,是谵妄者的唏嘘、叹惋。对于人本主义和魔幻现实主义而言,历史在一种静谧里轰轰烈烈地演绎它的梦境。以梦为驴。驴之逝,人之寿。朝廷和民间,一望无际的好姻缘让每个黎明都如同雄鸡报晓的昂扬。

初夏的一个好天气,我与众诗家登临东阿县城药王山居地焚香祈福。一位裸胸露背半坐半卧的罗汉铜塑很像现实的我。

据说鱼山那边曾留下吕洞宾、铁拐李、何仙姑的足印呢。

旧楼旧家院。还魂草在侧。

加减乘除,地理方位,数字命相。无论是谁的前生,都寄望自己福禄寿世,活得自在。

一盏菩提,照亮了大地。

或者说,我曾见到的是另一种殇逝。那么,我是否就能接受一匹乌驴粉身碎骨的馈赠?

低到草的高度

它们没有战场厮杀冲天长啸为皇权请命的赫赫功绩。

它们,跟着曹植、杜甫、贾岛、李贺、苏轼、陆游,吟哦山河。跟着希梅内斯,是忠厚善良的帕拉特罗。跟着智慧的阿凡提,是行走天下的好伙伴。

是躬耕垄亩、拉车载物的劳动者。

城池旧了,好戏散了。一座被兵燹的宫殿闪着沉重光泽。千年时光,步履沉重,依稀的旧梦遁入了空门。一道老墙逶迤似破布。一只埙在长长的江水里漂泊……过去了,都过去了。

古魏国之鲁西平原都城,旧日的繁花似锦,都过去了。

唯有一块胶膏永在。

或者,前仆后继的一群谏官,不如一块胶膏,让帝王相信永世的太平。

今夜漫天星斗狂走。

今夜月光合拢成一枝睡莲,从湖水深处高高拔升。丰美的草域,理想主义的梦境。我要像一匹忠厚善良的驴子,跟着一脉净水一道光阴,做长命千岁的神仙。

紫花苜蓿、黑麦草、高丹草和菊苣草,交错生长,由涩变甜,进入一匹匹乌驴的胃肠。生生不息的仙灵花草,菩萨的慈悯与净水一起诵经。佛声悠扬,舒筋通络,盈血壮骨。

从今天起,我要向一匹驴学习谦卑,把身体放低,一再放低,低到草的高度。和草一起随风起舞。

那些驴子向草鞠躬。它们的一生,只愿与草为伍。它们是草的孩子。

苟活一世的丑陋,不如顷刻一现的壮美。对于乌驴,我蓦然有了欣赏昙花的态度。

其实,这些乌驴,就是一匹匹能够跑动的、带着血肉之躯的劲草。

与一匹乌驴的距离

一匹壮硕的乌驴,从木栅中伸出头。我从脚下的泥土里费力薅拔一撮小草喂它。

我离它硕大头颅仅一厘米,几乎贴近了它坚硬和柔软的脸额了。

饲养者从千匹中选一名曰:黑驴王子。我看见它胯下雄昂的生殖健器。血性充足,膂力劲猛,异于凡驴。

面对世界,谁能以内敛和谦卑,换来肉体的无病和灵魂的锋锐?而我、而你、而他,啖其肉,嚼其骨,吮其血,饮其膏。卿卿性命,虫豸本色。卑贱与高贵的错位。

乌驴——这群不能像快意江湖之赤电一样被赞美的马的同类,用它被千遍万遍熬煮提炼的精华,漾开圣洁与绝美。澎湃的肉身与不羁的灵魂相携相挽,叩拜献祭。并且毫无保留,捧出了自己一生的先天五行、血、草木以及绝美品质砥磨出的全部。

鲁地。东北部阿城镇。阿井。

清洌甘美的阿井水,用以煮胶,称为阿胶。阿胶,色润如莹漆,光透如琥珀。薄脆。乌驴之皮加阿井水微火熬制。功用:入心。养血、补血、活血、调血。补虚劳之症。

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曰:“其胶以乌驴皮得阿井水煎成乃佳尔。”

济人寿世。

我与一块胶膏的距离,很近。

我与一匹乌驴的距离,很远。

远与近。历史与现实。荒芜与葱郁。一匹乌驴,是侠之义者、勇者、肝胆相照者。一匹乌驴的骸体殒逝。精魂永生。

(选自《诗潮》2018年第2期)

青花瓷(选章)

[北京]爱斐儿

一颗爱着的心里,既有云海的汹涌,也有大地的宽容。

1.我已听到了你的声音。

是一朵青花在轻叩陶土。

是一支笔锋划过天青色,墨痕留在素绢上。

是一双素手轻抚慢弦,飘然驶来的一曲动听的音乐。

是一片经年的好山好水,在釉下铺开杂花烟树。

是一叶扁舟引来了小桥、流水、人家,也引来一两只鸟雀飞来落在一棵老树的枝上。

旧时光绵延至此,我不得不停于你的蓬檐旧瓦之下,也停于你清波荡漾之处,就如一捧陶土从一场酣梦中醒来,突然面对你微蓝的气息,不由脱口而出:哦,青花。

2.某一天,我来到了景德镇。

在一片秋天的光景里停下来,昌江河坐在我的左边,御窑坐在我的右边,天上飞着白鸽子,地上铺满青瓷,而小镇在微笑,我也在微笑,面对某件清白的事物心照不宣:我们都深爱着相同的事物——青花与陶瓷。

现在,我们都拥有慵懒安静的一刻,追随陶瓷的老灵魂,去回望那些不老传说诞生的细节,而走在路上的脚步略带欢欣,内心略感忧伤。

说起来,我们都是陶瓷,灵魂和陶瓷一样古老。同样经过了土、水、泥,经过了柔肠百结、烈火焚心,经过了未知的窑变,终于在轰然坍塌的黄昏,窑火熄灭,我们同时坐在流逝里,欣然接受了曾经的锻造和锤炼,就像陶土接受了自己陶瓷的命运。

3.当陶瓷在釉下遇见青花,当青花瓷在秋天遇见诗歌,我会遇见早已熟识的你。

我们曾是莲花般的少年,我们曾在村庄和田野中奔跑,我们曾是数星星的孩子,歌声远比泪水多,但是我们每走一步,身后仍旧拖着几万里孤独。

虽然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虽然说一颗老灵魂遇见另一个老灵魂,就像一只青花瓷杯遇见陈年普洱,虽然我们对于彼此的遇见一无所知,虽然遇见时,河水沉静,草木安详,一株菩提还生长在一座宫殿的旁边。

我承认我仍是属于陶瓷的,只有遇见了另一个陶瓷,我才相信,一颗爱着的心里,既有云海的汹涌,也有大地的宽容。

4.一定是最慢的才会持久。

所以我们在陶瓷上描金,在陶瓷中镶玉,我们把最好的生活和最好的爱情都交给陶瓷。

因为陶瓷是慢的,他接过了生命赠送他的每一根羽毛,代替我们飞过未知的岁月,停留在某个不变的瞬间。

如今,我们用陶瓷盛酒,用陶瓷品茗,用陶瓷盛放我们珍藏的记忆或念想。

只有拥有了陶瓷的人才有资格说:流过别处的时光都太清浅,只有流过陶瓷的时光,才真正经过了尘世的欢喜和伤悲。

5.你通体发着光,以白银为马,青花为翼,空行于丝绸之路,也漂洋过海,高悬于异域的天空,成为那一方水土上的另一枚遍身青花的月亮。

你为阔大未知的彼岸引来了东方。

你引来了四季的图景:稻田、波浪、梅兰竹菊、仙鹤、长长的歌舞,那些扬眉吐气和弯腰劳作的人,拥有青花一样的田园和生活,他们无声而又亲切的笑靥,多么宁静、多么美。

那是一群多么温良的人啊!

心中有爱、眼中有向往。他们灵巧的双手从大地翻出了最好的泥土,从冰冷的石头中抽出最美丽的颜料,他们把内心的花朵、河流、山川、闪电、雷霆,还有最好看的霞光和月色,全部交给了你,而你带着他们的祈愿飞过了万顷波涛和钟声,你为全世界带来了新鲜的曙光和荣耀,认出你的人都大声地唤你:China,China China!

6.在一面山坡上,曙光缓慢升起,竹林静静地掩映着一座磁窑。身旁的村落和田野从寂静中醒来。

那些手捧陶土的人,额头上最先写下了时光和天空。

他们是为生活梳妆的一群人,他们的爱、他们的憧憬、他们的忧伤、他们说不出来的那些词语,因为过于朴素,越来越接近陶瓷和青花。

他们把对粮食的爱放在一只碗里,把对蔬菜的爱放在一只盘子里,把对青山绿水的爱放在一只茶杯了,把醉人的情意放在一只酒杯了,他们把信仰和敬畏交给了菩萨和净瓶。

他们把一生都安放在青花瓷里,然后,拍拍身上的泥土,伸伸疲倦的腰身,这时,所有的青花瓷都围拢过来坐在他们的身边,而夕阳悄悄地照在他们的身上。

7.多么炽烈的窑火,都会慢慢熄灭。曾经多么盛大,如今就有多么空寂。

至此,一曲终了,一窑炉火把陶土谱写成一曲青花瓷,交给了演奏下一支曲子的人,目送的人和远眺的人,怅然若失的人和欣喜若狂的人,都不会再被提起。

对于青花瓷来说,那么多生命的过往汇集成瓷,又有那么多人参与传递,尘世苍茫辽阔,它们只是不变的前因和结果,一会儿被捧在手里,一会儿跌入尘埃。

青花瓷,是一个极度美丽的词,只有她能承担起巨大的使命,她只是在代替我们经历一切未知。

(选自《华人百花》澳门月刊)

走廊

[上海]语伞

黑暗有时是来自天堂的笑声……

1.我称秘密为漫游的影子。

我满嘴的提拉米苏有跨越虚无的脚步。

走廊有形而无尽头,它河流一样的身体,布满奶油、可可粉、巧克力和麦子被研磨的味道。香气在舌尖找到床和睡眠,除非词语能捏造出另一个世界,否则梦穿行在一座城市中的姿态,只能用耳朵倾听——

“带我走。”

那个“我”的回音是一株玫瑰。而口含星星的人绕过玫瑰花下的刺,用莫扎特的音乐点亮夜晚的手指,走廊在暗处藏匿神秘的端点:

黑暗有时是来自天堂的笑声……

2.璀璨的中间,我与我相似。

早晨用古老的声音朗读:走廊——

它比过道多了一顶唯物主义的帽子。

它露出深渊般的身体,压缩呼吸,形具而神生……

第一个奇迹:

它秘密地在潜意识里存在。它有挥之不尽的烟缕。它跟随一个人出生,享用其中的纠缠和消亡,并创造另外的自己,唯旁观者可见。

第二个奇迹:

它秘密地在记忆里存在。它必须是发生过的一切。它串联最初和最后,诠释忙碌、悠逸、旋转、重复……它的玩具是人的耳朵和心脏。

第三个奇迹:

它秘密地在永恒里存在。它强大怪异的性格除了指引未来的时间,与它交谈的人都找不到回头的路。花开花落品尝它的过程,就是为了等它咀嚼真相。

3.影子退回星期五。

从高楼的玻璃窗向外俯瞰,街道上的人群形容词般潮涌,一浪赶着一浪向远处延伸。那急促紧迫的姿势,接近一条走廊以狭长比喻的命名。我将眼神投向人群,投向流动的涟漪、斑斓的表情和隐私秘而不宣的种种可能。偶尔思维如建筑凝固,瞬间把我拉入暗廊的空寂,仿佛在探寻数千前的古迹和侏罗纪时代的遗址。

而通往长廊另一端的两侧,堆满网页、密码和App层出不穷的最新功能。我用手腕勾勒我堆砌的好奇心,在指腹即将要触摸到它们的深层意义时,一种诱使心率偏高的喜悦,降临于昼夜之间。我拉伸手臂、书桌、椅子、笔记本、手机、情绪……我想把坚硬的变得柔软,把柔软的变坚硬,像水和泥石搅拌,成为意外的风景。

4.走来走去皆是迷宫。

深深的空旷里,一阵回声经过寺院的转角,风在吹动经幡,超度万物。

那些漫长的走廊,有时挂在黑暗中,有时挂在星光上。

每一个摘下它们的人身在其中时,便会迷途知返。

我握住更多的手辨别方向。我检验我是否愚笨的方式,是在一个城市的十字路口,绣上微笑的形状。红灯和绿灯同时落在我手里,我整理各个间隙的善意,创造魔幻游戏——

走廊手捧深邃的思想,在我不经意的想象里,绘制第二个天空。

我有第二个太阳存储光。

我有第二个月亮躲避缺失。

我有更多的星光悬挂路。我扔掉黑暗站在那儿,那儿的影子就羞于显身。

5.脚趾吞咽露水。

一个上午的细节,都在诠释盲人摸象。

没有人见过走廊真正的样子,即便,它沉默在办公楼、住宅、学校、医院、展览馆、商店、剧场……心怀对一个城市的敬意,毫无忌讳地铺陈背影,常常忘记自己的行踪。

当风雨都歇息,我把我亲吻过的每一天都搁在明处,提取对时间的祝福和问候,装饰一条幽暗的走廊应有的神秘。

我继续在灶台上称量柴米油盐,从蒸煮的火苗里取出热和生趣。唇边早已安装好敏捷的知觉,在各种菜肴的训练中,已经无拘无束。我秉持一切动词上路,是想尝一尝,一条通往未来的走廊,它究竟是什么味道,抑或,它究竟有多少种味道,混在人世的一日三餐之中。

6.我没走的路,是一朵花内心的秘密构成的远方,花瓣如脚印,正把香气分给另外的行者。

幽深的走廊飘浮在城市的上空,它容纳一个人盛大的坦途和曲折的险境。

楼群之间,积压着从成堆的眼睛里漏出来的甜蜜,那是无法修改半途而废的夜行人,在月亮和星星围坐一起商讨剧情时,设置的不可摧毁的白日梦。

凉亭、栏杆、扶手、美人靠……它们错落有致地,穿插在茂密的走廊里。复制见面、狂欢,平衡一群词语在一张纸上的嘈杂与寂静。为了寻找人世事事无端的谜面,我在脚底粘贴植物深爱过的雨水,雨刮器一样不停地擦拭障碍物。

过山车如箭镞,一次一次淹没在速度里,奔向明天的不可数。

唯有影子虔诚。

它让我窥见一枚枚日常的步伐,闪现出洞穿之美。

(选自《西部》2018年第5期)

在苍茫中远眺寂静(组章)

[新疆]亚楠

当生命回归泥土,便回到了无言与寂静。

我的心从未荒芜

即便旱季,我也会审慎地朝前走,不为别的,只想用内心的执着为大地祈福。不去多想吧,辛勤劳作是必然的。或许,我并不能改变什么,也无力阻止泥土的焦渴。事实上,我什么也不能……就忽然想,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但我并不气馁。我相信精神的力量,相信智慧、坚韧和那些锋利的思想。纵然厄运缠身,横遭人生的黑暗,也会以豁朗的心等待明天。最终,曲径通幽也好,或者雨过天晴,柳暗花明也罢,诸如此类,不都寄托着殷殷希望吗?

还有激情和对大地的无限眷恋。由此就会生发出绿叶,果实,信念,以及生命的火焰。

那就燃烧吧,即使人生的尽头!

与草叶书

尽管,你以卑微之躯立于世,也就是说你本弱者,就像一只蜗牛,慢腾腾的,随时都有毙命的危险。但,你又是强大的,强大到不屈,强大到足以与时间相抗衡。“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是吗?你世代相传,生生不已……这卑微的生命,终于在万物复苏的季节复活了。因此,当芳草碧连天成为一种现实,我即看到了你的伟大。

其实你只是你,总是顺应大自然的逻辑,毁誉荣辱,波澜不惊。你没有乞求,没有奢望,更没有哀怨。生命的意义何在?茫茫天地间,什么是小,什么又是大?我想,你心中自然会有掂量吧。所以呀,我站在你的那一边,坚定地,即便折断了筋骨,也会以不屈——用卑微而坚韧的生命,在你不朽的灵魂里发光。

春花

我不知道,看花之于我,能否说就是一种心情呢。比如那天去看顶冰花,漫山遍野黄灿灿的,婉约,温润,便有了古典的惬意和一种久违的幸福感。“看花,就如同看人吧”。我表示赞成。许多花固然也很美,但因观花者并无感同身受,缺乏情感粘连,所见之物,花草而已。倘若有了感情寄托,便会产生修辞上的通感,此时,花非花,倏忽间就拥有了无限想象。我觉得,这才是看花的妙处,可以获得更多美感。

但我知道,看花,也如同看人一样,假如真的能够让你倾心,那便是缘,是茫茫人世间久违的知己。我这样想,便不知不觉间已过了晌午……

芒种之后

夏虫已开始在那里低吟,不间断地,有如一场游戏。远处的胡杨,阔叶林,似乎他舒展的筋骨都被浓绿掩藏。有人在树下打盹,有人竖起耳朵,听蝉鸣,任舒缓的细浪把时光握紧。而更多的人,他们正准备悄悄离开。

雷声唤起了我的记忆。从一棵老树旁,我发现,那朵金莲花还是昨天的样子,亮闪闪带着矜持。金翅雀呢?你看吧,草地上落满鸟鸣和蚱蜢啮噬的沙沙声。假如再朝前走,就会看见雪峰,白皑皑,若神灵在高处眺望人间。

我希望再有两天好天气,让谷黍迅速生长,使他们在季节交替之前成熟。

还有麦苗拔节的声音,幽幽地,在我眼前不断爬升,就像涌动的潮汐。

夜行马车

夜色沉寂,似乎万物都停止了呼吸,就连那乐于歌唱的夜莺,也突然安静下来。这时,月光如青丝飘浮着,柔润若水。于是我穿行在林荫道上,聆听万籁的回响。

就忽然想,如此美好的夜晚,就不必再去奔波忙碌吧,停下来,好让疲惫的心得以安歇。可不是吗?当我在滚滚红尘里沉浮,耳畔充满喧嚣,日复一日,麻木使灵魂如一盘老磨,只能发出沉重的喘息。此时假如能够远离喧嚣,那该有多好呀——走进山水,采菊荒野,种豆南山,尽享大自然的恬静、安宁,便不失为一种明智之举。

可是,我只能在尘世中行走。内心的无奈,孤独和忧伤,仿佛与生俱来,如此深刻地切割我,吞噬我。“我如此惶恐,而你到来……于是夜鸣响着,轻悄,如童话谣曲”。

……就这样,光与影的小夜曲,若一阵清风,在我的思绪里扬起波澜,久久地,铺满了碎银。

驿动

天空并没多少改变。只是,那一抹紫光,淡淡的,似乎也可以留住点什么吧。

……如果天空不是这个样子,那又该怎样?起先并无征兆,与往常一样,乌鸦在树枝上啼叫,溪水潺潺,嗡嘤的蜜蜂依旧忙忙碌碌。坐在草地上看云,看那空阔与迷茫,自高远的深邃中浮出,仿佛心事一般,起伏绵延,无边无际。

也有瞬间的跌落,比如坠楼者。他们动因不尽相同,但以自身之力,用毁灭的方式来结束自己,那极端而决绝,却都是一样的……一切都归零了,一切便宣告结束。因此,生命的短暂、脆弱和无奈,最终都落脚到一个点——遗忘。也即是尘埃落定吧。当生命回归泥土,便回到了无言与寂静。

(选自《西部》文学双月刊2018年第5期)

随海水见到的国度(组章)

[北京]唐朝晖

2016年,我登上一条邮轮,从中国天津港出发,到达韩国、北马里亚纳群岛、所罗门群岛、瓦努阿图、斐济、汤加、大溪地、东萨摩亚、新喀里多尼亚、巴布亚新几内亚、日本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环南太平洋46天。以此向圣琼·佩斯致敬。

珊瑚上岸,海涛亲昵。

白色的沙滩,浅浅地浮出整个岛屿,战争、更名、换主,构成岛屿的生死流变,碉堡和武器的痕迹,成为文明的遗产。

新郎在另一片沙滩的石头上,把雨水洒满新娘的婚纱。

没有出码头,一长堵墙上,有很多涂鸦,是你所没有见过的……一只硕大的鸟……一些仪式……一条船……捕鱼者……

房子是人字形屋顶,低矮的两层。有各种野兽,所以一层用木头架空,也是为了防湿气,第二层才住人,屋子里几乎空无一物。

孩子们皮肤黑得阳光和帅气。目光可爱。

你急切地想写那个女孩。

她坐在一排房子的前面,身边有很多大人和小孩,她约莫十四五岁。一只红色的鸟,站在她的肩膀上。

你走过去,她站起来。

你合掌鞠躬,她站在你身边。

那只鸟突然飞到你身上,女孩子本想抓下来,鸟又走上你头顶,她笑着站在旁边,看着她的红色小鸟。

你一直在想,有没有海兽不小心,被浪推到岸上来。

女性都是简单地抹点胸,吃的主要食物是土豆。

去那个岛,没有码头,只能在靠岸的地方,蹚着海水上下船。

这几个岛,几乎没有中国游客。

邮轮上的弗洛里安咖啡馆,外面三个房间,四面玻璃墙上,各种美术作品,一大幅一大幅。

最近一幅画:女子手拿六枝很小的植物,花八朵,裙子是大块的褐色、蓝色,抹胸处灰蓝,女子如在云端,除了人物的细致描绘之外,身外不再有其他物件,悬浮于天空。画各不相同,镶嵌在各种花纹的玻璃里。三间房子,相隔的墙,正中位置,也是一画框,画框里没有画,是空的,可以直接看到另外两间房子,两边最后的那堵墙上,画框里放置了一面镜子,两面镜子在两端,中间是一个空的画框,形成美妙的错觉。虚虚实实,不断的镜像,实在的延伸。

你坐下来。临海有窗,外面是木板走廊,偶尔有人走过。

九点半,船到达斐济苏瓦。

昨晚又做梦了,梦里还是有一条鱼。

地点主要是在老家新挖的那口池塘,在梦里,池塘很小,只有四五平方米,你们像夹菜一样把里面的一小把一小把紫菜式样的菜夹起来,然后,你弯腰,看见一条鱼,长有鳄鱼的尾巴,皮肤光滑,青绿色,有脚,应不长,你没有看见,但感觉到了,你还感觉这家伙应该很有杀伤力,因为你抬头,要站在岸上的人,往右边走,你告诉他,鱼往左边爬上来了。

梦里有为了家族存亡,而舍身就义的老奶奶。

奶奶穿了件平常穿的那件不很灿烂的花衣裳。

她经过你面前,你跪下来,她蹲下,你还是跪在地上,连连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痛哭起来。

哭得很伤心,感觉是自己最亲的人,趴在她前面哭完,你又转身向左边,一个人趴在地上哭起来。

你清楚地记得,那一年,奶奶去世,就你一个人过去了,离开新坟时,你跪在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跪着的你一直在流泪,一直流在海上的梦里。

斐济首都苏瓦,沿岛走了一圈,

半山腰,富人区。

经过农贸市场。

经过总统府。

经过女王酒店。

在海边,妇女和孩子热情地帮你弄了点沙子。房屋建筑色彩艳丽。

帕皮提,大溪地。

这里是高更,他的流落地,为你所膜拜和追随;

他走过的地方,他见到的阳光和女性,他疯狂地爱着的那些色彩和树林,他在这里看见了生死命运,看见了自己。

波拉波拉岛,你们找到了整个码头上最好的船。

水手吹海螺,长长三声——他要加速了。

目的地潟湖,一个美丽成梦的地方。

船往大海里开,往另一个方向开。

海上有房子。

蓝得透明的海水,水里的鱼是彩色的,各种各样,有蝠鲼,圆圆的,可以抚摩它。

这一天,是你多年以来,第一次重回人间,你再一次感受到世间的快乐和疯狂,但你知道,以后很难再回人间。

你已经离开。

把自己转向另一个与之前的自己对立的境地。

每次面对自己,都是面对自己的经历。

数万公里的寻找,竟然找不到一个一无所知的人。

都是道德家、教育家、政治家、人类学家、神学家、拳师、营养学家、学者、宗教家、通灵者、灵修者、巫师、琴人、佛教徒、基督徒、科学家、创业者、发明者……

你只想找到一位一无所知的人,只想找到一位淡漠的人,只想找到一位不说话的人,只想找到一位正在行动的人。

你只是一名疼痛者。

从疼痛的角度来想一下问题,在疼痛中来处理问题是不一样的。

天空和大地已经破坏了。

大海,希望留一些蓝色的血,真实地流淌在海洋鱼群里。

抬头:一条彩虹,从海平面伸向餐厅。

努美阿,天、海、城市,美。

房子不高,每栋之间间距恰到好处,房子的线条,角度大小,房子的颜色。街道不宽,每一个弯道,显得美。在海边,你第一个想居住在这里的城市,一切不张扬,一切就应该是这样的存在。

每天在船上都会听到一句话:

今天晚上上十楼看星星。

不是你不够坚强,是海水日日夜夜地喊着人类的名字。

(选自《诗潮》2018年第8期)

城市风景(二章)

[四川]毛国聪

街的拐角处,非常寂静,寂静得只有我和这株小草。

在偌大的城市里

在偌大的城市里,我突然看到一株小草。

它寂寞在街道的拐角处,孤独在苍白的水泥地里。它细弱的根,紧紧抓住坚硬的水泥地。几片娇嫩的叶,在无风的城市里轻轻摇曳。

街外是奔驰的车辆,匆忙的行人,以及无边无际的楼宇。

我叫不出它的名字,但我知道它有个统一的名字:小草。

它的周围,是光滑的水泥地,仿佛望不到头的沙漠。它生长的地方,是个不起眼的小坑,一颗小石子突兀出的一道缝隙,好像水泥地的伤口。

街的拐角处,非常寂静,寂静得只有我和这株小草。

我知道它的根长不成树根,它的茎长不成树干,它的叶子长不成树叶,它开不出花,结不出果……我还知道,它的存在,只能按时辰来计算。也许,一只不经意的脚,就会瞬间踏碎它的梦。也许,下一刻钟,就是它的祭日。

在偌大的城市里,发现这点绿意,我有些莫名的兴奋。

我蹲下身,不是想拔掉它,也不是想保护它,我只想与它一起成长,长成一片草地。

凌晨四点的城市

凌晨四点的我最迷糊,凌晨四点的城市最清醒。

为了准时到机场,赶往另一个地方,我模模糊糊地闯进了凌晨四点的城市。

在凌晨四点的城市里,我看到了喧嚣过后的宁静,匆忙过后的休憩,拥挤过后的通畅。放眼皆是灯——路灯、移动的车灯、隧道灯——橘黄、荧白、猩红,荷花形的、白玉兰形的、罩形的……红灯瞪你看半天,眼都不眨一下。绿灯也不甘示弱,瞪得你只想睡觉。挂在树上的灯,像苹果、橘子、油柑……我最想见到的天灯——月亮、星辰——一个都没有。

凌晨四点的城市,比白天更清晰、更真实。

商铺的店招、街道的路牌,异常醒目。灯光勾勒的楼房,只是一些刺目的几何图案。

行道树显得憔悴,大多成了阴影。

城市之光,洇染着寂寞的夜空。

稀稀拉拉的车辆,悄无声息。摩托车驶过,才发现凌晨四点的城市里的人,都是被头盔、衣服、车辆和寒冷包裹着的人。

凌晨四点的城市,不见行人,只见光。偶尔看到一两个行人,不得不令人产生联想。

读秒时代,在凌晨四点的城市里停滞了。

想到几个小时后,我将从萧秋进入炎夏,寒意顿消。

在城市里,我们会被眼睛欺骗,唯有脸皮例外,它能感知冷暖。

凌晨四点的城市,天空更加低沉,耀眼的灯光无法撑住什么似的,纷纷堕落。

我只想尽快离开,离开这个弥漫着忧伤、哀愁、空旷、寂寞的城市——凌晨四点的城市。

(选自《散文诗世界》2018年第10期)

错乱季节的非正常(组章)

[广东]李松璋

吊诡的人世,总是先赐人以悲凉,再送进供奉的庙堂。

旧址

逝水无踪。渡轮深陷于河床里。晚秋的风呼啸,犹如沉船之前乘客们浑然无觉的笑声。鱼骨在空气里游。枯叶,它们适应了死亡。歌声也适应了黑暗。说到黑暗,那并非乌鸦的翅膀。一个人在挥手,袖口掀起风暴,破旧的渡轮倾覆于小小的漩涡。当然不是意外。此时江山袒裸,私处也毫不遮蔽。它认领了那些在笑声里沉入河水的人们。

没有涂鸦的墙壁

无趣的人,走路的方式其实是古怪的。不逾矩,巧妙地迈过潜伏的石子,碰见熟人,点头,微笑,但不释放热情。整天在自结的网络上忙碌。蜘蛛。也有提心吊胆的时候。台风将临之夜,在梦里假装原谅三个人,目之所及,方寸天地。很满足。

阴影

古城墙下阴风凛冽。时间小心翼翼地变身为一根攀爬类植物,触角缓慢而行,绝不敢伤及城墙不怒而威的年纪。其实,也就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我的祖先们,于皮鞭之下赤手堆起的黄土和石块,如今,它皮肤溃烂、骨质松脆,神经极为敏感。面对残酷迷乱的现实,它选择闭眼假寐。上午,它的影子在西,一语不发;下午,它的影子在东,欲言又止。

弥漫

瘟疫横冲直撞地在城中疾走,光着膀子,寻找那些假意和他打招呼的人。他手中持有一只精巧的弓弩,从无虚发,初潮的女孩们,常常误认他是传说中的丘比特,袒裸胸怀渴望被射中,小而敏感的乳房,丝毫感觉不到死神降临。它像一匹凶悍的黑马,带着浓重的阴影在长街上匆匆掠过。流落街角的艺人,手指脏污,正弹唱快乐苍生。

麦田

我想起被阿尔勒人驱逐的凡·高,被阿尔勒人当作危险分子送进精神病院的凡·高;我想起,多年以后,凡·高名满天下,阿尔勒人可疑的道歉和忏悔;我想起,凡·高的星空,向日葵,捧在手上献给爱情的苍白的耳朵。我想起吊诡的人世,总是先赐人以悲凉,再送进供奉的庙堂。

濒危

荒漠上的野树丛。最先迁离的是一条褐色蟒蛇,然后是树叶,最后是风。树丛在荒漠上不再有影子,它瘦成了隐逸诗人。当然也不再饥渴。它不需要水。阳光看不见它,至于所谓世界,它早就不再惦记。四季从不敢来拜访,在被捆缚的繁华处失眠疗伤。巨大而脆弱的自尊,每一声叹息,都是一次10级以上的地震。震感强烈。荒漠上的野树丛,不堪其扰。

(选自《中国诗人》2008年第2期)

舟曲,白龙江边(外三章)

[青海]陈劲松

一个人的内心被这细小的涟漪轻轻转动。

用浪花洗脸,用干净轻柔的涛声洗心。

在白龙江边坐下,不回望来路,也不关心去处。像消失于岸边的涟漪,也让我消失于暮色之岸……

而身边的白龙江,且让它奔跑,带着清澈的歌喉,继续向东,不舍昼夜,像个星夜兼程的赶考的秀才,澄静与恬淡就是它最富足的盘缠。

这个下午,在舟曲,我且停下,熄灭身体内的涛声,沿白龙江溯源而上,慢慢变得波澜不惊,沉淀下血液里混浊的泥沙。

拉尕山上的经幡

凌空飞翔的,是身驮三宝的骏马。

呼啦啦作响的,是那些被一遍遍诵读的慈悲的经文与六字真言。

阳光读过,月光读过。

最用情的,是风,它用或轻柔或粗放的嗓音,读了一遍,又读一遍,再读一遍……

每读一次,舟曲就被神祝福了一遍。

拉尕村

我叫得出的几种庄稼:

油菜,蚕豆,小麦,青稞。

我叫得出的几位姑娘:

次曲,拉吉,央金,卓玛。我看得到的几种波动:

溪流,微风,鹰翅,经幡。

我看得到的几种宁静:

花香,阳光,水磨坊,蓝透的天。还有,黝黑的脸庞,

干净的笑容,以及

放慢了脚步的时间。

八楞寺,暮色中转动经筒的人

天空寂静,白云被风转动。

文字寂静,慈悲的经文被经筒转动。

黄铜的经筒寂静,它转动时的微响在空中激起细微的涟漪,一个人的内心被这细小的涟漪轻轻转动。

暮色寂静,夜晚被第一盏亮起的酥油灯转动。

多么安详,万物颔首低眉,守住内心的寂静。

斗转星移,那巨大的星空正被谁

一圈圈转动……

(选自《山东文学》下半月刊2018年第6期)

马头娘(外二章)

[宁夏]王西平

十月啊,湖州,一对鹅黄的腊月,它们分别是美与自由。

阳光浮出时间,忽闻香火,飞马奔来,定是蚕神,在麦色的斗篷下蠕动。

陈旧的铁丝,竹竿,霉干菜,晾到庭院以外……

皮肉俱全的白马,试问,蹦而至,死亡何为?那父亲弯弓射箭,人称马头娘者,女儿泪下。

如今果真在湖州,扑入钱山漾,那一对对拱桥若吐露的鱼眼,让人不由想起,蚕马之间的两个世界,隔着一汪纯真之水。

钱山漾啊,一漾,再漾,再一漾……

风,终于来了,轻丝化乌有,仿佛灰烬的召唤,在千年之间转瞬即逝。

一种飞翔的鸟,发出钴蓝的鸣叫,神话因异类而亡。

每一个人活着,在街头柔软地走着,将一把把锈迹斑斑的钥匙,丢进了青石幽深的罅隙。

或稳坐于某个声响光亮的茧衣。

要知道,光阴因白马而鲜活,又因奔马再愤怒。

十月啊,湖州,一对鹅黄的腊月,它们分别是美与自由。

十一月,它们统统归结为马皮包裹,且同体相依的爱情。

只有遗迹说话

哎哟,已不是乡野村色。

我看见粉色的太阳,修复和改造的太阳,旷年日久的太阳,照射着丝绸,纯棉,亚麻,陶瓷,和古玩堆里的贝壳……

旁边就是苕之水,运载而来的氤氲之气,裹挟着河头馆驿,现在,只有遗迹说话。

遥想东晋谢安,隐匿于山石。

山下瘦瘦淝水,浮出历史萃取精华的野鹤,有时候,唳鸣也是一种失败的语言。

没有人能够捕捉的岁月,聚集在这条街上,当铺,钱庄,银楼,嫁妆店,老板说来见笑:“这个,看上去简单,薄纱的肌理,闪耀在纯金的午后。”

乌台有诗?旧人已去。

叹息,估衣为何?难掩这肉体,与灵魂厮杀为何?繁华为何?凋零又为何?

轰轰烈烈的民国稳坐堂庭灵院,曾几何,一花招惹一腔火药为何?一草涂抹满腹热血为何?

千年码头,已然滋生繁茂青葱。

难怪啊,有人说历史就是个小姑娘,如今裸着身子躺在衣裳街,诱惑行人。

男男女女,筐中鱼,卑微是他,也是我。不卑微是我,也是他。

今夕是何年

我热爱麝香保心丸。疾病大如狗。

我热爱大马力的卡车,添加蛤蟆的油。呱呱,走向荒芜。

我占据了两座山头,同时扮演动物园和马戏团的两个高潮。

山下,有人不停地念叨着,“山珊煽善骟,闪衫……”

“伦敦又出事了”,地球的另一面镜子里,有人吃煎饼果子,有人扛着带火的锄头往人群里怼。

电视里有一个眼镜男,那不是我,相貌平平,他走在油腻的大街上,错过了甲,错过了乙,错过了丙……

到处是美国的鸡丁。

子丑寅卯,啊啊,今夕是何年,天上啊,宫阙啊。思念还真是一种昂贵的饼啊。

如果吃不起鸡丁,也吃不起饼,那么请暂时忘掉上衣和下衣,我们都是赤裸的猴子。

每天携带一身廉价的毛,一路五脏六腑,乒乒乓乓。

每天幻想,出门撞见一笔横财,一笔竖财。两笔财快活交媾,产下万道金光。

在回来的路上,有人封堵了我的蛤蟆车。强行撩起我的袖子,举起火钳,向我讨要腋窝下的蓝天。

哦。我的煤渣人生,堆在最可爱的花瓣里。

我们排着队,走向终极的盒子。那里有自然,和光。

(选自《诗潮》2018年第8期)

父亲的黄岗镇

[河南]马东旭

父亲,我和母亲不需要你衣锦还乡,唯愿听到你熟悉的跫音。

1.我的父亲也曾少年。

在纯净之地黄岗镇守护着羊群。

他的眸子犹如羊的眼。那时他怀着青春和梦想,迷恋祖国的大好河山。那时他念着古老的家训,唱着葛天氏之乐。蓬勃又热烈,全身长着自由之羽。

六十年过去,岁月生锈。

只有尘埃洗沐着尘埃。

没有永恒存在。

我说的是,没有永恒的苦念存在,也没有的永恒的喜乐存在,但有仁慈与洁净的信仰,让我们懂得人间的真善和美。

2.父亲,你总是叙旧。

想到从前的清泉,车马和古朴的屋顶。你说,屋顶上住着神兽,哦,美丽的神兽。你说,不能把枝头的柿子全部卸落,也要给乌鹊留点口粮。你说,在无限的尘埃里,人类是尘埃的一部分。

也是无限的一部分。

祖先的血液永存,通过我们的肉身延至后代。你说,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是长着眼睛的。父亲,你在蒿草遍布的黄岗镇守着寂寞。冬日的鹅毛大雪真的有些像鹅毛,洗沐我们的马厩和尖顶。

3.我相信。

在我们的家园,没有疼痛的词语。

十万亩麦田托举着金顶,十万条河流游于娑婆世界。父亲,你没有誓言,没有大的清净愿,但有一颗仁慈如水草的心。

你沉默寡言。

向自己身体里的殿晨祷。

早安,古老的乡镇,适宜炊烟飘袅。牛羊成群,它们将跑进人类巨大的胃。

父亲,我们料理着时光,时光也料理着我们。

你看:绿树村边合,在无声中长成美丽的棺木。

4.父亲,我们饮酒。

不言生死。

仿佛生死距离我们非常遥远。在黄岗镇,我们过着简朴的日子。马匹在马厩里嘶鸣,桃花在房前开成奇异的云阵。我们的金顶永固,我们的河清海晏。

但蒙尘的双目。

看不透因,也看不透果。喝着喝着我们就安静了下来,满天星斗。满怀自在,是一滴睡眠靠着另一滴睡眠。

5.父亲,你是一架梯子。

你是我的一架梯子。

血色天梯。父亲,你是我的一架血色的天梯。父亲,你还是一粒埃尘,我是另一粒飘浮的埃尘。我们是两粒埃尘,在古老的青岗寺,在永恒之地,我们活着,像青莲活在圣洁中。

我们落泪,抱着金黄的麦束。

我们落泪,抱着柔软的白色的干草。

今天我们在天宇下耕种、锄草,滚烫的汗水滴下。凝视群鸟,在枝头栖落。

6.冬日,大雪中的黄岗镇。

依然空荡。

亲爱的父亲,你是风雪夜归人,是我最崇敬的人。在世上,你是苦念的人,母亲是另一个苦念的人,于沉香的飘逸中,母亲沉默,母亲没有恐惧。她从经书里翻卷出光和一颗仁慈之心。

但她的孤独如海。

连着海。

父亲,我和母亲不需要你衣锦还乡,唯愿听到你熟悉的跫音。

7.我听见隐伏的蛙鸣。

听见诵经。

这个夜晚足够寥廓,仿佛被我一人所占有,黄岗镇是父亲的异乡,但是我的出生之地,净土之地。父亲让我一棵独苗扎根于此,开枝散叶,让我孤寂地在平原上悲喜。

这被风吹得摇晃的槐木。

迟早会开出花朵。

洁白无瑕。

我相信,我能承受它细腻的清香,同样能承受它的荒凉。

(选自2018年8月8日《郑州日报》)

在皇城相府(外一章)

[陕西]三色堇

众多的影子无法隐匿,一个朝代与另一个朝代的盛世今朝。

我从未深究隐藏在皇城相府的历史有多深厚,而我正在时光的旋涡里寻求缤纷的过往。秋色中科甲鼎盛的相府透着沧桑。时光晃动着一轮明月,我站在这里,站在一束孤独的光里。我穿行在上花坊,高浮雕,紫云阡,状元桥的浮沉之上,感受历史的月圆与月缺。

众多的影子无法隐匿,一个朝代与另一个朝代的盛世今朝,一部《康熙字典》的前尘与旧事,在此叙述得如此清晰。从一个伤口到一条缝隙,从一截历史到一次阅读,我们无须等到尘埃落定才能心领神会,对于它的肃穆不容我过于轻浮地评价。我反复推敲入秋以来的所有措辞,皆无法表述它曾经的辉煌,它在历史中的纵横与摧毁时间的力量。

一场秋雨开始抬起双翼,它一定见证了皇城相府巨大的过去与将来,见证着时间翻卷的秩序。

相符蜜酒

我无法揣度它的有些“华丽”的味道,这是时光的陈酿,是词语中相思的句式,它有月亮盈怀的样子,驱逐人间的混浊,它在唐诗宋词中叙说生死与名利。我品味着相符蜜酒的醇香,就像是品味李白,杜甫的诗句。“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在皇城相府,你可以停下来,细细品味一坛佳酿与一首诗的含义,感受从心尖到舌尖的灼热之美。无论是高贵的天命还是浮华的尘世,所有的琼浆都不及它纯粹,没有人能够拿走它原版的指向。好闻的美酒让我忘记了归意。

我不知道幸福与迷失有多沉重,原谅我的姗姗来迟,就着秋雨蒙蒙,就着西沉的落日,就着赶往秋天的诗句,一杯相符蜜酒足够让我解读红尘的深渊和人生的意义。

(选自《青岛文学》2018年第3期)

冬曲(组章)

[江苏]麦子

1.霜降之后,冬不可阻挡地抵达,我放弃一种挣扎,任由风的刀子切割纠缠的记忆。我的城市是一个带着盐字的城市,一个在痛苦里蒸发然后结晶的城市。注定,要穿过一些风雨,穿过一些沧桑,才能接近一份淡然,一份平静。

当降温的消息传来,我已预备好了越冬的棉衣,阳光正透过透明的玻璃斜射过来,一些经久的褶子就这样慢慢地打开,平复,如云影拂过的天空。

2.草原的讯息这个时候从草原的深处传来,如童年的马匹,从记忆的深处跑来,云彩在冬日的天空铺开。

我开始想象草原上的阳光,青草,想象一些漂泊的叶子从我身边轻轻地走过。那些软语的呢喃如伫立在春天屋檐下的燕子,我开始耽入一种想象,或是一种思念。

我开始往目光里倾倒一些温柔的色彩。

3.寂静的夜晚,有谁打马从窗前而过。残存的叶片就那样从墨色的天空中一片、两片地坠落。

我不愿披衣,让一些冷冷的空气包围。我知道北方的天空正纷扬着一场大雪,如纷扬着的那些酸涩的心事。

飘雪的夜空,还站着半轮昏黄的月,昏黄的月下,站着清瘦的身影,清瘦的相思,还有那丢失在冷风中的声声的呼唤……

4.我在某个阳光照进来的清晨醒来,阳台上那朵夭折的雏菊孕着一个隐秘的花语。我知道,我必须学会淡然,学会收拢散杂的思绪。

我开始从空气中提取冰的成分,然后逐渐地给自己降温,再收起温柔的触角,收起花盏,收起打开的叶,收起舒向北方的那些枝条。

然后,在静默里,化身成冰。

(选自《诗潮》2018年第8期)

如果,生命之中(节选)

[山西]卢静

我早已屏住呼吸,接受生命之水的历久弥新的洗涤。

如果,一只蓝羽的飞鸟衔起我的帽子,牵引我的目光,我周身每一毛孔,都开始不可遏止地向着天空和大地,发出轻微而自由的呼吸。

翅膀覆盖心尖,向山脉和苍鹰的背上飞去,飞去,在坚硬的岩石上摩擦出哧啦啦的声响,停留着直到幻化成它们中的一块,紧贴日月照耀的神性光华,倾听山泉流过后,树根紧握泥土向四周延伸的声音。

如饥似渴,想抓住它们的根。

顺着树躯滚烫的绿汁向上涌升,涌升,恣意奔流到每一枚叶片的脉络和边缘,与成千上万守卫山体的绿色精灵一起震颤,是的,在昼夜之间尽情震颤,飞舞,呼喊,这是我的世界!

我,已在黎明之前降生。

或者,一刹荷香滑过裙尖,我徐徐绽放成冰蓝的湖中的一朵白莲。

仰望微月,沐浴天幕外面吹来的风。水国澄明的光辉弥漫着。我将一片花瓣小心翼翼地探入水中,清凉击透我的周身。

我早已屏住呼吸,接受生命之水的历久弥新的洗涤。

不知细数了多少回,皎月泣下的银霰,当尘垢渐逝,无比的宁静又一次停留我的蕊心。焕然的纯洁在静夜一闪,开始从水的左心室蔓延。

一朵莲,在静和浸中冉冉绽放,喧嚣已远,宛然如初,水分子的回音是我无比依恋的乡家。

潺潺,湲湲,月色在瓣隙浮升。

(选自《散文诗》2018年第9期“女作者专号”)

春天来临之前

[天津]小睫

春天即将抵达,我需要焚烧掉冬天残留的所有痕迹与秘密。

酒杯里的液体渐渐由浓变淡,就像多年前想用整个青春记住的某件事,某个人。

时间是隐形的魔术师,总会改变一个人的许多东西。比如:容貌,身材,性情,甚至于命运。也可以让生活中更广泛的内容每天发生着改变。比如,天气,环境,生存在环境中的物与事。

我们被时间包围着,无法挣脱,只能跟随它行走,或者自己为自己撕开一个带着血的缺口。

时针又一次指向了二月。许多人用来期盼,等待花开,或者借助于一场柔软的细雨进行细腻的抒情与描写。而我更想于此时进行一场无声的颠覆。

在春天来临之前,彻底打扫一下冬天遗留的战场。有形的,无形的,上浮的,下沉的。它们占据了太多精神与物质的空间,以至于让呼吸偶感压抑。

房间已经被清扫了多遍,东西所剩无几。柜子上那一堆厚厚的书籍,却始终拥有着仅有的空间。一次次把它们的棱角对齐,仿佛只有这样,内心才会整齐,思想才不会滋生旁枝错节。

它们也仿佛对我说,你的目光必须要从我的身体里走完,才可能走进你梦里梦外无数次想象的春天,而灿烂必须被满天的星光擦亮。

春天即将抵达,我需要焚烧掉冬天残留的所有痕迹与秘密,无论美丑,甜蜜与苦涩。

寒冷依旧的最后一个夜晚是干净的,春天的火焰已悄悄开始生长。

从一本书的序言开始。

(选自《散文诗》上半月刊2018年第9期)

在开封,踏菊行(组章)

[山西]李需

庶民如蚁,我愿我只是一只跪乳的羔羊。

今日,我欲相约一人,踏菊而行。

让万千之精华,集于一城池;让千万之芬芳,会于那古老的五湖四河。千鸟婉转,暖阳高照。

九月,大地上唯一的语言,是菊,是千年前天空中那道绚丽的虹。

千簇万簇的菊。

万簇千簇的还是菊。

清明上河,东京梦华。

一人,用一件黄袍,指点江山。

今日,我欲相约一人,踏菊而行。

让所有的温暖,精炼,人间烟火;让所有的豪迈,一起释放,静远和寥廓。让菊仙列阵,让山河明亮。

让燃烧,在远景之上,噼啪作响;让一种大爱,于岁月深处,滚滚如潮。用一个号东坡居士者的名义,设坛。或者,重新命名。然后,再以一杯黄酒或一阕词的千钧之力,把一个朝代,灌醉!

淇河书简

淇河之水澹澹,了然无痕。

如一帧遗风遗俗的画卷,一截历史的残简。

惠风和畅的洒脱,或者风水轮流转的桀骜,最后都会以一种言简意赅的方式,用一弯残阳封存。

沿淇河之滨,我在搜寻一只红狐蛾眉宛转的踪迹。而我,一眼看见的,却是水——豪迈的水!

一方水土。

玉洁冰清。

我用一片荷叶,顶起一把锄头的妩媚。

我用星辰日月,装扮人间烟火。

古往今来,多少事?

庶民如蚁,我愿我只是一只跪乳的羔羊。

蚁命如纸,我愿我只是一滴化入纸中的墨水。

秋风入素绢。

淇河的大地,如一位风姿绰约的美妇。飘逸的秀发,顾盼流溢的眼神,裙摆如风。我看见她那一对丰腴的乳房,如巍峨的山峰。

淇河之水澹澹,了然无痕。

淇河从春秋战国流淌而来,流经了汉文章的俊逸,唐诗宋词的神奇,最后,流出的却是一部煌煌的红楼之梦。

红楼之梦,最后的最后,只凝成了一滴泪。

一滴泪,一颗露。

一露一草木。

人海茫茫,草木葳蕤。

与周口众神品茗

时间在深处。一座桥。

梦里的风景是茶,茶园葳蕤;风景里的梦是茶,茶道绵延。众神咸至:

伏羲捧五谷,女娲顶彩石,薛氏持半方诗卷,老子握千秋道德……大河上下,有白鹭落处;五千年人文,有水岸华庭,也有蒹葭苍茫。

今日,丝竹管弦,水光波影。

今日,天幕为帐,桥梁为几。

我与众神在此,神交,窃语,品茗。

以抚琴弹奏兮,应高山流水为知音。

以博弈谋略兮,应大有或大无为浩渺。

一曲《风雅颂》,赋春夏秋冬,人间漫道。一部《道德经》,歌伦理纲常,民族骨骼。

剑走偏锋,茗之以醇;诗在自然,文以常理。历史的恢宏,人生的优雅。

悠远的水的岸,心有所动或心无旁骛的岁月里。

茶之道止于道,书之雅止于雅!

(选自《河东文学》2018年第4期)

在尘世中奔跑

[山东]陈茂慧

啊,风凄凄兮,雨茫茫。路在谁的脚下延伸?

1.来到尘世,新奇伴着喜悦,匍匐伴随着仰望。

我们爬行。寻找、获得、舍弃,一件一件地抓取,又一点一点地遗弃。

神在高处凝视,不会出声,亦不会出手。

——让你予取予求,看你不择手段;有多少流离失所,就有多少的安居乐业;一半时光在白日,一半是在黑夜。

尘世中,黑白分明。

有前行者,亦有逆行者。遇见,不可期,却有着不可言传的美妙。

有人弹剑而歌。啊,风凄凄兮,雨茫茫。路在谁的脚下延伸?

2.尘世中的门,一扇接着一扇。有的关闭,有的洞开,有的半开半闭。

隔着时光的雾帘,谁的洞见能揭开事件的真相?

群山沉默时,万物也沉默。河水不敢掀微澜,星光也只露深沉的面纱。

群山起伏时,海水也开始狂涛怒吼。连礁石都忍不住轻轻摇晃,月光映在海底,那些海藻有着怎样的梦幻。

等我们前行,风在后面跟着。影子不甘示弱,前赴后继。

屋子,在原处,在幽暗处。窗和门,是同谋,有时也分道扬镳。守住了一个秘密,必会产生新的悬念。

他说:“我在我中沉寂,你在你中动荡。”

3.走着走着,情不自禁地回望。

天涯孤旅啊,万里飘摇!

我们是否需要牵手,是否需要彼此呼唤?

从一个冬日开始,我们不再闲庭信步。

车站有着忙碌的心境,广场有着嘈杂的心事。车来车往,一段又一段的逸事被留下、被传播,被篡改。

广播里是千篇一律的腔调。

所有的事件都有着相同的流程。尽管结局各异。

规则,似乎是被制定的,而往往,无形中便成了“潜规则”。以一副道貌岸然的形象,让失足者沦陷,让捷足者疯狂,让猥琐者猖狂。

路越走越窄。

越来越多的脚挤上了同一条道路,你追我赶。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4.也许,可以接力。

疲惫,谁都不说。谁都心知肚明。

仿佛有一把刀悬在头顶。仿佛前方有一场巨大的磁力,让所有的铁屑都奋不顾身。

身体与灵魂分离。有些人手脚并用。还有些人,五体投地,顶礼膜拜。

是怎样的一种力量?

前面的不知前方有何物,大步流星赶路;后面的,即使只能望其项背,依然争先恐后。四顾茫然啊,谁是谁的指引?谁又在拖着谁的后腿?

核桃肉躺在坚硬的壳里,完成一生的奔跑。

那些注定的碎裂,并不构成对生命状态的指认。花事都无法确认,何以解构光阴和季候?

似乎只有一往无前了!

尘土都有尘土的歌唱。多少的尘土累积,才能淹没这滚滚的市声和喧哗!

5.“必得有一番较量。”你不甘心!

草原的风光、大漠的旖旎、高原的神奇,都是你神往的。

隔着厚厚的皮草,你用眼光探向人性的纵深处,你以为,那里必有高山峡谷的伟岸与幽深,也有草原的霁月风光,还有“质本洁来还洁去”的高蹈。

但,倦意一阵一阵地袭来。那些奔跑的羊群都停下它们的蹄子。那些追赶的狼群以合围之势,做着最后的扑击。

忧伤的夜,忧伤的月光,可是无人理会。

在尘世,他们都在奔跑,无暇他顾。前方,无所谓光、无所谓高地、无所谓明媚。

众口一词,众声鼎沸!

理想,仿佛只有奔跑才能实现。仿佛迷途自此才能成为通途。

仿佛,分与合乃天经地义。从生到生,从生到死,一刻也不容迟疑。

(选自《散文诗》上半月刊2018年第10期)

朝圣古民居博览园

[福建]任剑锋

写在蚌埠龙子湖畔占地5000多亩的“湖上升明月”古民居博览园。

穿越大半个中国来到龙子湖畔,一个异地迁建的古民居建筑群唤醒了我的乡愁。

一路风尘仆仆,只为朝圣这个让我漂泊的心灵得以安放的精神原乡。

古大树、古民居、古石桥,还有古红木家具:你们是幸福的!

你们的许多同类,都在城市化的进程中成为炭灰或被埋在土地的深层。而你们却历经千辛万苦迁徙到这里涅槃重生,以全新的方式焕发青春!

这里有很大很大的湖,很宽阔的土地,一边是南方,一边是北方。

中国最美的分界线,不会太寒冷,也不会太炎热,让来自南北的各种各样的古建筑得以温暖地栖居。

我们的乡愁,在陶的缝隙、瓷的光面、石的沧桑和木的纹理中弥漫。

我们的祖父母就是在这样的房子里含辛茹苦,完成一生的责任。

我们的父母亲把一辈子的青春韶华融入这样的房子里。

可后来土地被征迁了,房子被拆了,他们被赶上高楼大厦,没田地可种,没家畜可养,他们的归宿感被掏空了,那陪伴一生的老房子却依然是在梦里支撑他们度过余生的动力。

到了我们这一代,虽是出生在这样的房子里,可如今不是到达了城市,就是奔波在向往城市的路上。无论我们在城市生活得怎样,只有故乡的老房子才能安放我们漂泊的心灵。

古大树曾经与我们一同成长,古民居承载着我们祖祖辈辈的悲欢离合,古石桥的栏杆上有着我们迷茫的痕迹,古家具上镌刻着我们的原乡记忆。可是,故乡在推土机所向无敌的驱赶下,古民居成为回填土的一部分。

为了谋生,我们的躯体不是漂泊在乡村到城市的路上,就是流浪在城市到乡村的轨迹。我们内心是凄凉和悲壮的。城市钢筋水泥的刚性,玻璃幕墙折射出的炎热,还有高楼林立筑成的壁垒,让我们在城市找不到精神的归宿。

我们内心怀念的始终是故乡路口那耸立着参天大树和代表家族荣耀的纪念碑式的老房子。我今天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见到了怀想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在这里,我们可以闲庭信步般游荡在清澈的湖边。

也可以半躺在古民居厅堂旧得发亮的太师椅上,来一壶好茶,让思想放飞遥远,或者什么都不想。

发呆吧,恍惚过了一个世纪。

也可以到湖边去垂钓,不要鱼饵,甚至钩也是直的,来个太公钓鱼,暂时忘记一地鸡毛的生活!

夜晚,枕着湖光明月,在古色古香的房屋里做一个有关乡村的梦。

(选自2018年7月22日《福建日报》)

呼伦贝尔草原行吟(组章)

[北京]司念

把蒙古包还给蒙古包。把白骨还给土地。把灵魂还给家乡。

1.梦醒后,身边是一望无际的呼伦贝尔大草原。

成群的牛羊在蓝天白云下吃草,大把地消费着散漫的时光。

这里正是雨水充沛,青草丰美,盛夏避暑的好时节。

远处,牧民们策马驰骋,一代天骄的子民,展示着昔日剽悍的风姿。

2.行走古街,成排的羊肉店挂满烤全羊、炖全羊、蒸煮全羊。

而你,独自斟一杯酒,敬给一千多年前的英雄。

敬给马蹄声如雷,马头琴嘶鸣,长调高亢悠扬。

敬给西风吹入金帐汗,那端坐对阵布兵,号令天下的雄威。

3.一轮圆月从西边升起,深蓝的天空越发暗下去了。

篝火升起,激烈的噼啪声如生命的节奏,响彻天上人间。

开始播放二十六年前世界杯主题曲。然后,蒙古族姑娘扭动丰满的腰肢,打起节拍,人们跟随她的示范动作,模仿着,欢笑着,迅速陷入手舞足蹈的狂欢之中;似乎要转出既定的旋律,跳出多彩的现实人生。

4.额尔古纳,这是一条有形的边界,隔开了两个古老的国度——上接海拉尔,下启满洲里,一路流经宽阔的谷地。

千万年来,它静静地流淌,哪怕面临干涸、枯竭,哪怕偶遇阻隔、拦截,沉默是它对大地的态度,对天空的回应,始终敞开心胸,哺育一方子民。

5.村庄坐落在恩河边,临水而居,饮马喂羊,明丽的恩河水,养育各民族的祈盼和愿景。

正值夏日,雏菊和牡丹开在木刻楞房檐。一阵雷雨,唤醒了万籁俱寂的世界。慵懒的啤酒瓶和散发着青草味的羊排,是度过夜晚的方式。

金发碧眼的俄罗斯族姑娘,端起酒杯,切开羊腿,用纯正的汉语,祝福草原辽阔,祈愿节日快乐,和我们一起唱响同一首热烈的颂歌。

6.入夜,灯火辉煌,全城被点亮。

满洲里——挂在北方草原上的一颗明珠,照耀着八方游子的前程,点亮了三岸的友谊。往来行人无数,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集市上有粮食、鱼虾和美酒,也有宝石、皮革和套娃。

文明的遗迹,有铁木真大汗行营、拓跋鲜卑古墓群、扎赉诺尔猛犸化石等做证。

7.这儿的一水、一草、一花、一牛、一羊,都是天地的馈赠。

前赴后继的英雄们,用肉体丈量草原的宽度,以生命保卫了土地的庄严。

每年的七八月份,周围的人们都要来一趟敖包山,在塔尔吉林寺、万佛寺、白塔前——祭拜。默念:四方安宁,祥和。

把草原还给草原。把牛羊还给牛羊。把蒙古包还给蒙古包。把白骨还给土地。把灵魂还给家乡。

(选自《伊犁晚报·天马散文诗》2018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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