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飞鸟惊起,走兽四散,像是惊恐着什么。
一只花斑豹奔掠而过,尾随劲风,即使林中枝干茂密,其也视若无物,四肢夭矫,腾躯扭腰,变换身形,转瞬其在此处,转瞬又在另一处了。
这头花斑豹身上是一枚枚棕黑色的金钱纹,从头密密罗列延伸,至其尾处,却忽然一断,原来本该与四肢一样长的豹尾,只剩下一小截,似是被生生斩去了一般。
花豹眼神冷冽,像是心情不佳,散发出的气息凶悍,见一只豪猪挡在前面,便在窜飞之时,张口咬下,利牙撕扯,血肉溅飞,豪猪还未有所反应,便已被吞杀入腹了。
其奔跑许久,来到一座石洞门前,已是放慢速度,踱步入内。
田春航蛰藏在近,一眼之下,他便认出这豹妖尾上伤痕是他背上双剑斩出,立时就想把这豹妖捉住,查验其是不是妖族王庭派遣来的。
但谨慎想了想,没有轻动,他已将洞内情形探查出一二分,那里面有两人气息不弱于他,在这里动手必会被察觉,易遭围攻,对他不利。
还要再探,或者等这豹妖外出落单,那时再动手不迟。
洞内。
从外面石洞进来,并非是幽暗山穴,而是通向一面绝大崖壁,这里下临河谷,上有天光落照,流辉耀景,青绿藤萝条条束束,缠结交织,攀垂吊挂,也有碧树伸枝,虬干兀斜,猿猴之属千百成群,跳跃嬉戏。
崖壁上一处内陷凹窟,高达三十丈,宽也有十多丈,里头是一具磨损严重,面容看不清晰的浮雕石像,石像脚下有一块一亩大小的石坪。
这处周围没有一只猿猴靠近,只在石坪上坐有三人,以及近处抓在一根藤上,被绿叶遮掩住的一只乌蝉。
其中两人圆象在背,一者四重,一者三重,是春霖境的祭司之流,他们面容身形都遮上了浓厚的霞彩,不能看清;另一人长相奇特,似人而像猿,脸容苍老,面色慈和,浑身髭毛覆盖,而其身外片片金色曦华浮动,在脑后隐隐交织出一层光环,却虚而不实,显得庄严而妖异。
这三人围坐一处,中间积有一堆瓜果蔬菜,三人言笑晏晏,自顾交谈。
乌蝉躲在一旁,将他们的对话都听了,只是可惜田春航不通三人说的语言,一时不能明白三人说的是什么。
此时,石窟临近一处,攀附的藤萝被拨开,花豹从中钻了出来,他眼珠一动,遍扫一眼,便看见老猿,以及另二人。
他使力一跃,横跨十数丈,便来到三人所在的石坪上,在边缘一块突起的岩石上盘伏,冷目凝视,警惕地盯着两个祭司。
老猿与这花豹早有相识,他见花豹模样,便知道花豹疑另二人身份,便道:“殳将军,这二位是巫马氏与公西氏来人,人道来此的消息,便是他们提供的。”
在外的田春航一闻此语,立即精神一振,认真听起来,这一句话用的是一种在蛮荒通行的语言,他因上过两方战场,恰巧能够听懂。
巫马咸与公西弛二人站起来,朝殳瞐一拜,道:“见过殳将军。”
巫马氏与公西氏虽然是春霖境的部族,但一向崇拜妖神更甚于正统的四天神,所以与蛮荒妖族颇为亲近,每年都会派人到妖族王庭参拜,而且自贱身份,甘为犬马,在妖族看来,简直就是奴仆之流了。
殳瞐斜睨着二人,嗤然一声,对其遮面的鬼祟行为颇为不屑,不过还是假意道:“嘿,原来是这两部的人,你们传来消息,也算不小功劳,待我功成回去复命,必会禀报王上,对你们二部加以褒奖。”
二人听了,露出欢喜的姿态,朝殳瞐拜了又拜,感谢连连。
“好了,先慢着谢,”殳瞐豹眸之中流露着鄙夷之色,昂起头颅,道,“本将军来此,就是奉王庭之命一探人道图谋,你们有谁见过人道使团了,若是探出些什么,说给本将军听听。”
另三人面面相觑,他们想的是等殳瞐来之后再作打算,不曾有过先去试探人道的想法,毕竟人道势大,人道使团中很可能有厉害人物,他们贸然上去不是以身犯险么?俱是摇了摇头。
看这三人模样,殳瞐暗骂一声“废物”,其实他心底更是暗存畏惧,先前乍一碰见田春航与黄英章二人,认出二人的人道身份,临时拟定捉了二人审问,故而暗中偷袭,未料田春航厉害,不得成功,反而被斩了一剑。
若是现在叫他正面对上田春航,他自忖难以拿下此人,说不定还要栽在此人手中,更别说捉来审问了。
“早知道,九叔面前就不该夸下海口了!”
殳瞐暗自懊悔,他的九叔是一位妖侯,也是王庭真正的委派之人,他只是跟随其侧以为驱遣的妖将,但他急于立功,所以在九叔面前自荐,愿为前锋,先一步来这里打探人道的虚实。
不想初面人道,便吃了一个亏,现在他不敢犯险去抓人道修士了,因为人道使团中必有妖侯一级人物,他只要稍微不谨慎,引来这人注意,就会丢了性命。
而且说不定,人道已有警觉,就算他专挑那孤身在外的修士下手,也难保不是人道设陷,引他自投罗网。
想到这里,他已是拿定主意,绝不先去惹那人道。
可是若不真打探出点什么,他在九叔以及其他几位一同跟随而来的同袍面前岂不是食言,显得他无能,他丢得下这个脸?
“怎么办呢?叫这三人一起跟着去……不行,老猿还有点本事,能够助我,这巫马氏与公西氏的两人,就是累赘……”
在殳瞐看来,春霖境一贯弱小,这里的祭司哪会有什么厉害的手段呢?
他盘伏在岩石上,脑中想法换了又换,皆不能合他心意,身躯一动未动,只是豹眸之中,神色逐渐焦躁起来。
另三人一旁看着,以为殳瞐在做打算,都静静地等殳瞐安排,但殳瞐面色逐渐显异,看着不像拿定主意的样子。
公西弛眼见殳瞐模样,便猜殳瞐可能没有办法对付人道,他在这里修为最低,只有圆象三重,对比起来,也就跟黄英章差不多许,但他心思也最为玲珑,也最有办法。
他挨近巫马咸,嘴唇翁动,低声对着后者说了什么,巫马咸听了,先是惊讶,而后似有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一旁老猿注意到其人神色,笑向巫马咸道:“祭司有话不妨直说,若是有什么计策献上,为王庭出力,殳将军也不会亏待了。”
殳瞐听了此语,也是看向巫马咸,他虽然看不上这二人,但若真有办法,能解他窘境,他是乐得听的。
见殳瞐也有意,巫马咸才开口,道:“殳将军,袁老兄,我二人确有一策,不过要先问上一句,王庭之意,是要将东玄来人尽数杀灭,还是只需坏去此次东玄与春霖的亲近的态势?”
殳瞐眼睛一眯,哂笑出声,道:“好大的口气!将人道尽数杀灭?就算在我王庭之议上,诸位妖侯也没有提出这等想法,你们可知那人道使团中,有两个门派,都是东玄洲上的大派,随便一个出来就可抵你整个春霖境!”
此言一出,巫马咸和公西弛二人皆是变色,而后悻悻不语,老猿见之,便知是殳瞐说话不留情面,叫这二人难堪了,故而轻咳一声,缓和气氛,道:“殳将军此言差矣,春霖境存续也有万载之久,闻说在远古时候,整片天地都在春霖神灵的统摄之下,自有强大之处,殳将军之意,是说王庭想的是阻止东玄与春霖亲近?”
殳瞐并不觉的自己说得不对,反倒对老猿之言嗤之以鼻,不过他还待听二人的计策,才收起狂妄神色,应道:“王庭之意,约是如此。”
老猿冲巫马咸使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尽管心中不快,也还是接着说道:“那便简单了,只需将人道使团中人杀去一二,再布置一番,将动手之人指向春霖祭司,引发人道猜疑,或可坏去此事。”
“不可,”殳瞐一听此言便否决,他本意就是不想与人道正面对上,“本将军说了,来此就是为了打探人道图谋,至于与人道动手之说,凭这里四人,还不够看。”
此语一出,公西弛心中就明白了殳瞐的态度,其人显然不愿主动寻上人道,这样的话就还剩一策,可他并不急着说出。
老猿好似忽然想通了什么,道:“不如反过来,将春霖祭司杀去一二人,然后嫁祸于人道,不也一样?”
殳瞐眼前一亮,以为此策可行,可巫马咸登时就不乐意了,他怒视老猿,道:“猿老兄,你,你……”
公西弛拉住巫马咸,示意他安静,然后道:“殳将军,此策不可行。”
殳瞐豹眸眯成一线,盯住公西弛,道:“你二人莫不是顾念春霖境,怎么,不愿效忠我王庭了?”
他喉中出言已似低哑咆哮,眼神更含恶煞,仿佛随时要吞下公西弛一般。
公西弛也有些胆颤,但很快镇定,道:“将军息怒,我等自然效忠王庭,只是将军不知,这几日青山神庙布下人手,为的就是防备王庭,大祝季洧更是时时观望四方,若一有祭司身死,必会为其察觉,到时其人借助这无处不在的神光,顷刻就可发现我等,这是避不开的。”
说完,公西弛指了指天上,即使现在青天白日,即使这里是深山沟谷,神庙光辉也丝丝缕缕落照下来。
殳瞐皱起眉头,他倒不是怕公西弛口中的大祝,而是现在天中神光落在身上,让他觉得仿佛随时有人在盯着他一般,故而问道:“那岂不是,我一入春霖,就被其发现了?”
“不会的,春霖妖物何其多?只要不是太过显眼,便不会招来注意的。”
“你不要在骗我?”殳瞐眼含疑色,他对这二人和这种说法并不尽信。
“不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没用的废物……”
一时四人都没话说,这里气氛僵硬起来。
公西弛见殳瞐愈发恼急,心里却有一分得意,要不是其人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口气狂妄,他也用不着晚着说出这最后一策。
良久,他见时候差不多了,才站起来,开口道:“还有一策,殳将军可愿一听?”
殳瞐闻言,豹眸转来,目光刺向公西弛,片刻之后,忽然笑道:“祭司请言。”
公西弛未有所动,垂眸道:“殳将军,有一人极有可能知晓此次人道意图,此人并非人道,将军若不怕曝露,捉了那人来,逼问之下,或有所得。”
“谁?”
“圣山来使,句芒氏族人,句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