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兄:
来信已收到,这几日税珰丘公公来西川,弟忙于应酬,未能及时回复,还望兄见谅。
丘公公来西川一事,说是厂公特遣,未见于邸报,是以弟仓皇出迎,着实乱了一场。而丘公公也特别嘱咐弟,让弟勿要大肆宣扬,不令督抚等人知晓。弟甚为不解,若为税上的事,没道理单来我西川这等小县,要去也是去省上催缴。再说了,宫里来的人,向来是督抚亲自招待,轮也轮不上我这清水衙门的县令,丘公公此来,着实蹊跷。
弟倒是明着暗着问了丘公公,丘公公滑脱的紧,口风严实滴水不漏,只跟弟说些冠冕之言,弟也只好唯喏而已。
然而弟私下暗忖,难不成丘公公此番前来乃是圣上派人来监视弟在西川举动?果然如此,便又奇怪,弟虽然是贬谪在此,然而弟在朝中既无党朋,又无攀附,只是小官一个,圣上和厂公两位着实犯不上派丘公公山高路远的特地查看我老实不老实,此事思来想去实在奇怪。若兄有办法能帮我在朝中找人打探一二,弟不胜感激。
西川县最近除了云家小姐杏娘被镜妖所惑一事之外,倒是风平浪静,无甚大事。
那赵公子自从回来后便一切恢复如初,只是有一次喝酒时,不知怎地突发感叹道:“如梦兄,我这番被花妖纠缠的事情这么不靠谱啊。”
我好奇道:“什么花妖?”
郎讼师给我倒了一杯酒:“听他瞎说。”
赵公子却指着花园对面叹气道:“原来一直以来墙对面跟我半夜深谈的人竟是兰花花妖,我怎么这么久都没觉察出来?”
朗讼师把赵公子手中酒杯拿了下来,给了他夹了一块老醋泡皮蛋:“那是你时常喝酒,喝多了产生幻觉之故。”
赵公子边吃皮蛋边摇头:“我都不知道那兰花花妖伤心过度给枯死了。它那些姐妹将我捆去拷问了半天,我也不知道她们从哪里听说我要和杏娘成亲的消息,一个个义愤填膺的。若不是如梦兄带人来救我,我可真被她们给困死在山上了。”
我好奇问道:“那和杏娘成亲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赵公子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空穴来风。我与杏娘虽是青梅竹马,但一直情同手足,哪里就来成亲这话?”
朗讼师听了这话连连摇头:“杏娘最近被镜妖所惑,云家前两天还请了郭道士去降妖除祟。”
赵公子放下酒杯皱了眉头问道:“怎会有此事?”
朗讼师一愣,面有尴尬,看着我问道:“大人,我听说丘公公此行有好几个道士随行,却不知是真是假?”
我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却被赵公子打断话头,赵公子拉着朗讼师问道:“你莫岔开话题,杏娘被妖精所惑?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情?”
朗讼师颇为尴尬的看着我,我便劝道:“赵公子,想来云家欲和你做亲,所以不让你知道他家女儿这事儿,想来也能体谅。”
朗讼师连连点头:“是极是极。”
赵公子不悦:“我与云家是至交,杏娘便如我妹妹一般,我怎会与他家联姻,二位想多了。但是平白无故的,哪里就来镜妖呢?”
朗讼师有些讪讪的喝了口酒:“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当不得真。”
赵公子却不依不饶:“你倒是听谁说的?”
朗讼师苦笑道:“西川三清观的监院郭道士郭疯子跟我说的。”
郭疯子?
我心下突然一震,便是初来西川见到的那个红鼻子道士么?此人给了我那个纸条,说是近日西川县恐有大事发生,纸条署名是“朗”,看来这朗讼师跟郭疯子果然认识。
我定了定神,佯装不解,只是静听他二人对话。
只听赵公子皱眉问道:“郭疯子?那郭疯子白天还在这里给我做了个道场,也没听他说起来云家的事。”
朗讼师笑道:“你刚好,郭疯子却又平白无故跟你嚼这个舌根干什么?”
赵公子闷闷不乐道:“那他怎又平白无故的跟你说?”
朗讼师劝慰道:“我这不也凑巧了么。前几日我找他要一卷他们观里手抄的清静经镇宅,顺口聊到了而已。”
我有些好奇:“朗讼师为何也要镇宅?”
朗讼师无奈道:“这还不是被那飞天夜叉的事儿闹得么。刚好家有稚子,我娘子担心他,所以着我找些什么东西镇宅。”
我奇道:“飞天夜叉?飞天夜叉是什么?”
朗讼师讶异的看着我:“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大人难道还不知么?”
我也惊诧莫名,我乃本县长官,经从未听过此事,蔡师爷他们几个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
朗讼师笑道:“大人也不用惊诧,想来这等怪力乱神的野话下人们不好令大人知晓而已。”
我拉着朗讼师诚恳道:“郎先生,这事儿发生在本县,不管什么怪力乱神,都事关民心,还请先生告知一二。”
朗讼师呷了口酒。
月下,朗讼师似乎在思忖什么,赵公子也皱眉偷眼看着我,难道西川县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那封字条又在心中浮起,弟心中隐隐不安。
然而这不安很快就被朗讼师的话语打断:“说起飞天夜叉,那是上月十五的事了。本县团练副使王大虎的幼子王小胖在家门口前玩耍时突然失踪了。把个王大虎急的团团转,召集了乡勇四下寻找,却在一个红薯窖里发现了小胖,可怜这五岁的小娃儿已被吓得痴痴傻傻,话都说不利落了。此事甚为蹊跷,过了几日小胖慢慢恢复神智,再问他时,小胖说,是被一个和寺庙里的壁画中”飞天夜叉”一样的妖怪带走的,那飞天夜叉青面红发,凶神恶煞,每天给他些吃食,还拍拍他的脑袋,如拍西瓜一般,似乎在查看熟了没。跟他同关着的还有另一个小孩儿,不过不到半日便被飞天夜叉带走了,不知死活。这话传出来,县里可是不得了了,家家户户都将小儿锁起来,轻易不放出门去。郭道士那里的平安符被一哄得抢了个空,轮到我去时就连清静经也只剩下三卷了。”
不知兄听闻此言作何感想?弟当时听了这些话,心下真是五味杂陈。丢孩子的事情,这县中并无一人上报,只是私下寻找,可见得这些民众并不相信弟能帮他们找人。更有甚者,另有一小儿失踪,到现在生死未卜,却也无人上报,此情着实可惊可怖。
一时庭院无话,只有冷风秋虫之声。
我开口道:“那同关着的小儿却不知下落如何。本官明日令人细细查找,定要找到为是。”
朗讼师张了张嘴,却又没吭声,只是喝了口酒。我与赵公子二人都盯着朗讼师。
朗讼师咽下酒,叹了口气:“赵公子,云家杏娘的事情,我也只是听郭疯子随口说了两句,当不得真。你若不放心,还是明天去云家亲眼看看为是。”
赵公子不悦道:“先生忒是啰嗦。”
朗讼师笑道:“我道听途说,又是怪力乱神,两位都是读书人,秉着孔圣人训诫,就怕不耐烦。”
赵公子气乎乎的瞪了朗讼师那一脸的坏笑,忍住拱手高声道:“先生,请讲!”
朗讼师清了清嗓子,笑道:“说起杏娘来,她其实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最近突然开始离不开镜子了。白天照,晚上照,连睡觉也不离身。最开始家人只是以为小姐爱美,也不曾放在心上,后来杏娘就开始对着镜子喃喃自语,乃至默默流泪。这下云老爷才慌了,猜是着了邪祟,便去请郭疯子看看。”
赵公子急问道:“那郭疯子看了以后呢?”
朗讼师一摊手:“这我哪知道?我遇见郭疯子的时候,他正好要出门去看,我自然不晓得结果。你若担心,大可以明日去云家亲眼看看。”
凤鸣兄,接下来他们这些话弟便没仔细听,也不放在心上了,只想着这丢失的小儿,若是弟能找到这小儿,西川民心便可收拢,弟这父母官,看来着实也得费一番功夫方能当好。
夜深搁笔,望兄勿念。
如梦。
乙亥年十一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