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兄台鉴:
上回信上说到丘公公只给弟三日时间查探那飞天夜叉之事,弟连夜审案,白天又去仵作坊、夜叉庙查看,奔波劳累,着实辛苦,到了夜间,便实在支撑不住,需得小憩一番方能继续查案。
那蔡师爷也是脚步虚浮两眼无神,叹息道:“东翁,蔡某体力实有不支,晚上非得睡一觉恢复元气,明日才能继续审案。”
我苦中作乐打趣他:“师爷,你我现在真是一刻值千金,你这睡一晚上,真正将生死置之度外,名士气度,佩服,佩服!”
蔡师爷抹了一把脸,双下巴抖了抖,苦笑道:“东翁打趣了,蔡某若是今晚再要查案,不等过两日丘公公治罪,明日就得中风咯。”说罢,蔡师爷拖拉着脚往出走,连衣摆挂在门槛上都懒得撩一下。
我虽是打趣蔡师爷,然而自己也着实精疲力竭,不由得在案前趴下,小睡片刻。
过了不知几个时辰,忽听得耳边有人低声唤:“方大人,方大人!”
我一惊而醒,却见四周漆黑,不知何时已入深夜。眼前一盏豆大的昏灯忽明忽灭。眯起眼睛,我抚了抚脑袋,却见一个人头发蓬乱,面目遮挡在头发胡须之下,一个红色酒糟鼻醒目的端放在整个脸的正中央。
我坐正身体,心下却着实有些惊疑慌乱,那家仆阿桂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怎能让此人径直闯入后堂?借着那晃来晃去的光上下打量此人,只见此人一身常年不洗看不出颜色的道袍,五短身材,肮脏邋遢,胡须灰杂。不是别人,正是我初到西川所见的那个疯道士郭道士!
郭道士见我打量他,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焦黄参差的牙齿:“大人,您还记得贫道?”
我被他那一嘴口臭熏得一时闭气,说不出话来。郭道士却也并不等我吭声,混不讲客气的就大喇喇坐到了我对面放着的太师椅上,眨了眨小眼睛神神叨叨的低声道:“大人,西川县最近妖气冲天,大人可曾察觉到?”
我没吭声,只是站起身来,走到桌边点燃蜡烛。
烛光摇曳,屋里稍微亮堂了点。郭道士怕费灯油一样赶紧把他手中那一盏小灯给熄了。
我盯着郭道士:“道长,您怎么进来的?”
郭道士咳了一声:“大人,都这会儿了,您还有心思管这些小事。我且问大人,您初来西川之时,我给您的那封书信,您到底仔细看了没有?”
我心中一惊,瞪着郭道士。
郭道士睁着那绿豆大的小眼睛也正期待的看着我,眼中精光闪烁,不知道是期待还是兴奋。
我缓步走到书架上,抽出一封信来,正是当初郭道士给我的那封书信。
打开书信,信上的字处处惊人。
“此案要是接了,能赚不少银子。只是西川县刚换了县令,还不知为人如何,手段如何。上任县令死的不明不白,这新换的县令,几斤几两还要再试探一番。看那样子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多半是书读的多,之乎者也说的多,论手段,怕是了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近日西川县恐有大事发生,叫你的兄弟最近不要生事。我们且观望一阵。
朗”
我拿着信,回想此前种种,不由冷汗涔涔:“郭道士,我且问你,你是从何处得到此信?”
郭道士摸了摸胡子,咂嘴道:“哎呀呀,这不是重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方大人还总是问这些不相干的小事。”
我冷笑:“不相干的小事?这么重要的信,我不问个水落石出就能信你?”
郭道士张大嘴巴看着我,挠了挠头发,又摸了摸鼻子,最后清了清嗓子:“咳,方大人,您看我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我盯着他,也并不吭声。
郭道士看看桌上的蜡烛,又看看墙上的画,再看看地面上有没有蚂蚁。
我还是不吭声。
烛光摇曳,一根蜡烛快要燃到底了。
郭道士突然跳起来,拍着自己的头:“啊呀呀,看我这都干的什么事儿,老道士啊老道士,这下给自己找没趣了。”
跳着,郭道士就往门口跑。
我一把紧紧拉住郭道士:“你给我站住,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了,你休想走!”
郭道士张大嘴巴看着我,挣扎了两下,终究是力气不够,苦笑道:“哎呀哎呀,方大人,你放手便是!这事儿,终究瞒不过你去。我当初看你,也不像那些奸邪之辈。也罢,老道士信一次命,我带你看一件蹊跷事儿,看完,该怎么做是你的事,再莫来找老道士!”
我气极反笑:“说的好像今天晚上是我来找你一样!”
郭道士愣了愣,“嘿嘿”一笑,并不吭声,见我松开了他,一个箭步,飞奔出去。
我跺了跺脚,这家伙,古里古怪,疯疯癫癫,到底要干什么?
然而此事蹊跷,十有八九跟那飞天夜叉相关,不去看看终究不成。顾不得叫阿桂找人一起,那郭道士跑的一溜烟几乎要出后堂,我赶紧跟上。
别看这道士说话的时候老态龙钟,这一跑起来就跟只撒了欢的兔子一样腿脚飞快,跟的我是上气不接下气,加上一日一夜没合眼,再要跑下去老命都要丢在这里了。
正打算停下来,却猛然撞到一个人身上,我大惊,却听郭道士低声道:“大人,到了。”
到哪里了?这一顿猛跑,跑的我七荤八素,混不知道方向所在。
我停下脚,弯腰扶着手边的墙喘息不止。
郭道士一把捂住我的嘴,着急道:“小声点,被人听见就死了!”
我死命拉开他的手,尽量压低喘气声,抬头打量四方,却是一个院墙,就听见墙里面一阵小孩儿哭声传来。
好奇心起,我仔细看,却不由大吃一惊。
这院子,我白天刚刚来过!
却不是丘公公所带的那些道士们的院墙是什么?
郭道士见我喘息渐渐平定,便趴下身去,双手扒拉些什么。我好奇,便也低身去看。
荒草闪开,黑暗之中,却猛然看见一双金黄的眼睛瞪着我!
我大吃一惊,心一下便提到了嗓子眼。耳边却听得一声“喵”,定睛再看,却是一只猫。
那猫看着郭道士,挨挨擦擦,似是认得一般。郭道士摸了摸猫脑袋,低身往一个洞里爬。
我哭笑不得,却是一个狗洞。
也把也罢,既然来了,送不能干站在外面,爬就爬罢。等郭道士爬进去后,我便也跟着爬进狗洞。
凤鸣兄啊凤鸣兄,此事便你知我知,切莫告诉旁人,连阁老也莫要说罢。弟这一辈子,也就爬过这一次狗洞,实属万般无奈之策。爬的时候弟便想,世人都说狗急跳墙,我这却是人急爬洞了。
等爬进去之后,郭道士一把拉着我,悄悄往里走,我记得那屋子,却是白天闹猫的那间屋子。
此刻屋中灯火通明,哭声阵阵,听得弟浑身直起鸡皮疙瘩;院中锦衣卫走来走去,又惊得弟寒毛直竖,当时情景,真是惊悚交加。
郭道士扣住弟的手腕,轻轻往那间屋子移动。这郭疯子似乎地形颇熟,悄悄走在阴影处,竟是一点声息不露。那些锦衣卫也没留意墙根,只是在灯火处转悠。
郭疯子带着我走到窗下,伸手往嘴里舔了舔,无声无息戳开两个洞,我两个便贴了上去,凑在洞口往里看。
这一看,真是吓得弟魂飞魄散,七窍生烟,差一点晕过去。
却见那丘公公浑身赤条条脱了个精光,手上拿着一个碗,一脸期待的盯着眼前。
白天那个胖道士手上拿着一把刀,正闭目念念叨叨不知在说什么,听上去像咒语一样。
一个七八岁的小儿被瘦道士和高道士死死抓住坐在一个蒲团上,哭的声嘶力竭,面红耳赤。
那胖道士念完,手中的刀在亮的晃眼的蜡烛下闪过一道光。丘公公着急道:“道长,这下可以了吧?”
胖道士低声问身边:“几时了?”
高道士道:“差三分亥时。”
丘公公急道:“动手吧。”
胖道士摇头:“不行,差一分都不行。”
丘公公叹息:“也罢也罢,就差这一个就到九百九十九了,好不容易才到今天,也不在乎这一两分时辰。”说着,喜上眉梢情不自禁的笑道:“等吃罢这小儿脑浆,咱家***重新长出之后,定然重赏三位,别的不说,执掌龙虎山之事,就包在我身上,三位如此神通,国师之位非尔不可!”
胖道士听闻此话,笑的眼睛都眯起来:“那可就有劳公公了!”
话音刚落,就听高道士低声呼道:“亥时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胖道士手中刀光一闪,瞪起眼睛便朝眼前小儿天灵盖扎去。
我倒抽一口冷气,刚要叫喊起来令胖道士住手,却听一声大喝,门突然间被打开,一个叉青面红发的尖嘴怪兽飞了进来。那丘公公吓得尖叫出声,捂住脑袋滚在一边,浑身肥肉直颤。那胖道士手里的刀被一把扇飞,大惊失色,直往瘦道士和高道士身后躲去。那两个道士却互相拉扯成一团,都想把对方往前推。
却见那怪兽却不再纠缠眼前这几人,只张开蝙蝠一样的大翅膀,翅膀下硕大的鸟爪一把抓住那啼哭不止的小儿往屋外飞去,我急忙往屋外看,却见这怪兽带着小儿一飞冲天,在夜色中越飞越高,竟然消失不见。
我正要再看时,郭道士却一把扣住我的手腕,死命拉我往外走,连推带搡的把我从狗洞里踹出去,接着他自己也飞快爬了出来,拉着我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