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空眼底蕴出一抹笑意：“云娘无论怎样都是好看的。”
而后他再次望向柳轻河，郑重道：“轻河，答应我，若是十年之内，神果还未成熟，就放云娘离开好吗？这是为兄最后的请求。”
他不会为了心爱之人就舍弃族人的未来，也不会为了族人亲手将妻子送上绝路，凡事都得有一个度。
他算过了，若一切顺利，神果距离成熟约莫也就十年光景，水云天如今是上古神兽，身体强度远胜人类，持续损耗十年修为并不会危及根基，当她停止供给神树后，不出一年就能恢复如初。
若是十年后，神果依然尚未成熟，那便是柳氏一族的命，是上天收回了对他们的优待。
其实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为了保护神树的安危，千万年来，柳家已经死去太多的人了。
若柳氏一族的神血传承注定是要断绝，那便顺从它吧。
见柳轻河面露不愿，柳长空便知他心有不甘，于是强行打起精神，继续道：“这是天意，不可违背。轻河，放过那些变成傀儡的族人吧，还有.....”他轻喘了一口气，目光中带着忧虑与悲伤，“放过你自己吧......”
炼制傀儡，对于傀儡本人来说是一场痛不欲生的经历，对施展禁术之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次艰难的折磨呢？
柳轻河一次又一次看着族人死在他的面前，那样痛苦的死亡方式还是他亲手造就，他还彻底摧毁了族人轮回转世的机会。
虽然他一直隐藏得很好，可柳长空是他的亲哥哥，又如何看不出他平静外表下的痛苦挣扎、自责歉疚？
这么多年，他的弟弟到底一个人默默承受了多少呢？
......
柳轻河闻言，鼻子蓦地一酸，他有些狼狈地转过头：“大兄在胡说些什么，什么放过不放过的......”
“轻河......”柳长空的声音愈发虚弱，“大兄希望你不要再活得那么累......”不要再把全族的重任都背负在自己身上。
柳长空依稀记得他的弟弟年幼时的样子，大方爽朗，待人真诚，根本不像现在这般，笑里藏刀，阴鸷深沉。
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是源自那场灾祸。它让一个无忧无虑的天真少年郎，变成了一个冷酷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仙门家主。
那场灾祸的起因，又是因为他的妻子......
柳长空心中既愧疚又心疼，更不愿弟弟继续痛苦下去。
“这些年来，你为家族所做的事情够多了，大兄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或许在神树被毁去根系的那一刻，我们就该放弃了......有神血、能修行固然很好，可普通人的生活一样可以过得悠然自在......对不起轻河，是大兄明白得太晚了......”
对于现在的柳氏一族来说，这颗仅剩的神果，是振兴家族的关键，亦是禁锢全体族人生命和自由的枷锁。
他们现在已经为神果付出了太多，眼看着还有数年光景便可收获成果，没有人愿意中途放弃。
“......轻河，算大兄求你，十年后，无论神果是否成熟，你都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柳长空环顾了一遍周围躺着的族人，目光哀伤而沉痛，“待到这些人醒来，不要同意他们想要成为傀儡的要求，就让他们平安自在地度过余生吧。神裔也好，凡人也罢，轻河......你们都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柳轻河心中自嘲不已，从他亲手把族人炼成傀儡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没有了好好活着的资格。
每一个夜晚，他都会梦到族人们魂飞魄散的场景，那些可怕的画面历历在目：族人痛苦而狰狞的面容、强行压抑却控制不住的哭喊、炼制成功后宛如木石的神态......
他日日夜夜从这些梦境中惊醒，大汗淋漓，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若不是后来服用了大量的安神药物，他早就因承受不住弑亲的巨大压力而身心崩溃了。
每活上一天，他就被噩梦折磨一天。
生不如死。
而现在，他最敬佩、最亲近的大兄让他放下过去，放弃神果，只为让他好好活下去。
他不是不动容，只是他很清楚，他做不到的，他活不了了。
他没有办法忘记那些被他亲手炼成傀儡的族人，他的手上沾满了亲人的鲜血，他是个罪人，他会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可这是大兄的遗愿......
柳轻河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在柳长空期待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好。”
若是上天真的不愿让柳氏一族的神血继续传承下去，当他放弃神果的时候，便是他用性命偿还族人的时候。
他早就该死了，再受个十年折磨也无妨，就当是赎罪了。
柳轻河的神情太平静了，即便是对弟弟的性格十分了解的柳长空，也看不出他的心中竟是早已存了死志。
然而穆幼安感知到了。
柳轻河的无助、痛苦、绝望、悔恨、释然......
这些情绪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让她的心情也变得压抑沉重起来。
穆幼安再一次意识到，柳家人是她的亲人，柳轻河是她的长辈。
她的体内流淌着神血，她是柳氏一族的后代。
她与柳轻河、与柳长空、与所有的柳家人，都有着扯不断的血缘牵绊。
在得知了柳氏一族与妖族的恩怨之后，穆幼安发现自己竟然能理解她母亲当初抛弃亲女的行为了。只不过能理解，并不代表能够认同，她以后不会再对此事耿耿于怀，却也无法再对母亲产生孺慕之情。
解开了一桩心结，再看待柳家人与妖族的关系，穆幼安就要冷静许多。
柳家人敌视所有的妖族，无非是迁怒，但其实只要他们愿意，是可以放下这些仇恨的。而且听柳长空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然有了这个想法，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轻易在他们面前暴露自己的半妖身份。
族人的不幸遭遇的确让她难过不忍，也让她生出了几分“想要帮助他们”的心思，然而她不会被这些情绪左右，做出一些“傻事”，比如：主动与他们相认，然后为神果的成熟贡献一份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