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过了两天,他依旧早上起来,调整一下座位。因为李如心和班里的一些女生来得比较早,洪木为了回避她们,他自己都是调整完座位就回到宿舍,和宿舍里的最后一拨人一块儿回教室。
最后一排的高个子男生自从自己的课桌被人向后挪动后,他自己总是侦察是谁动了他的桌子。刚开始他以为是每天的值日生,他在下课后,等值日生打扫完教室又回来看看,透过窗户,他看到这件事并不是值日生做的。后来他想一定是每天来得最早的同学干的。他观察了几天,怀疑是洪木做的这件事,因为每天来得早的人里面都会有洪木。从此他看洪木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的目光坚定,并且充满了怀疑,怨恨的种子像是自己盘根错节的头发一样纠缠不清。洪木当时也觉察到这个不友善的同学,只是和他并没有说过什么话,心里也并不在意。
后来高个子男生看到,洪木总是最后和舍友到教室,他又渐渐的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看来自己的判断有了失误。他开始怀疑是班里的哪个女生做的。他又想就算自己知道了,也不会和那个女生吵架或争论。因为自己高高的个头,他都是坐在班级的最后一排。在他的整个学生生涯中,他都很少和女生说活,女生在他眼中,像是一种陌生的生物。
从此他不再关心这件让自己费脑筋的事情了,也不想让哪个女生每天早起对他特殊关照了。早上他来到教室,趁着同学们在课前都没有安定的时候,用胸腔发出了沉闷厚重,沙哑又略带伤感的声音:
“唉哦,boring!!!”
班里的同学被惊到了,继而像是炸了锅一样,发出一阵笑声。李如心问余蓓蓓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余蓓蓓说:“烦心事儿。”
从此,这个声音,像是教室里的一声炮响,让他可以每天都强迫自己在晨跑后,蒙上被子多睡10分钟了。
时间长了,李如心意识到洪木的变化,他很少和自己说话了,不像以前动不动用笔碰一下自己的后背,故意说让她把椅子向前挪一挪。他能安静下来,自己反而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时间一长,又感觉像缺失了什么。她后来觉察到,洪木是故意不和自己说话的,即使说话也是说一些平时打招呼的话,他故意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李如心感到一些淡淡的失落。她想,他或许有些喜欢自己,她又立即打消了自己的这个念头,觉得一个未成年的女生不应该这样想。一些习以为常的环境和风俗告诉她,女生从来不应该主动;身边的一些长辈和朋友也会给她一些忠告: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时间长了,这些观点就成为了心中默守的法则。不过她还是想了解他心里是怎样一种想法。
李如心坐在椅子上,从课桌过道的一侧侧过身来,看着正在做抄写的洪木。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直到洪木和她的眼神交汇在一起,她才把目光转向了洪木在抄写的那本课外书上。在那交汇的瞬间,洪木看着她,她明亮的眼睛像水晶发出的炫目的光,击中了他心中某个地方,让他的眼前瞬间光明起来了。
她最终还是把头扭过去了,没有和他说一句话。她想自己还是少去和他交流,就把他当做普普通通的一个男同学也挺好。那样他们就算平时不说话,在校园冬青走道上,遇见了还会说一声:“你好”。她想自己在他的心里还是占据了一个位置的,不然他以前不会时不时的找机会和自己说话。可是一个人的心思也是在经常变化的,就像今天喜欢的天气,明天不会再喜欢;今年喜欢的季节,明年不会再喜欢一样。他也许不想在这个时候去喜欢一个人,或者是看上了班级里面的别的女生,这种事情是说不准的。
洪木从目光交汇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心动了。这种心动的感觉,像是一枚石子在湖面上激起的涟漪,像是一阵花香弥漫了整个房间,像是一杯美酒唤起了沉睡的醉鬼,像是夜空中升腾的一朵烟花让夜空绚烂。像是蝴蝶振动的翅膀,像是流动的溪流,像是打开的魔盒,像是滑翔的板车。
可是他不知道怎样去做,在这眼神交汇的一刻,他无动于衷,木然良久。他感到李如心扭过头去的时候,眼神有些冷漠,或许她只是回头看看,或者是想要找什么东西,或者是觉得座位太挤了,或许……
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最终没有说话,他感觉到李如心不像自己的心一样火热,不像自己一样不知所措。李如心会不会像自己一样有这种心动的感觉,他并不确定,如果自己这样贸然说出自己的情感,被拒绝后那样显得多么尴尬,或许那样的话真的就一句话都不能说了,彼此遇见也会相互逃避。
他决定结束这段突入其来的情愫,还是和李如心做一个普通的同学吧,那样不管什么时候,见了面都可以打声招呼。就像李如心和启隆一样,说起话来,自然而和谐。
作文课上,老师在课上拿出两个范本,一个是洪木的《黑点》,另一个是冷艳艳写的《眼泪折射的世界》。有时会有同学来问他,为什么知道的那么多,文采那么好。洪木总是拿出一堆别人没听说过的一些课外书名来吹嘘一番,说多读些课外书就可以了。冷艳艳听了他的分享,反问他:“什么叫多读些课外书就可以了?”表情显得特别不耐烦。他没有想好怎样说,尴尬地低头笑了笑,也就没再说话。
冷艳艳是那种从小学到中学成绩都不错的女生,班级前三名一定会有她的名字。这样的学生各门功课都没有特别薄弱的环节,无论是什么样的写作题目,总能考出很好的分数。她和洪木不同,洪木的作文要么很好,要么很差。像冷艳艳这样的好学生,平时沉默寡言,是从来不和差生说话的,甚至不和男生说话。在洪木看来,这样的女生总少了一些灵气。
同桌启隆跟洪木说:“你是咱们班冷艳艳唯一说过话的男生。”
洪木说:“这么说,她能看上我,是吗?你说我追她能有多大的把握。”
“实话实说,我觉得有点儿难度。”启隆直摇头说。直垂到鼻尖的长长的头发在眼睑间晃了两三回。
启隆知道,像冷艳艳这样的女生,和他是两个世界的。在尚和中学,这个拿钱就能进的学校,生源也是参差不齐。冷艳艳这样的同学,不管家庭状况怎样,进入这个学校只需要交很少的费用,在学校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还能拿到一些奖学金。而他自己呢,进入这个学院就比别人多交了3倍的费用。启隆想自己的这个同桌只是说说而已,班级里的人都能看出来,洪木对李如心走得更近些,只是这段时间表现得冷淡些罢了。之前洪木动不动就和李如心说说话,现在虽然不再说话,大家还是知道他们有那么一层意思。
“来,看我的。”洪木从书的夹层里拿出一张彩色的卡通信纸,说:“给冷艳艳写封情书怎么样?”
启隆被他惊到了,看来洪木还真是敢想敢干,说追就追。
启隆说:“同位,你就算敢写也不敢递给她。”
“那哥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勇气。”洪木说。
在晚自习的课上,他写了有20分钟,写完后他拿给启隆看,问怎么样。
启隆看完后,说:“同位,你真打算给她吗?”
洪木对他老谋深算地笑着。
“那你还写上名字吗?”启隆问他。
“不能写名字。”洪木胸有成竹,得意地说:“让她猜吧,我先看看她的反应。”
他在晚自习结束后,趁班级里人都走尽,把这封信放在了冷艳艳的书桌里。他关上灯,锁上教室的门,一个人彳亍在学院夜晚黑漆漆的石板路上。路上零零散散走过一些晚回宿舍的人,有的脚步匆忙,有的缓缓而行,有的相互谈论着,有的怀抱书本,像是提防着什么。这是一封情书吗?在他看来,这是的,在别人看来,这也是一封标准的情书。这就是爱情吗?不是,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玩笑。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爱情的话,他没有一丝坠入爱的感觉。他对冷艳艳从来没有心动过,他似乎也很确定冷艳艳也没把他放在眼里过。他也想冷艳艳能当真一回,因为他并没有在信的下面写上他自己的名字,他想这样做,来达到捉弄她的目的。他在这封信被发现和不被发现之间想象着各种后果,同时他又觉得这两种后果都是自己可以承受的。他陷入于这种拙劣和愚蠢的想法中,像是《儒林外传》中被冲昏头脑的穷酸的秀才一样,感觉到洋洋得意,却又丝毫不考虑对人对己所造成的后果。
同时他还想到,自己不应该再继续停留在被李如心“支配”的这种思想里了,他的这封写给别人的情书,正是对李如心平静和冷漠的“反击”,他像是一个想要逃脱牢笼的的老虎一样,想要突围而不得,用一种摧毁方式,向周围反抗着。
秋天的风开始有了一些凉意,一行秋叶随风卷起,又随风散去。回到宿舍,男生们问他为什么最近没有和李如心说话,他说,他和她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希望大家不要多想。男生们一番起哄,话题也就没再继续下去。
宿舍里一切照旧,男生们吵吵闹闹,用同一个盆刷牙,洗脸,洗脚,坐在床边说话。宿舍里的高个子老头,穿着肥大的秋裤,吵架一般的嗓门从东头,喊到西头。喧嚣的日常,只有在今天让他感觉和往日不同,他感觉发出的每一个声音都像是嘲讽,他感觉自己像做了一件坏事,自己像个坏人。
夜深的时候,他想过早些到教室,把那封信拿回来,他觉得如果让这封信流传出去,对人对己,都是不好的。在同位面前,他不过像是少了些勇气,少了些吹嘘的理由。最后,还是一种自私复仇的心态战胜了他自己,他还是选择让这件事按照之前的剧情发展下去。
第二天早上,当他来到教室的时候,他从教室的后门看过去,发现班级里的几个女生已经坐在了座位上。李如心小声地和余蓓蓓说着话,李如心欢快地像是一只小小的喜鹊,余蓓蓓安静地静听着,不时认真地说两句。冷艳艳如同往常一样,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认真看着东西。洪木心中有些庆幸,看来她还没有发现昨天他放在她书桌里面的信,这时他甚至愿意马上过去,从冷艳艳课桌里拿出信夺门而出。当他向前走了几步,看到冷艳艳趴在课桌上看的正是他写的那封彩色信纸。他的脸上像是被很多细小的飞虫叮咬一般,感到发热、疼痛。他趁别人没有发现,轻轻地,走出教室,像是一个败下阵来的逃兵一样。
他在学院的餐厅里坐了很长时间,为了避免遇到熟悉的人,他选择坐在了餐厅门口,那个地方很少有人出入。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打量着他又走开,学生们渐渐聚集,到渐渐散去,直到上课铃响起,他才缓缓地走进教室。
晨读课过后,洛天亮拿着洪木写的那张彩色信纸,过来拍拍洪木的肩膀,说:“行啊,洪兄,现在成咱们班里的情圣啦!”
洪木头转向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洛天亮,带着一丝轻微的、凝固的笑容。洪木没有去否认这件事,他毕竟是否认不了的,因为这封信本来就是他写的。不过他还是问了句:
“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
“整个班里除了你,谁还有这样的文采?”洛天亮带着一丝嘲讽的微笑说。
洛天亮逃避开洪木的视线,没再继续和他说下去,拿出信笺,走到讲台上,用黑板擦敲了敲讲桌说:
“来来来,我给大家读一封情书,你们都学着点儿。”班级里的同学叫着“好”,鼓起掌来,洪木第一次觉得这种哗然取宠的起哄多么令人讨厌。
洛天亮走上讲台,用汶上方言,不慌不忙、不快不慢地读起来,每一个声音,像是钉子一样,凿向洪木的耳膜:
“美丽得令人心碎的艳艳,请接收这一封陌生人写给你的信笺……”
班级里的男生大声“哇~!”地叫着,像是惊掉了两只眼睛。女同学也有的向后转过头,眼睛投向洪木。只有冷艳艳和李如心没有去看他,她们都伏在课桌上,安静的像是没有被风吹动的盆景。余蓓蓓看了一下洪木,见他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倚靠着椅子的靠背,昂着头,红着脸,表情没有愤怒,也不想说什么,解释什么。她不想让他难堪,也不想火上浇油,所以她把头扭过来,不再看他。她看看李如心,李如心低着头,眼睛红红的,有些湿润,余蓓蓓有些不忍心,问她:
“如心,你没事吧。”
李如心轻轻摇了一下头,轻声说:“没事儿。”她声音小得连余蓓蓓都听不到,虽然余蓓蓓和她挨得那么近。余蓓蓓懂得李如心的心情,她从书包里拿出一片纸,递给李如心,李如心只是攥在了手里。
“……
我不是归人,我只是个过客。”
洛天亮读完后,收起信,见没人鼓掌,悻悻然的走了。他把彩色的信纸放在了冷艳艳的书桌上,放上后还不忘用肥厚的手掌在桌子上拍一下。冷艳艳表情凝重,既没有把这张信纸扔掉,也没有把信纸收起来,等了好长一会儿,才把它放在了书桌的抽屉里。
洪木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靠在椅子上,昂着头,两只手指夹着一支圆珠笔,除了眼睛向四周看看,他就像一尊雕塑那样,在那里伫立着。信读完后,很多人女生已经把头扭回去了,不再看他,一些好事之徒还是观望着他,想看看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洪木像是一个表演失败的三流演员,被台下的观众嘲讽着,笑话着。他没有说话,没有一个字的解释,他知道自己说话的声音并不好听,声音大的话还有些颤抖。他一个字都不说,保持着这种高傲、听天由命的姿态。这时,他已经不再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了,他知道在别人看来他一定满脸通红,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不在乎,他像是个失败的国王一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众叛亲离,一无所有,只留下残存的、一文不值的高傲。
“好,散了散了,都散了吧。”班长向班里的同学喊到。